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美麗的獨立於三界之外的天地,天君給它起了個名字:忘憂原。
我和天君在忘憂原尋找了數日也沒有找到我的母草化石。
夜晚天君在一片湛藍的湖泊旁升起篝火,他從地裡刨了兩個大地瓜穿在木棍上放在火上烤着。地瓜烤熟的香氣瀰漫在月色中。我盯着那橘紅的火焰愣愣失神。
天君將一根穿着地瓜的木棍遞到我跟前,安撫道:“喏,香香的,嘗一個。”
我興味索然地搖頭:“沒有心情吃。”
“因爲找不到你娘?”
“找不到我娘就無法拯救三界,我怎能不急呢?更何況我心裡難受還有一層。從我記事開始,我就跟着三生石爺爺生活了數千年,我的印象中從來
“吃飽飽纔有力氣去找你娘啊,聽話,朕餵你!”
我這才接過地瓜,放鼻子前聞了聞,的確香氣撲鼻,喉頭早有口水汩汩冒出。天君拿起另一個地瓜,故意做出誇張的吃相。我噗嗤一笑,也吃了起來。
正相對吃着,忽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湖泊那端跑過來,這個陌生的時空突然聽到人聲,頓時心裡生出親切的情愫來。我和天君起身循聲望去,竟看見了西王母。只是她一身農婦打扮,也比天庭見到時年輕許多,氣質十分淳樸。
“母親!”天君又驚又喜,拉着我迎向西王母。
西王母卻壓根看不見我們似的,越過我們徑直超前走。準確的說。她的身子穿過了我們的身子,就像魚兒穿越了海水,鳥兒穿越了空氣,她沒有絲毫停留,只是頭也不回步履匆匆地沿着湖畔跑遠。
“這是怎麼回事?”天君側頭匪夷所思地看着我。
我拉了他的手,飛了起來,迅速追了上去。
西王母跑着跑着也飛了起來,我和天君緊緊跟在她身後。西王母飛了許久落在一片曠野上,曠野中一株母草化石。
我的心迅速漏跳了一拍:娘!
我幾乎想衝上前去。天君拉住了我,“聽我母親和你娘說些什麼。”
我這才憂急地立在一邊。只聽西王母情緒激動衝地上那株母草化石道:“妖怪,我兒子不過無心之失,你竟然對他下那麼重的毒咒!你好狠的心!”
母草化石冷笑道:“讓我失去女兒,變作化石,這樣的仇怨。小說網區區毒咒又算什麼?”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尚知骨肉分離之苦,怎能還毒咒讓兒將來與他的兒女生生世世不得相親相愛?他不過是一個孩子,爲什麼要爲自己一時之失承受這樣大的痛苦?”
“慈母多敗兒,我不過是替你管教兒子罷了。你兒無辜,那我的女兒呢?她不過一顆漿果。什麼都沒開始發育,爲什麼就要遭遇滅頂之災?如若我的女兒命大能存活於天地之間。我一定要讓她成爲你兒子的一場曠古劫數!”
“你……”西王母鬱結。
我的腳癱軟了一下,天君從身後扶住了我。我回頭,苦笑地望着他,“原來我們之間的緣分始於詛咒……”我沒有說出接下來的話,心裡被一陣又一陣的絕望侵襲。
我和天君的緣分始於詛咒,所以我們註定不會有好結局。我的淚汩汩地落了下來。天君大抵也感應到了我心中不祥的預感,他同樣苦悶地回望着我。
西王母的言語拉回了我們的思緒。只聽她哀求着母草化石道:“請你收回詛咒,我知道你的女兒福大命大。她雖然未及成形就離開母體,但我相信她一定沒有毀滅,她會堅強地活下去,所以,請你收回詛咒,不要讓你的女兒成爲我兒子的劫數,我兒子身負天命,他擔負着振興三界的重任,不容有失!”
西王母說着向母草化石跪了下去。母草化石卻狂笑起來,她的化石枝葉劇烈地搖晃着:“身負天命又如何?我只要我的女兒活着!你想化解這場詛咒根本做不到,因爲我的女兒是化解這場詛咒唯一的人!她是他的劫數,亦是他的救星!可是你的兒子是我女兒的宿敵,她不會甘心情願拯救他的,不會!”
西王母向後趔趄了幾步,她面色慘白地站穩了腳步,顫聲道:“既然你的女兒是我兒子的劫數,我就是翻遍三界也要毀了她!”西王母的目光冷厲起來。
母草化石發出憤怒的哀嚎聲,繼續下咒道:“你要是敢毀我的女兒,我詛咒你的兒子會和你作對,你毀他救,讓你們母子成爲一對永遠的敵人。如果我的女兒有命活着,我還要讓你的兒子愛上我的女兒,永生永世臣服於她,除非我的女兒與你的兒子晝夜輪錯,永生永世不得相見,否則此咒無解!”
母草化石發狠地說完,石身就消散了。一點一點的黑色粉末隨風飄散的夜色中。
西王母發狂地喊着:“妖怪,毒婦,把你的詛咒解了!”
可是天地之間早就沒了母草化石的蹤影,就連西王母也一陣煙消失無蹤。
“娘——”我從噩夢中驚醒時,發現自己正汗涔涔躲在天君懷裡,眼前還是忘憂原美好的風景。湖水湛藍,天空澄明,綠草如茵,風和日麗,只是天君,臉色灰敗,雙目無神。
“絳珠,不要怕,有朕在,你不要做噩夢。”天君說着將我緊緊摟在懷中。
我把頭枕在他的手臂上,心在寸寸滴血。這樣溫暖的懷抱我還能享有幾時?
我的臉上突然有水珠滴落,我以爲是天空下雨了,擡頭卻見到天君的眼淚。
這一瞬,我終於絕望地承認我與天君的緣分盡了。劫數也好,愛情也罷,真的到了不得不分手的時候。無論是良心還是我們肩負的道義都不容我們去躲避和退縮。
四目相對,寫滿絕決。
天君的頭俯下來,脣覆上了我的脣,而我在那哀傷欲絕的情意中憂傷地閉上了眼睛,讓我們彼此都最後沉?淪一次吧!爾後,或許天上人間,或許相逢不識,再也不能重現今日盛大的愛戀了。
我們的吻被淚水淹沒,我們將彼此最後一次愛戀永遠地留在了忘憂原。
當紅日再一次從湖泊那邊升起,我與天君面對面站立着。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面容,彷彿要將我整個兒印刻在他的腦海中。而我同樣恨不能將那張美不勝收的面孔烙在心上。
“忘記朕,你會害怕嗎?絳珠。”天君一臉慘白。
我搖頭,卻是滿懷心虛。
“朕會害怕,朕不要忘記絳珠,不要和你分開。”天君像個孩子淚流滿面,他的眼睛已經因爲連日的哭泣紅腫不已。
“你要相信,我們還會相遇,還會相愛,不是因爲詛咒和劫數,而是因爲兩情相悅,心心相印。”
我的話令天君不由振奮,他將我抱了又抱,反覆道:“朕相信,朕相信!”
我推開天君,快速地施法,一連拍了十幾個“忘”字進天君的額頭,直到他看我的目光從愛?欲濃郁到冷若冰霜漠然無視。我最後一次施法,一邊念着口訣,一邊含淚拍向天君的天靈蓋:“晝夜輪錯,永不相見;相逢不識,相忘江湖……”
當天君木雕一般立於光波之中,我哭着施了最後一重法力送他上天,他的身子御風飛了起來,離我越來越遠,我哭着跪倒於地,肝腸寸斷,五內俱裂。
天君離開忘憂原之後,我試圖去尋找孃親化石的地方,卻怎麼找都找不到。
我一個人在忘憂原寂寞地活着。我知道我解了娘當初用生命賭下的毒咒,讓天君歸位,三界一定得以泰安了吧!至於我自己,我曾在幽幽谷孤獨地生活過多年,是能夠忍受這樣寂靜無聲的日子的。
儘管難熬,但是我讓自己活得像空氣,連自己都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也就不怕了。可是這樣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很久,西王母便來尋我。
當我一個人站在水邊照影,水面上倒映出一個森然潦倒的女子的面容,我伸手想輕撫她憔悴的臉龐,卻是身子一頭扎進了水裡。就在這時一雙手從背後拉住了我。
“沒有了愛情,難道就一定要尋死?沒有愛情,就活不下去了嗎?”西王母將我從岸邊拉了回來,她冷冷地看着我,言語中竟含着許多的恨鐵不成鋼。
我撇了撇嘴角,落寞道:“天君已歸位,三界已泰安,難道王母娘娘還要到這忘憂原來趕盡殺絕嗎?”
西王母倒也不生氣,她不怒自威道:“隨你怎麼想,我是來帶你離開忘憂原的。”
“爲什麼,你的心願我已經幫你達成了,你的兒子我已經歸還給你,你到底還想怎樣?”我像一隻豎起尖刺的刺蝟。
西王母道:“三界泰安,這個忘憂原馬上就要消失了,哀家只是要帶你離開這裡,你畢竟於三界有功,哀家不想虧待你!”
“我不走!忘憂原若要消失,那就讓我和它一起消失好了。”我執拗地杵在原地。西王母哪容我任性?她霸道地拉住我向空中飛昇,我們越飛越高,腳下的忘憂原卻像玻璃一樣瞬間破碎。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爲什麼連最後美好的記憶都不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