紫鵑重新下廚,加大分量,煮了一大桌好吃的,喜鵲才滿意地打了飽嗝,起身對我和紫鵑行禮道謝:“紅玉拜謝湘妃娘娘、紫鵑姐姐救命之恩,還有這一頓美味的早餐。”喜鵲雙眼笑得彎彎的,像兩隻月牙兒。
“你不叫喜鵲啊?”紫鵑饒有興味地盯着喜鵲打量,大抵因爲同是鳥類的緣故,她看喜鵲的目光沒有隔閡,還充滿了親暱。
“銀河邊成千上萬的喜鵲,總不能每隻都叫喜鵲吧?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紅玉。”紅玉的性格十分爽朗,說起話來一點兒都不含糊。
我盯着她那張明媚的笑臉不解道:“紅玉,你認識我?”
“我在銀河邊見過你啊?那時你和織女姐姐抱在一起哭,又和楊將軍抱在一起哭,又和太子殿下抱在一起哭,我都看見了……”
好吧,我凌亂了。
紫鵑見我面色難堪,咳了幾聲,岔開話題道:“紅玉,你怎麼受傷的啊?又怎麼會突然漂到瀟湘館來呢?”
“唉!”紅玉嘆氣,“還不是織女的兒子花花,他拿彈弓把我彈傷的……”
“真是個頑皮的孩子!”紫鵑附和。
紅玉忙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過我可沒有怪他,那孩子夠可憐的了,他和他妹妹如月因爲想念孃親每日在銀河邊哭,哭得人揪心,牛郎也拿他們沒辦法。他們和織女雖然一衣帶水,卻永遠都不得相見,真是太可憐了。牛郎是爲了逗花花開心,特意給他做了一把彈弓,花花也懂事,拿着彈弓朝空中射也只是爲了討如月開心,誰知道把我給射傷了,沒準兒,這會兒他正着急上火呢?他們看着我掉進銀河。又想鳥兒是不會游泳的,肯定以爲我已經在銀河裡淹死了呢!”紅玉想起什麼似的,驚惶道:“湘妃娘娘,紫鵑姐姐。我還是趕緊回銀河邊吧,不然那倆小傢伙一定急死了。”紅玉說着急急忙忙化作喜鵲朝空中飛去。身子觸到結界,被重重彈了回來。
“哎喲!”紅玉從地上爬起身,摸着被摔疼的屁股,齜牙咧嘴的。
“瀟湘館外有結界,我們出不去,別人也進不來。”我微微一笑。
紅玉杏眼圓瞪,“那怎麼辦?”
我不慌不忙朝着白玉石面劈了一掌,石面豁開一個小口,我指着那個出口道:“從哪裡來的。就從哪裡回去。”
紅玉面露難色,我又向着竹林招手,招來一片竹葉,往豁口中一放,便化作一隻小舟。大小剛好容下一隻小喜鵲。
“還愣着,幹什麼?快回去啊!”紫鵑催促。
紅玉卻杵着,對我流露無限感激,“湘妃娘娘,謝謝你。”
“你若真要感激我,就爲牛郎和織女姐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我囑咐。
紅玉重重一點頭,便化作喜鵲飛上小舟。剎那就在豁口處消失了蹤跡。我重新施法將豁口堵上,當一切恢復如初,紫鵑道:“姐姐,既然這裡沒有結界,咱們就可以偷偷從這裡溜出去玩了……”
我反手敲了她額頭一記,啐道:“結界不在上面不在下面。不在這裡也不在那裡,在心裡!”說着,徑自進了翠竹軒補眠,留下紫鵑一人在園子裡對我的話含英咀華。
入夜,同樣是睡到夜半。絳珠突然紅光大作。起身盤膝而坐,輕輕施法,一張晶瑩幕布便在室內徐徐展開,不知道這回絳珠又要提醒我探看些什麼。
但見幕布中是一片蔚藍夜幕,朗月星空下一條銀河銀光閃閃,銀河之上一座紅色的橋橫跨銀河兩岸,牛郎挑着挑子,挑子裡坐着花花和如月,正小心翼翼地走上紅色的橋。那座紅色的橋會動,定睛看清楚了,居然是無數的喜鵲搭成的彩橋,我一下張大了口。
牛郎帶着孩子通過鵲橋抵達銀河東岸,與織女匯合了。空中的鵲橋一下散開,無數的喜鵲在夜幕下翩翩飛翔。一隻醒目的紅喜鵲一下化身紅玉,落在銀河邊,掩不住滿面笑容,自言自語道:“湘妃娘娘,你如果能看見這一幕就好了,紅玉做得好吧?紅玉終於爲牛郎和織女姐姐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湘妃娘娘,你看不見沒關係,紅玉會堅持做好事不留名的,每晚都會給牛郎和織女姐姐搭一座鵲橋,讓他們暗度陳倉……”
我在幕布前“噗嗤”一笑,對着幕布上搖頭晃腦的小喜鵲啐道:“暗度陳倉可是個貶義詞。”
收了幕布,我安心躺回牀上,這個夜晚神奇地沒有失眠,睡得又香又甜。
一覺睡到太陽曬屁股,起來時,紫鵑已做好了早餐。我洗漱完畢,便去享受美味。
“姐姐,昨晚好夢麼?”紫鵑盯着我一臉笑容吃驚道。
“怎麼,你妒忌啊?”我一邊海吃湖喝,一邊斜睨着紫鵑。
紫鵑悻悻然:“不是,我只是想讓你介紹點經驗給我,我睡不着。”紫鵑很沮喪。
“那你每晚睡覺前來找我。”
“找你做什麼?”
“我朝你後腦勺劈一掌,你應該就能睡過去。”我不以爲意,繼續吃我的早餐。紫鵑跺腳嚷起來:“姐姐,那不是睡過去,那是昏過去好嗎?”
好吧。
入夜睡覺前,紫鵑竟真的來找我,我包在被窩中一頭黑線,“你不會真的讓我把你劈昏吧?”
“和你一起睡,行嗎?”紫鵑一下竄到牀上來,滑進我的被窩。
我暈,我能說不行嗎?
這夜,姐妹倆抱在一起,同榻而眠。許久沒有像在靈河邊那樣說那麼多梯己話了,憶起往昔歲月,不勝唏噓,談到初龍的死、阿納的毀容,二人便都有了哭腔。談到夜深,談得累了,紫鵑倒是迷迷糊糊睡去,我卻越發清醒。
睜着大眼,望着眼前一團漆黑,忽聽得窗外又傳來那奇怪的小雞破殼、蛹兒化蝶的聲音。我安置好紫鵑,悄悄下牀,摸黑走到門邊。門縫裡又有隱隱約約的紅光泄漏進來,又是竹林裡那些怪獸在作祟嗎?這回我沒有打開門,直接遁身穿門而過。
我猝然出現,竹林中那些欲掙脫竹身的血紅怪獸躲避不及,一隻只惱羞成怒地朝我張開血盆大口,我本能地雙手抱頭,我手腕上艾莽贈予的那串佛珠發出陣陣銀白光芒,一朵朵白色蓮花和字符武器一樣擊向每一隻怪獸,那些怪獸頓時卸下身上的魔性,紅光也偃旗息鼓。它們的尾巴嵌在竹身上,身子和頭部露在外面,朝我扭動着。
“姐姐,我是初龍啊!”
“我是初龍啊!”
“我是初龍啊!”
初龍的聲音響在竹林每一個角落,每一隻鱷魚都在說:“姐姐,我是初龍啊!”
手腕上的佛珠散發出的光芒將整片竹林映得宛若白晝,我仔細看着每一隻魔獸,他們每一隻都長着鱷魚的樣子,每一隻都說自己是初龍,把我徹底搞懵了。我在原地來回轉圈,問着:“初龍,哪一個纔是你?”
“姐姐,我是初龍!”
“姐姐,我是初龍!”
“姐姐,我是初龍!”
每一隻都很篤定,一樣的形態,一樣的言語,我卻真假難辨。
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我捧住自己的頭,喊起來:“全部給我閉嘴!”
鱷魚們這才住了口,瞪着突兀的眼睛,齊刷刷瞪視着我。我要捋捋,我要捋捋,初龍上了斬仙台魂飛魄散,我收藏了他一縷魂魄,委託楊戩帶到西天交給艾莽,那麼此刻瀟湘館內這些自稱自己是初龍的鱷魚又是誰呢?
“你們不是初龍!你們到底是誰?”我目光冷峻地瞪視着這些鱷魚。
翠竹軒的門豁然開啓,紫鵑一陣風旋了出來:“姐姐,初龍在哪裡?”她穿着睡袍,身子在寬鬆的睡袍之間像顆釘螺的肉,清瘦嬌小。
藉着佛珠散發出的白光,紫鵑一眼就望見了竹身上的鱷魚,她又驚又喜奔進竹林,嘴裡喊着:“初龍,初龍,初龍……”
我一把抓住紫鵑,護在懷裡:“紫鵑,小心,他們不是初龍!”
紫鵑哪裡肯信,執拗地要掙脫我,撲上前去:“他們是初龍,他們和初龍長得一模一樣,姐姐你看,一模一樣……”紫鵑情緒激動淚流滿面。
“紫鵑救我,我的尾巴困在竹身上,無法解脫,好痛苦啊!”每一隻鱷魚都懇求着紫鵑,“紫鵑救我!紫鵑救我!”
紫鵑一下着了狂,死命要掙脫開我,見我死死抱住她的身子,她突然魔性大發般,眼睛血紅,朝我一聲獅吼,我一嚇,鬆開她,身子也向後退去。紫鵑立即施法將一隻只鱷魚都從竹身上解脫出來,一時間整片竹林紅光與紫光交錯着,陰風瑟瑟,落葉翻飛,非常可怖。
我被那陰風席捲得不得不瑟縮在地上,只見每一頭鱷魚從竹身上掙脫出來時,每一株竹子都落光竹葉,只剎那功夫整片竹林就光禿禿,一片枯黃,而上百頭鱷魚蹦跳着出了竹林,盤踞在園子裡。他們直起身子,尾巴支地,張開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齒,虎視眈眈地看着我和紫鵑。紫鵑完全失了理性,只顧一股腦歡天喜地地奔向鱷魚羣,嘴裡喚着:“初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