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3 筆墨

此時許問也被震驚了。

他們剛剛轉了個彎, 走上了一條山道。

這山道明顯被修整過,地上鋪着石磚,被水洗得洗得乾淨整潔,還灑了粗鹽,防止雪水凍結。

山道兩邊,左右各一排,樹滿了大小不一、各色各樣、風格各異,但全部都精美至極,堪稱絕世佳品的冰雕!

這麼多冰雕堆積在一起,那種視覺效果是相當驚人的,更別提這些冰雕幾乎每一座都極爲精心,堪稱絕頂的藝術品!

這麼多冰雕,這麼多藝術品,這堪稱氣派的奇觀,就是流觴園的手筆嗎?

“厲害啊。”倪天養這種對美沒有太大感覺的人也驚訝地擡頭看着,讚歎地說道。

許問和連林林彷彿被他驚醒了一樣,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

這時轎伕已經退下了,左騰留在山下看着馬匹,整條山道上只有他們四個人,他們也不需要顧及什麼形象,靠近了細看。

“太美了!”連林林第一個感嘆,捂住了心口,滿眼都是小星星。

她正面對的是一叢牡丹,冰雪雕成,晶瑩剔透,最靠近冰心的部分有點發白,其餘的地方全是透明的。

這是一叢正在繁茂的牡丹,一共十幾朵花,有的盛放,有的半含,有的只是朵花苞。它們被葉片襯托,疏密有致,嬌豔纖弱,再加上那特有的透明感,彷彿是夢中形成的,隨時會隨着風消逝一樣。

這種美麗,直接擊中了連林林,她完全無法抵抗。

“好高明的雕工!”不過緊接着,她就從那種幻夢般的美麗中驚醒了過來,關注起了另一件事。

確實,這牡丹的雕工實在太細緻了。

它能夠有這種效果,一個重要因素就是透明感。而這透明感,是因爲它的每一片花瓣極其纖薄,薄到隨時都像要碎掉的這種感覺。

而冰雪材質特殊,非常不穩定,容易化也容易碎,要將冰雕做到這種程度,那絕非一般的雕工、一般的控制力!

絕對的大匠作品!

而這裡的冰雕,還遠不止這一座。

許問轉頭,看見連天青正看着一處,他的目光也順着投了過去。

連天青看是的一隻鷹,一隻正在落向巖上的鷹。

這隻鷹同樣是冰雕作品,但它取的冰不是那種純潔無瑕、透明到了極致的好冰,而是一塊與泥沙混合,被污染了的髒冰。

這種冰的性質並不會比純冰穩定,反而會因爲冰塊與泥沙的性質不同,變得更脆弱,更容易破碎。

但這頭鷹鵰刻得卻絕不遜色於剛纔那叢牡丹,甚至猶有過之。

它取的是鷹擊長空之後,將要落回巖上休憩的那一瞬間。

這時候,鷹爪已經落在巖上,但身體還沒有完全倚靠上去,所以整頭鷹處於一個似懸非懸、將落而未落的姿態裡。

這姿態給雕塑帶來一種強大的動態感,就連許問看着它的時候也忍不住有點屏息,好像在等着鷹身落下一樣。

倪天養也很快走了過來,被這座雕塑吸引了。接着,他吸了口涼氣,倒退了一步,好像怕驚擾到什麼一樣湊到許問身邊,小聲說:“你發現沒有?這平衡感,簡直絕了!”

許問點頭,他當然發現了。

上方的正在收翅的鷹是懸空的,它與下方危崖的岩石幾乎就是隔開的,唯一相連的部分就是那隻鷹爪。

但是你怎麼看,都找不到這鷹懸空的手段,沒有被細線綁住吊住,也沒有被支架撐住。

那它是怎麼懸起來的?就只有這個鷹爪了。

一支纖細得好像一折就斷的爪子,就撐起了這麼一隻半個人大小的蒼鷹,竟然撐得穩穩的,除了人們無謂的擔心,完全沒有折斷落下的跡象!

“略有取巧。”許問馬上發現了端倪,同樣小聲地對倪天養說。

蒼鷹騰空,通體黑灰色,爲了調色,工匠用的是比較髒,顏色比較接近的混了泥沙的冰。

這增加了冰的不穩定性,在整體雕塑上當然是難度更大的,但也給了這位大匠取巧的機會。

在鷹爪這一部分上,他直接用了石頭,雖然用這麼一塊細石頭撐起這麼大一座冰雕,還是需要精妙的計算、強大的平衡感與穩定性,但總之不那麼不可思議了。

“還是挺厲害的。”倪天養又琢磨了一會兒,肯定地說。

“是啊,不愧是流觴園。”許問說。

這一叢牡丹、一頭蒼鷹是最靠近山道口的兩件冰雕,接下來越往裡走,冰雕的數量越多。

它們並不是都這麼大,最小的只有碗口大小,是一個憨態可掬的彌勒佛,咧着嘴坐在山洞裡笑得開懷,端嚴佛像卻顯得玲瓏可愛。

但無論大小,無論雕刻的內容,所有冰雕全部都精美神妙至極,彷彿天下靈氣,盡數爲此所鍾!

“可惜……”連林林走在他身後不遠處,這時非常小聲地嘀咕了一句,許問耳聰目明,聽見了。

他沒有回頭,卻如同心有靈犀一般,瞬間明白了連林林的意思。

這些只是冰雕,真的太可惜了。

等到春暖花開時,不,也許根本不需要等那麼久,再過個幾天,它的邊緣就會開始融化,細節開始模糊。

再過個幾天十幾天,它就會幾乎不成形狀了。

冰與雪,就是這麼脆弱的材料。

這時候,許問甚至在可惜沒有手機照相機。這種水平的作品,只能看着它消失,連照片都沒辦法保存下來,實在太可惜了!

而古往今來,歷史的長河中,又有多少這樣的作品、以及完成它們的技藝消失了呢?

稍微想一想,就覺得實在太可惜了啊……

許問一邊欣賞,一邊感慨,一邊細細揣摩其中的技藝,走得很慢。

冰雕和木雕石雕磚雕雖然材料不一樣,但是中間還是有不少東西是共通的。

其他人也走得很慢,但終究還是走到了頭。

許問突然看見旁邊的冰雕變成了幾坨巨大的、粗糙的冰塊,愣了一下,停下了腳步。

他擡起頭,這纔看見冰塊旁邊站着一個人,四十來歲,垂着手,旁邊放着一排木臺,臺上放着各種各樣的工具。

看見他們過來,那人擡了擡手,非常和氣地說:“小的聞多味,恭迎各位大師,請大師留下筆墨。”

他說的是筆墨,指的卻是那些工具。

許問一怔,瞬間恍然,看向身後的冰雕羣。

所謂筆墨,當然指的是這些冰雕。

這巨大的冰雕羣不是流觴園的手筆,而是來訪墨工大匠們留下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