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3 信人

許三的紙條當然不會寫得這麼詳細,他只是簡簡單單地寫了罷工這件事情,以及導致這個事件背後的留言。

但許問早有準備了,看見了這意料之中的發展,迅速把前因後果全部釐清了,講給了旁邊兩個人聽。

“有些部分只是我的猜測,還需要進一步證實。”許問道。

“很有道理,也很符合血曼教的做法。”荊南海點點頭,認可了許問的猜測。

“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雷捕頭不解地問,“逢春城建城可是陛下的旨意,聖旨都擺在那兒呢,阻撓建城,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天高皇帝遠,這麼遠的地方,對於某些人來說,皇帝的話也沒那麼好使。”許問理所當然地道。

雷捕頭臉色一變。

對於他這種底層公務員來說,皇帝就是皇帝,跟神也差不多了,許問這話簡直有點大逆不道。

但荊南海聽完表情不變,又點了點頭。

“逢春城廢了,對血曼教來說是有好處的,天大的好處。他們當然不想看着它重建起來。”荊南海冷冷地說道,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血曼教行事的真正原因。

“是,逢春城荒棄在那裡,城民流難,就是血曼神詛咒活生生的寫照,最有力的威懾。新城建起,城民重新得到安逸與幸福,這就相當於詛咒是可以被解除的,所謂血曼神,就有那麼點廉價了。”許問緊接着說道,把荊南海的未盡之言講得清清楚楚。

荊南海似乎有些意外,偏頭看了許問一眼,頷首道:“不錯,正是如此。”

“那這樣說的話……這件事就不是什麼詛咒了?”雷捕頭似乎還是有點遲疑。

“胡大偷竊是被指使的,自焚是本來就準備好的安排。這跟邪神詛咒有什麼關係?兇險的,一直都是人心。”許問道。

“對!正是如此!”

雷捕頭本來還有點糾結詛咒什麼的——畢竟他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某些愚昧思想已經有點根深蒂固了。但許問說的這些東西,都是他昨天晚上連夜審胡大審出來的,親耳聽聞,絕無虛假。

這整件事,就跟詛咒什麼的一點關係也沒有,就是邪教的陰謀!

“那就沒事了,一會兒我們就照這個樣子,把實情講給罷工的那些人聽就行了。”雷捕頭如釋重負地道。

“不行。”

“還不夠。”

許問和荊南海同時開口,說的內容不一樣,但是是一個意思。

“你是昨天晚上親自面對了胡大,知道了事情經過的。你也知道那五個人究竟是怎麼死的。但那些人並沒有直面事情真相,他們聽到的是發酵後的謠言,還聽了一晚上。空口無憑,他們不一定信。”許問道。

“多半不信。”荊南海又跟着補充了一句。

“那要怎麼辦?空口無憑……什麼纔是憑據?”雷捕頭代入想了一下,覺得很有道理,於是更迷茫了。

“沒事,我已經準備好了。”許問道。

他們來到了石料場附近,雷捕頭往那邊看了一眼,咋舌道:“娘耶,比想象中人還多。”

確實如此。

逢春城的建設是以石頭爲主的,這裡的石料場不止一個,但每個都很大。

眼前這個石料場除開周圍的其他庫房,光是平地就有十畝左右,現在空着的約有兩畝,上面堆滿了人。

那些人羣情激憤,正在嚷嚷着什麼,聲浪從那邊傳到這邊,混成一團,並聽不清楚。

但可以很輕易地看出來,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是憤怒,還混雜着恐懼,看上去都被突發的事件以及血曼神詛咒嚇到了。

許問冷靜地看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他看見了一個人,立刻招了招手,小聲叫了一聲。

那人左顧右盼,一副正在找人的樣子,看見許問,眼睛一亮,立刻走了過來,叫道:“許哥。”

正是祝老漢的徒弟祝石頭。

祝老漢被關進牢裡,祝石頭這個從犯行動相對比較自由,但一直也是有人看着的。這時他身邊也跟着一個布衣漢子,是雷捕頭的手下,跟着一起走過來,並沒有拘束祝石頭行動的意思。

“你三哥跟你講了是什麼事嗎?”許問直截了當地問。

“大概講了一下……”祝石頭回頭看了一眼,表情厭惡,“這些傢伙,真是陰魂不散!”

祝石頭對祝老漢其實還是有一些感情的,不過他難得很明事理,知道這些事的罪魁禍首是誰,所以更恨血曼教了。

這時他主動問許問,“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許問語速很快地把自己的想法跟祝石頭說了一遍,又跟他討論了一下。

祝石頭信心滿滿地說:“沒問題!”

“儘快,兩刻鐘內!”許問追着他的背影叮囑了一句,荊南海召來兩人,一指祝石頭,那兩人迅速跟了上去。

許問沒有馬上往人羣那邊去,而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荊南海站在他身邊,聽他跟祝石頭談話,也大概知道他要做什麼了。

“民智未開,總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他輕聲說道,語氣跟平時有些不太一樣。

許問跟他合作了這一段時間,合作得還算愉快,但在感情上,還是遠不如跟閻箕秦連楹他們那麼熟悉。他從閻箕口中聽說過,荊南海平民出身,沒有任何的背景來歷,就是靠着岳雲羅一路走到這個位置的。

直到現在,京營府內部提起荊南海,語氣都還有點酸酸怪怪的。

靠女人上位的小白臉而已……

任何時代,荊南海這種人都少不了這樣的詬病。

近年來,這樣的聲音不僅沒有變小,反而更多,但裡面包含的情緒已經完全變了調。

荊南海率下的內物閣,把京營府壓得死死的。雖然京營府靠着舊時的積累,所負責的工程量看上去沒有太大的變化,但熟知內情的人都知道,現在的大周論發展前景,還得看內物閣。這次逢春行宮從籌備到建設,最後交給了哪邊,就能看出來不少東西。

這背後固然有岳雲羅的身影和她背後皇帝的支持,但荊南海個人的能力和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

“荊大人,很多人信神信佛,你信嗎?”許問突然問道。

“我不信。”荊南海回答得很快,也極其堅定。

“爲什麼?這世界上不是有很多沒辦法用常理解釋的事情嗎?”

“只是現在沒法解釋而已。更何況,我這一生,神佛都沒有幫過我,只有人幫過我。神佛從何而來,爲何從不應我?”

“那幫你的人,也許是神佛遣來的呢?”

“人做的事就是人做的,爲什麼要賴在神身上?”

荊南海斜睨許問,輕聲反問,語氣非常認真。

“哈哈哈哈,”許問笑了起來,他輕鬆而爽朗地說,“你說得對。”

他掐算了一下時間,道,“我們過去吧。”

前方石料場上,人潮洶涌,很多人都大聲吵鬧,表情憤怒,彷彿一口沸騰的熱粥。

許問向着彼處走去,腳步穩定,毫無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