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二此時已經快哭出來了,當馬匪的最恨的就是三件事,第一恨的自然是官兵,不過官捉賊,天經地義,就像老虎要吃肉,兔子要吃草,而狗只能吃屎一樣,大夥兒雖是痛恨,但每次見到官軍照樣不會跟人硬拼,撒丫子跑路纔是馬匪應該做的。
第二恨的自然是黑吃黑,若是馬匪中有哪夥人傳出這樣的名聲,以後也不用幹這個行當了,不用官兵找你,其他的馬匪就得把你並了。
第三個嘛,就是腦後長着反骨,出賣弟兄的傢伙了,這樣的人被逮住尤其悽慘,設香堂,請家法,多數得被剮了或是被挖心挖肝,下場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慄。
身旁這位凶神裝的到是挺像,一條腿拖在地上,整個體重都好像粘在他黃二身上,一隻滿是血跡的大手卻是死死扣住他的肩膀,想起就是這雙手一把活生生掏進別人的肚子,黃二噁心之餘,更是心驚肉跳。
馬匪羣裡不要命的主兒多的是,但他黃二卻沒有這樣硬挺的骨架子,平日和人使氣鬥狠,殺人劫掠的時候,手上的鮮血也沒少沾了,就連他自己也以爲自己是條硬邦邦的漢子,但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他才幡然而悟,原來他是如此的怕死,爲了活命,就算是讓他出賣兄弟,也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
還好的是,這位殺人不眨眼的魔王給了他一個機會,一個活命的機會。
馬匪散開,幾個頭領站在了前面,眼瞅着兩人在丘上慢慢走下來,他們現在也是滿腦子的漿糊。
在衆人的注視之下,時間好像分外漫長,黃二僵着身子下了山丘。一衆人等呼啦啦圍了上來。
“大當家啊……兄弟們都死了……”黃二立即咧開了嘴巴,嗷的哭嚎了一聲出來,一半是做戲,一半卻是真情流露,好像在這一聲中,想將之前所受的驚嚇以及心中難言地恐懼都發泄出來,眼淚更是啪嗒啪嗒往下掉。
啪的一聲脆響,大步走上來的徐成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眼中兇光四射,可半點沒有憐憫之意,“你們怎麼下來的?山上那兩個王八蛋呢?都死了你們怎麼能逃下來?”
“大當家的,山上……山上的人讓咱們傳個話兒,這才留下咱們的小命……饒命啊,大當家地……”
徐成臉色猙獰,他和弟弟兩人相依爲命了這麼多年,每次出來。都被他照顧的好好的,分派一下沒有兇險的差事,這回得的花紅很是豐厚,已經想着在上京買上一套宅子,給弟弟說上一門親事。不能讓弟弟跟着他再幹這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行當了,也給徐家留個苗,沒成想卻還是折在了草原上,他心中之焦躁可想而知。聽黃二這話,噌的一聲已經拔出了腰間的彎刀,手揚起來,卻被身後一人抓住,回過頭來,惡狠狠盯着那人,“你……”
那人卻是滿臉笑容,慢條斯理地道:“老徐。性子別那麼急嘛,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好不容易留條命下來,多不容易?這一刀砍下去,沒的讓大夥兒寒心不是?聽聽山上的龜孫子想說什麼?大夥已經將這裡圍的死死地,也不怕他們飛上天去……”
“大當家的,他們說了,他們是呂梁山綠林道上的豪傑。這次來草原是販馬來的。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您瞧……這匹馬就是他們讓咱們送下來地。全當是爲之前的衝撞陪個罪,求爺們兒們放他們一馬……”
徐成耐着性子聽完,咬着牙看向周圍幾個人,“我弟弟不能白死,我一定要這兩個王八蛋的人頭才成,大夥兒作了他們就走,這匹馬到是不錯,就送給各位當家的了,若是各位還買咱這個面子,就什麼也別說,各出二十人,這次咱也不要活的,只要弄死了就成……”
“好……”周圍幾個人都是點頭,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若再不答應,瞧徐老大這怒火攻心的樣子,非鬧個窩裡反出來。
“大夥兒準備好弓箭,先射他個王八蛋……”
誰也不曾注意黃二身邊這個好像傷的已經無力說話的傢伙到底是誰。
聽見徐成大聲吼叫着,黃二心裡已經一陣哀號,感覺搭在肩膀上地大手緊了緊,他知道,這事若是善了也就罷了,身旁這個傢伙估計也不會出手,這時卻又當別論了。
黃二瞬間繃緊了身子,耳邊傳來趙石冰冷的聲音,“騎着馬快走……”接着他的身子便被趙石提起,身子騰空而起,被拋上了馬背。
“你幹什麼?”衆馬匪目瞪口呆之中,趙石狠狠在巨馬屁股上拍了一掌下去,巨馬揚首一聲長嘶,負痛之下,噌的一下便竄了出去,衆匪猝不及防,幾個躲避不及的馬匪頓時被撞的飛了出去,根本沒人來得及阻攔,巨馬瞬間便出了人圈,在馬匪驚呼聲中,一路絕塵而去。
數十個馬匪大怒之下,立時翻身上馬,呼嘯着策馬追了上去,同時彎弓搭箭,箭矢不斷射出,不一時便去的遠了。
驚變一起,周圍之人都是一個愣神兒,那個看上去半死不活的身影暴起向前,拳頭帶着猛惡地風聲直搗而出,只要殺了眼前這個馬匪頭子,估計這些馬匪也就不會在這裡耗下去了。
但他實在低估了周圍幾個人地實力,拳頭眼見就要轟在對方的胸膛上,對方臉上地驚恐神色也不是假的,但對方的身體卻是在一瞬間鬼魅般的向後移動了一段距離,就像是突然之間這人腳上裝了滑輪,順着他的拳風滑了出去,勢在必得地一拳立時落空。
接着身旁一人瞬間抽出彎刀。刀光如雪,狂風般向他斬了過來,身子立時做出閃避,但他手裡沒有兵刃,不能進行格擋,幾乎一瞬間,身上的衣服便碎裂了好幾處,若不是身上穿着軟甲。這幾刀雖不至於要了他的命,掛彩當是難免。
背後有人吐氣開聲,一拳擊向他的背部,時機拿捏的恰到好處,根本不容他躲避,這些馬匪可以說是身經百戰,呂梁山裡的盜匪跟他們的彪悍和狂野比起來,確實要差上許多。
只呼吸間事。幾個馬匪中的佼佼者便已經做出了反應,他們地功夫雖然未必比宋人逢等人高到哪裡去,但出手兇狠毒辣,反應奇快,幾乎是一瞬間便將趙石圍死在裡面。
嘭的一聲悶響。拳頭結結實實擊中趙石的背部,趙石悶哼了一聲,這一拳蓄勢極久,重的更是好像是被鐵錘掄中一般。背後一陣劇痛,在他背後偷襲的大漢猙獰的笑意在臉上還未散去,卻是一聲痛叫,他的一雙拳頭上滿是厚厚的老繭皮子,曾經一拳將一頭壯健地公牛生生打死,但這一次,卻是好像擊中了一塊兒硬的不能再硬的山岩,反震之力讓他手腕頓挫。咯吱一聲,劇痛之下,不禁痛叫出聲。
趙石也不好受,捱了這一下讓他整個肺腑都好像翻騰了一下,嗓子眼兒都滲出一股甜甜的血腥味兒,但像他這樣的人,痛苦只能讓他更加瘋狂,根本不曾停頓。藉着這一拳之力。身子猛地竄了出去,同時腦袋一側。避開直劈頭頂的彎刀,任其砍在自己肩膀上,身子一側,猛的出肘,頂在對方的胸口處。
在那人驚恐甚至是不可置信地目光中,他的胸口猛的陷了下去,身子更是想被繩子拉動一般,向後飄飛,手裡的彎刀卻被趙石順手奪去,在空中,這人嘴裡讓出許多的血沫子,這樣的傷勢,就算神仙也難以讓他活命的了。
三把雪亮的彎刀慢了一線,追着趙石地身子上上下下劈了過去,一刀梟首,一刀斬腰,剩下一把卻是朝他的雙腿撩了過去。
腦袋低下,泛着寒氣的刀鋒在他頭頂劃過,那頂從別人處弄來的氈帽被一刀削飛出去,根本不理斬向腰間的刀刃,手裡的彎刀閃動,直直向那個蹲在地上,一刀砍向他雙腿的傢伙劈了下去,一刀換一刀,你削我的腿,我卻能一刀將你劈成兩半。
對方卻沒有跟他拼命地打算,刀勢立即一變,反向上撩,論起使刀來,趙石自然不會是這些常年刀不離身地人的對手,這一撩之間,先自在趙石胸前又劃開了一到裂口,這才迎上趙石地刀鋒,若是正常較量,雖然未必會開膛破肚,但這一下就已經先自給人佔了先手。
不過這是生死較量,不論過程,只論結果的廝殺,論起力氣來,這人拍馬卻也及不上趙石的,這一刀碰實了,在巨大的力量碰撞之下,那人虎口立時在悶哼聲中崩裂開來,手裡的彎刀被一下磕飛出去,趙石刀勢只是偏了偏,下一刻,血光崩現,那人長聲慘叫,一隻血淋淋的胳膊跳動着落在地上,腰部上方卻是一痛,這一刀被斬的無比結實,力道也是不小,外面的衣服齊刷刷被撕開一道裂口,就連裡面的軟甲也被斬開一道裂縫,破開了裡面的皮肉,雖是輕傷,但總歸是受了傷,留了血。
那個粗壯的好像狗熊一般的漢子還想回刀力斬,趙石已經一個鞭腿掃在他肋骨上,雄渾的力道讓他的肋骨頓時粉碎,口裡狂噴出一口鮮血,身子像稻草般橫着飛了出去,撞的閃避不及的其他人東倒西歪。
這時可不是戀戰的時候,沒能殺了正主有些可惜,但趙石更不想被圍在這裡,背後那一拳更是震動了他的內臟,心頭煩悶欲嘔,每一動作,背後都是火燒火燎的痛楚。
回過身來,風一般衝出幾個人的包圍,身上難免又捱了幾下,這時馬匪們也都往這裡聚集,連殺幾個擋在身前的馬匪,在衆匪合圍之前,重又衝上了山丘。
“射死他,射死他……”
背後弓弦聲響成一片,趙石心中一驚,背後已經接連痛了幾下,回身撥打開射向脖子等處要害的箭矢,返身開始了瘋狂的之字形跑動,這一下,他是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還好的是,山丘下方坡度較緩,跑起來速度不慢,到了山丘腰上的時候,除了那些追上山丘的馬匪,下面射來的箭矢變得稀疏了些。
運氣還算不錯,當衣衫破碎的趙石翻滾着上了丘頂,身上插着的長箭並不多,腿上一支,胳膊上三支,脖子上,頭皮上卻被劃開了幾道口子。
在草原少女驚呼聲中,趙石晃晃噹噹站起身來,腳下卻是一軟,又坐倒在地上,這些傷對於他來說不算什麼,比這更重的傷他也受過無數次,不過連番拼命廝殺爭鬥,持續的失血,沒命的狂奔,加上他這些天根本沒有好好的休息過,心情一鬆之下,只覺得天旋地轉,好懸沒暈過去,渾身上下都好像散了架子一般,酸痠軟軟的提不起力氣。
索性仰躺在地上,感受着肺部火辣辣的抽痛,以及幾處傷口傳遞給他的痛楚,趙石無聲的笑了,活着不容易,難道死就容易了?只有這種徘徊在生死之間的感覺,纔會給他一種仿若真實的存在感,讓他覺出生存的意義所在……
噗通一聲,草原少女已經直接跳下樹來,在地上滾了幾圈,地上又是血跡又是塵土的,都粘在她的身上,但她卻仿若不覺,急急衝到趙石身邊。
“你……你受傷了?啊……傷的這麼重……怎麼辦,怎麼辦……”哆哆嗦嗦的在趙石身上摸了幾下,看着那幾支幾乎穿透胳膊和大腿的箭矢,想要伸手拔下來,卻又不敢觸碰,惶急之下,眼淚已經啪嗒啪嗒的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