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草身待在天君身邊得到西王母的默許,我便心安理得地呆了下來。
天君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像從前一樣去人間體察民生。從前他的微服私訪是悶不吭聲只帶了一個我,來也悄悄,去也悄悄,這一回他頗帶了幾個隨行,楊戩和太白金星都在行列。
而作爲能治好天君頭疼的良方藥草,我當然也是天君旅行必備的行囊之一。只是天君將我的草身藏在他的袖子內。
呆在天君的衣袖中,一路聽着天君和楊戩、太白金星等人討論人間一路所聞所見,對天君生殺予奪、未雨綢繆的政見頗爲佩服。
我在天君的衣袖中被天君一甩一甩的走路姿勢顛得暈頭轉向,大多時間在昏昏而睡。
猛然驚醒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在人間一家客棧的牀前桌上。窗外夜幕漆黑,無星無月,窗內,天君躺在牀上呼呼大睡。我一整天沒吃東西,飢腸轆轆,於是一陣煙飛出了窗櫺,想去客棧廚房偷點吃的。
尋着夜風中一絲食物的香氣,我摸索着到了廚房。往空中撒了一把螢火蟲,廚房就亮堂起來了。人間的客棧廚房衛生實在不敢恭維,食物雖然沒有變質,卻也不新鮮了,我將就着找了幾個饅頭和菜包子,邊啃邊出了廚房。螢火蟲也跟了出來,在我頭頂肩上身後翩躚起舞。
我埋頭吃得認真,實在餓壞了,吃得太猛,被嗆着了。正想找水喝,一擡頭見到楊戩立在我跟前,正錯愕地看着我。我被饅頭噎得眼淚汪汪,說不出話,只好幹跺腳。楊戩趕緊變了壺水給我,我咕嚕咕嚕喝了一氣,纔將喉嚨口的饅頭壓了下去。
拍着胸脯,我大口大口喘氣,見楊戩瞪着眼睛看我,我疑惑地將手裡的饅頭伸給他:“你……也肚子餓了,半夜出來找吃的?”
楊戩“噗嗤”一聲笑了,“我是好奇你怎麼也會在這裡?”
只知道天君帶了藥草下凡,不知道那藥草就是我絳珠啊!
楊戩笑罷,隨即神色一凜,嚴肅起來,他將我拉到園子一棵大樹下,壓低嗓音道:“你不知道沒有天君命令不可以私自下凡嗎?你還膽大包天跟着我們住進客棧,要是被天君發現,你的小命就玩完了。”
螢火蟲的螢火將楊戩的面容映射得分外整肅。他煞有介事的模樣分外滑稽,我忍着笑。而楊戩繼續催促我道:“趁現在天君和太白金星沒有發現你,你趕緊迴天吧!”
楊戩說着,推了我一下,見我杵在原地,他有些氣惱了,斂容收色道:“我是看在穎梨面上,才放你一馬的,不然要是換做其他仙女兒,我早就拉到天君跟前去了,私自下凡對於仙人來說是怎樣的大罪,你知道嗎?”
我咬着脣,嚼着嘴裡的饅頭屑,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楊戩急了,“喂,絳珠仙子,天庭御膳房有的是八珍玉食,你下凡不會只是要到這小客棧來偷吃饅頭吧?”
“人間的饅頭的確和天庭的不一樣,天庭的袖珍饅頭一口一個,而人間的饅頭一個拳頭這麼大,噎死我了。”我一邊說一邊拍着胸口,驚魂甫定。
楊戩簡直要翻白眼了,“什麼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楊將軍——”不遠處迴廊上傳來太白金星的聲音。
楊戩一驚,忙鬆開拉着我胳膊的手,小聲催促我道:“你趕緊迴天!聽話——”說着兀自尋太白金星去了。他走得匆促,大抵是不想我被暴露。
“太白金星,你這麼晚不睡覺,瞎逛悠些什麼?”楊戩已經快步迎上太白金星,挽着他的肩頭向遊廊那一端走去。
“還不是因爲一覺醒來沒看見楊將軍你,以爲你去哪裡了?”太白尖細的聲音漸漸遠去。
我站在大樹下,將手裡的饅頭繼續吃掉,回了天君入住的客房。
一回到客房,剛化回草身,天君就醒了,而我忘記收回螢火蟲。螢火蟲在我的草葉四周上下翻飛,想來一定很美。天君從牀上直直走到我跟前來,他的脣邊綻着一抹驚豔的笑容。
“別的花兒草兒都是招蜂引蝶,你這絳珠草竟然吸引螢火蟲,這是什麼特異功能?”
我想起從前我被他幽禁在結界,他怕我無聊,就從結界入口放進許多螢火蟲陪伴我,心頭不由暖暖的。
“怎麼,睡着了?聽不見朕說話嗎?小草兒也要睡覺的嗎?”天君的聲音滿含着疼溺。
我道:“你是神仙不也要睡覺嗎?更何況我一株平凡的小草兒?”
天君“噗”笑了,“朕還以爲你睡着了,朕怎麼覺得你的言語中含着一絲怨氣呢?”
我一想到自己一整天食不果腹半夜了才偷到兩個饅頭充飢,就覺心塞,沒好氣道:“你吃飽睡足,當然心情爽利……”
“難道小草兒不僅要睡覺,還要吃飯不成?”天君看着我的興趣更濃了。
“不然你以爲呢?”
天君道:“小草兒吃的飯和仙人吃的飯應該是不一樣的吧?小草兒不應該吃些陽光雨露就飽了嗎?難道還要大魚大肉大快朵頤?”
天君這句話說得我更心塞了。“即便是吃些陽光雨露就能飽,天君大人也不想想我這些日子都只呆在你的袖子裡,什麼陽光雨露都沒吃到吧?”
天君笑意更濃了,“那朕明天就讓你吃些陽光雨露!”
第二日開始,天君不再讓我呆在他的袖子裡,而是將我舉在手上,像旋轉着狗尾巴草似的不停旋轉着我的身子,直把我旋得頭昏目眩。
陽光明媚得很,在我眼前化成許多金點子。金光閃閃間,我看見一衆神仙怪異的目光。天君一向不苟言笑,高高在上,這樣嘴角噙笑,手裡把玩着小草的模樣是從來沒有過的,像極小孩子,無怪乎神仙們會驚詫。
太白金星是個察言觀色的主,面上對天君的舉動沒有絲毫驚異,楊戩卻忍不住了,問道:“天君,讓屬下替你拿着這根小草吧!”
我懷疑楊戩是想趁機把我扔掉。
天君揮揮手,兀自把玩着我,不時將我的草葉放到鼻子前嗅嗅,做出陶醉的表情。
楊戩只好悻悻然退後,我立即聽見太白小聲地與他接耳道:“楊將軍,可知道那小草是什麼草?”
“什麼草?”
“能治好天君頭疼的奇草,天君欽賜了一個名字,叫絳珠草。”太白金星神秘道。
“絳珠草?”楊戩低低地驚呼了一聲。太白立即將食指放在脣上對他“噓”了一聲。楊戩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草身,沒有繼續糾纏。
衆人正行至人間一處繁華之地,忽見街市之上跪着一個渾身縞素的女童,不過八九歲,生得眉清目秀,卻極爲清瘦,她的面前豎着一塊牌子:賣身葬父。
天君停住腳步,凝眉道:“沒想到如此繁華的都市依然有貧窮的生靈沒有得到救贖。”說着讓太白給了那女童一錠金子,夠她埋葬已死的父親,並安度日後的生計。
隊伍繼續前行,天君一路都悶悶不樂的。
太白小心隨侍一側,試探道:“天君要寬心,人間有疾苦,是人間的皇帝做得不夠好,不關天君的天道仁義,天君不要過分自責。”
天君側目瞥了太白一眼,沒有說話,緊蹙的眉頭略略解了些。
這一日行來接濟了不少乞丐和窮人,日暮黃昏時分,正準備找家客棧歇腳,竟在一家客棧門口又遇見了那個賣身葬父的女童,依舊的一身縞素,依舊的垂頭跪立,依舊地面前豎着一塊牌子:賣身葬父。
所有仙人都有了火氣,天君更是盯着那個女童一言不發。他默默走進客棧,其他仙人也跟了進去,依舊地登記入住。
當店夥計領着天君去了客棧最好的房間,天君將我安放在牀前桌上一個玻璃瓶子裡,楊戩就領着那個女童進來了。天君在窗前坐下,女童噗通跪在天君跟前:“老爺饒命,老爺恕罪!”
天君道:“孩子,你爲什麼要騙人?”
孩子清秀的面容上淌滿淚水,嘴角抽抽搭搭哭了起來。她用袖子去擦鼻涕眼淚,大家這才注意到她手臂上的烏青淤紫的鞭痕。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