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定軍侯府到了大將軍回京後的第三日,才叫真的熱鬧。
來拜會於大將軍的多數都選了這一天,好像約好了一般,拜帖如同雪片一樣傳進定軍侯府。
不過如今能進入定軍侯府,登堂入室的人可就不多了。
京軍各部將領,大將軍舊部,都還能借着私誼,或者曾爲統屬之便,到定軍侯府問候於大將軍,還有一些國武監出身的軍官將校,藉着師生之誼,拜於門下,問安於老師。
其他的,多數便沒有那個便利了,有的乾脆被拒之於門外,有的則被婉言謝絕,能夠見到大將軍府中長史,司馬等人的,已是極爲榮幸,只有寥寥數人,可以面見於的大將軍。
不管趙石願是不願,地位相差越來越是懸殊之下,許多當年舊部想要見他一面,已經是千難萬難了。
而這次回京,趙石不用避忌太多,但說起來,得以入府之人,卻多還是軍中將領,可見,趙石在朝野之間,根基還弱,當然,這其中有着他自己不願過多參與朝政的原因,不論是樞密院,還是中書,與他親近之人並不多,而想要攀附之人,多數也得不到機會。
這一天,趙石見了雄武軍指揮使劉忠國,長安之亂後,此人因功晉縣伯,仍領雄武軍指揮使一職,說起來,算是因禍得福的典範。
當時此人被裹挾而入長安,本來以爲新皇登基之後,必然獲罪。但成武皇帝繼位後。對其卻是另眼相看。仍掌雄武軍不提,而且還晉了伯位,算是京軍中除掌玉林右衛兵權的李金花之下,第一等深受皇帝陛下恩遇之人了。
實際上,京師重地,確實需要這樣一個人來平衡因趙石部將領兵入京而打破的京軍勢力的均衡。
像劉忠國,趙布宗這樣的將領,在京軍中佔有一席之地。乃題中應有之義,雖然,這兩人都與大將軍趙石有着這樣那樣的牽連,但卻都是長安之亂中,並不想捲入其中的京軍將領……
在當時看,都有着獲罪的理由,但並不妨礙他們之後受到重用。
這樣的人事任命,趙石並不打算計較,此爲官場常態,計較了。會生出很多他不願意見到的麻煩,平衡。永遠是朝廷爲政的主題,想要打破這種平衡的人,都有着極大的野心,和明確的目的,而趙石對這兩樣都缺乏興趣,他的野心,從來不在這裡……
說起來,劉忠國也不得不來這一趟,自長安之亂後,京軍中有着很大的變動,爲了震懾宵小,也爲了能讓長安儘快恢復平靜,更爲了皇帝登基之初,穩定朝政所需。
雄武軍中多了許多國武監出身的將領,即便大將軍人在河東,但京軍各部,其實還是牢牢握在了大將軍趙石一系的手中。
這樣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沒有人敢在大將軍趙石的威懾之下,於新皇登基持有任何異議。
血淋淋的屠刀剛剛放下,長安城頭的人頭還在飄蕩,教坊司中,權貴的女眷們的嚎哭聲還在迴盪,所有人,包括劉忠國在內,都顯得戰戰兢兢。
和左右羽林衛一起輪番值守宮禁不說,還要配合着長安令尹衙門巡視長安街坊,以防不法作亂。
即便皇帝陛下,甚至於朝廷,再怎麼想平衡京軍各部,但實際上,經過長安之亂後,不論旁人怎麼想,皇帝陛下必定要牢牢握住京軍,以防有所反覆。
怎麼握?還不是得靠大將軍趙石?
而國武監將領,在這個時候自然當仁不讓,可以說,國武監在長安之亂後,纔是最大的得益者,許多人紛紛進入京軍各部任職,假以時日,京軍難免會成爲國武監的自留地。
事實上,隨着國武監的膨脹,有着地利之便,比之外方鎮軍,京軍這裡,早已成爲國武監生員最常見的去處,歸根結底,大將軍還是出身京軍,在京軍中有着難以形容的影響力。
景興末年,爲了消除這種趨勢,皇帝陛下甚至不惜掏空京軍各部,頻繁的將一些將領調離,其實也是出於這個原因而已。
當新帝登基,景興皇帝所作的一切,幾乎在自家兒子手中,全部付之流水……
京軍各部本就難以被指揮使完全掌控,這麼一來,像劉忠國,趙布宗這樣的將領,日子更是難過。
像大將軍回京,若是擱在景帝一朝,避嫌還來不及,哪裡會登門問候?
但如今,就算可來可不來,劉忠國卻也不敢不來,不能不來,下面多少眼睛看着呢,他若不來上一趟,之後只要大將軍稍微暗示,有的是人想要取而代之呢,就算勉強留在這個位子上,下面的人也能陽奉陰違,日子久了,自然軍權旁落。
在京軍中軍權旁落,皇帝陛下第一個就要換了他……
與他相仿的是趙布宗,和他也是前後腳到達定軍侯府,好像約好了似的,兩人處境差不多,不過比他強的地方在於。
趙布宗不但是外戚,名義上與大將軍都是出自太皇太后趙氏一族,而且人家趙布宗曾任殿前司禁軍副都指揮使,在資歷上,要比他強的多。
當初被景帝調回京師,掌管羽林衛,爲削奪大將軍趙石軍權做準備,雖最終以失敗告終,卻在京軍,殿前司禁軍中都擁有一定的聲望和班底。
即便是因爲這樣的關係,並不受當今陛下的待見,但有着太皇太后的情面,以及與大將軍趙石同出一族的情分,出路卻要比劉忠國多的多。
京軍穩固之後,已經有傳言,趙布宗會出任兵部侍郎一職,就算不成,重回殿前司禁軍也應不難,如今殿前司禁軍可不是還缺着一位副指揮使呢嘛。
來個人在定軍侯府正廳不期而遇,對視了一眼,很有些尷尬。
兩人雖然位置差不多,但家世來歷都相差甚遠,平日也就是個點頭之交,此時相見,卻很有些同病相憐的意思。
兩人向大將軍見禮,寒暄幾句,趙石略略問了幾句京軍情形,見兩人一副下官拜見上官的模樣,自己不問,絕不率先開口的木訥樣子,心裡也就明白。
這兩位過來,多數也就是作個樣子,並無多少求得他支持的心思。
他這裡本就沒有拉攏的念頭,閒談了一時半會,兩個人起身告辭,便也不做挽留,象徵性的將兩人送到廳門,便任由兩人離去了。
一起作陪的孫文通看着兩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道:“國武監其勢已成啊……”
趙石看了他一眼,今日選他作陪,其實已經存了重用的心思,這一句話也確實說到了點子上。
京軍這裡的情形,他自然洞若觀火,這兩位指揮使大人的日子,比起當年的他初入羽林左衛的他來,也強不到哪裡去。
不由笑了笑,“可是有些擔心?”
孫文通在他麾下任職多年,性情向來耿直,毫不猶豫的點頭道:“京軍各部,護衛京師,值守宮禁,其責尤重,長此以往,恐爲旁人所忌……”
趙石轉身往回走,隨意的道:“怕什麼,來日方長,朝中才智之士多了,法子也多了,左右宮門御衛可以重建,左右屯衛也在,當年唐時,有着十六衛之多,分權的事情,自有人去想,咱們操個什麼心?”
重新落座,飲着蜀中名茶,繼續道:“到是齊子平那裡,進取之心不足,與我成見已深,很不合用,等到來年徵夏之後,也該是換一個人的時候了。”
孫文通當即目光閃爍,“大帥的意思是……”
趙石呵呵一笑,目光中皆是難測之意,“軍中派系林立,驕兵悍將,向來難以約束,而軍中世家子弟橫行,不問良莠,皆竊高位,早年,我便有意……可惜,總有人掣肘,而今,正好趁勢爲之,讓那些人明白,沒了他們,大秦依舊是大秦……”
孫文通當即驚了驚,正想說話,外面前院管家保福已經滿面紅光的跑了進來,捧着一張拜帖,弓着身子遞到趙石面前,“稟報老爺,兵部侍郎成大人求見。”
兵部侍郎成巒,向與大將軍趙石走的很近,這個不是什麼秘密,長安之亂後,在兵部權勢大漲,借的也是大將軍趙石的勢。
之前兵部右侍郎位子一直空懸,是李承乾不願有人掣肘,如今,這個位子還空着,卻成了兩人聯手壓着了,許多人想要這個位子,都被頂了回去。
但這個位子不可能一直空着,最近,便已經有很多傳言,被看好的幾個人中,最有可能的其實就兩個。
一個是利州宣撫使折沐,有着折家的一力支持,而且還曾經在大將軍趙石麾下任職,無論資歷,還是聲望,都很合適,唯一讓人不看好的就是,折家和大將軍趙石不睦,就算有着舊部之情,也很難讓大將軍親自點頭纔對。
第二個就是羽林左衛指揮使趙布宗了。
不過這兩個人誰入兵部,都不會讓人太過舒服,而這個時候,兵部侍郎成巒到訪,爲的是什麼,其實並不難猜……
悶熱的天氣,折磨的阿草都快奄奄一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