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洪佐?那個輔佐燕九方的道士?”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站在我面前,有些與衆不同的魂魄,竟然是這座景楓衛城機關陣法的主要創建人。“你怎麼會在這人頭裡?哦,晚生尹夢龍,見過洪前輩。那個……洪前輩,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救救我外邊的兄弟們啊?”這個情況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但我隨即意識到自己還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密室裡,外邊的同伴們也正面臨着危險。
洪佐的魂魄看上去有些落魄,身上的衣服早就成了一綹一綹的碎布,只有在前胸還剩下三分之一的陰陽魚圖案,還能看出這曾經是一件道袍。本來留着三縷長髯,卻因爲年代久遠早已擀氈,像三根小辮一樣垂在胸前。雖然淪落至此,但洪佐那慢條斯理、雙目微睜的做派,卻像極了小說中描寫的那些世外高人。
“你說剛纔把你拽進來的小子?放心,這會兒他正忙着呢。”洪佐下意識的向腰間抹去,但又摸了個空,轉頭望向我:“小子,你有酒嗎?道爺我渴的太久了,嗓子都冒煙了。”我不會喝酒,身上更不會帶那玩意,可我還想請他幫忙扭轉局勢,怕得罪了這個老牛鼻子。正在一籌莫展,突然靈機一動,從包裡摸出兩塊酒心巧克力,捏碎了外皮,把裡邊的液體倒在洪佐面前的地上:“前輩,我不會喝酒,也沒想到您好這口兒,您先嚐嘗這個……哦對了,外邊有個叫肖老二的,他那有酒,您發發慈悲,把剛纔那小子收拾了,我讓肖老二用悶倒驢給您上供!”
“這是什麼玩意兒,又苦又澀的……”洪佐砸吧了一下嘴,好像真的能品嚐出酒的味道,“這還用得着我出手?你聽聽外邊的動靜。”我只聽到門外陰風再起,哭嚎之聲響徹大廳。我趕忙趴在石門邊向門外看去,只見剛纔那些厲鬼再一次涌了出來,潘二虎正在左躲右閃應付着厲鬼的抓咬。雖然憑藉着自己的術法打散了幾個厲鬼,但畢竟對方鬼多勢衆,他一時半刻很難抽身。
那些蒙古人不都已經被超度了嗎?我疑惑且驚訝的看着洪佐。“你還真以爲一個假的首級,能騙的了那些蒙古韃子?它們剛纔散去不是被超度,那是因爲它們怕我!”道士這麼一說,我纔回憶起當時的情況,那些厲鬼面露恐懼,一點沒有被超度後的安詳。但這樣的話,錢錦他們豈不是也很危險嗎?我又向錢錦他們的方向看去,只見那些厲鬼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幾人還像木雕泥塑一樣站在那裡。
“他們幾個被陣法控了影,身不能動、陽氣阻滯,厲鬼只會撲抓陽氣泄露的活人。”洪佐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聽他這麼說,我多少放了點心,問道:“這些蒙古人怎麼會這麼怕你,莫不是說,把蒙古人俘虜做成封魂屍、又把死去蒙古人的魂魄封在這裡不讓他們轉世投胎,這些事都是你做的?還有,用這人頭、肉身像當做誘餌,引誘蒙古人攻打衛城的計策,不會也都是你的主意吧?”
洪佐懶洋洋的飄在空中,做出一幅半躺半靠的悠閒姿態,“元人侵我中原,毀我良田,殺我百姓,滅我宗族,生啖其肉不足平憤,你們這些後世子孫豈能曉得當年的光景?只可惜,我爲了誅殺那蒙古韃子,自願在死前封入這人頭,那孛日帖赤那竟然沒有來摘取人頭泄憤,直接殺到這兒來了。我與燕將軍這個賭,最後還是我輸了,哈哈哈……”
根據洪佐的講述我才知道,當年洪佐藉着敵將拉克申之死向燕九方獻計,提出用假人頭與拉克申的屍體縫合,放在一祠堂中供奉,同時編造了一個人頭鎮壓屍妖的故事讓軍兵到處散播,爲的是讓蒙古人的首領孛日帖赤那相信勁敵燕九方已死,從而輕舉妄動。但在敵人如何採取行動的問題上,兩人卻有了分歧。燕九方認爲蒙古人會直接殺奔衛城,拔掉這顆卡在內地與漠北咽喉要道上的釘子;而洪佐則堅信以孛日帖赤那的爲人,他必然親自鑑定肉身和人頭的真僞,並將人頭摘下,侮辱泄憤。
於是,當時已身患絕症的洪佐,決定施法將自己的魂魄封入假的燕九方人頭之中,若蒙古首領先到祠堂中,砍下“燕九方”的人頭泄憤,洪佐便以鬼魂之態,用陰身衝體的方式向對方索命。爲了不被陰司把魂魄拘走,更爲了不被通靈的蒙古薩滿察覺,洪佐還將人頭製成可以隱藏魂魄氣息的魂櫝。正因爲此,無論是我還是潘二虎,都沒發現藏在人頭裡的洪佐。當燕九方察覺到洪佐要採取這種極端方式的時候,洪佐已經留下絕筆寫明緣由,將魂魄封入人頭。爲了大局着想,燕九方只得按計劃行事,並對洪佐的死秘而不宣。
但是,洪佐的精心計劃最後還是落了空,蒙古人果然直接殺奔了景楓衛城。魂魄一旦被封進魂櫝,除非受到嚴重破壞,否則自己無法出來。洪佐起先還有些懊悔,但時間長了也就釋然了,就這樣年復一年的呆在人頭中,看着世間變化。沒想到在21世紀的今天,兩個村裡的二流子,竟然鬼使神差的把人頭砍了下來。獲得自由的洪佐並沒打算這樣離開法櫝,而是繼續隱藏身形,像看戲一樣觀察着事態的發展。
“你們這些後人也頗有意思,竟然把我那時迷惑韃子的計策,編成了故事傳頌。不過,若非外邊的小子,和那兩個無知的村中小友,我還不知道何時能伸伸胳膊呢。”洪佐伸了個懶腰說道。
“可是,那些銀子是什麼回事?”我忍不住繼續問道,“我在地道里發現一個外國人的屍體,他的手記裡說,他是親眼看見裝銀子的箱子被擡進城門,怎麼又都變成石頭了?”“哈哈哈……”聽完我的話,洪佐一陣狂笑:“你說的是那個叫朱利亞諾的紅毛鬼吧,那是將軍故意露給他看的。要不是他,蒙古韃子哪兒能那麼快上鉤啊……”
這下我明白了,看來這個朱利亞諾,一直被明軍和蒙軍雙方當槍使。“不過,要不是他破壞了城防機關,燕九方也不會落得守城陣亡的結局啊。”我搖着頭說道。
“呸!你以爲就憑那紅毛鬼,也能破的了這景楓衛城的御關之術?若不是那潘蒼然貪生怕死,引元人直抵陣眼,燕帥怎會和那賊首兩敗俱傷,玉石俱焚?”洪佐的表情慢慢變得陰沉起來,藍綠色的臉上愈發顯得恐怖。
原來,洪佐早就發覺潘鐸雖然對機關佈置頗有研究,但此人見利忘義、畏懼刀兵且喜好沽名釣譽,因此一直對其留有戒心;關於白銀軍餉的真相,只有燕九方和洪佐等少數人知道,然而,洪佐還是沒想到潘鐸竟會投靠蒙古人引領他們殺入衛城,直接導致了明軍的被動。
“我死之前,也做了萬全的準備,並囑咐我的弟子,若元人果真攻入衛城,明軍難以抵擋,便啓動我預先佈置的封魂大陣,將蒙古人盡數滅於城中。若是……若是燕帥一旦有失,就將其忠骨葬於這風水最佳的密室之內,讓這些投不了胎的元人冤孽,給燕帥永世看墳守陵!”洪佐看了一眼燕九方的屍骨繼續說:“也算老天有眼,我的弟子們不負我的遺願,啓動大陣力挽狂瀾。不想燕帥還是與賊首同歸於盡,以身殉國。如今那賊首的污骸,就在燕帥的腳下,若不是剛纔那小子癲狂推倒燕帥屍身,這賊廝還要再承受這足踏之辱。若燕帥泉下有知,也該含笑昇仙去了。”
孛日帖赤那的遺骸也在這兒?聽到這話,我走到燕九方帥椅的面前,只見在其前方是一個一米見方的腳踏。剛纔燕九方的屍骨端坐在椅子上,我並沒有太注意他的腳下。現在看來,卻像是一個箱子。我摸到腳踏側面的凹槽,雙手用力掀開,果然見一具屍骨蜷縮着躺在裡面,而在其胸口的位置,還卡着一把形狀奇怪的短劍。
這把短劍長約兩尺,劍身呈一條波浪的形狀,有點像張飛的蛇矛,但劍尖的部分又不是開叉的。劍柄上雕刻着古樸而蒼勁的花紋,雖然歷經數百年,卻不見任何腐朽的跡象。劍身上佈滿了灰塵,可能還殘留有屍體腐爛後留下的屍油。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將短劍從屍骨身上拔了出來。而就在將短劍拔出的一刻,劍身上那層厚厚的灰塵和污物如同被水沖刷一樣滑落,劍身中突然迸發出一股墨綠色的幽光。
“此劍名曰窺蟬,取螳螂捕蟬,疾影瞬殺之意,乃唐時鑄劍名師張鴉九所鑄,唐昭宗皇帝便是死於此劍之下。”見我抽出短劍,洪佐並未阻止,仍然不緊不慢的說:“這把劍是我贈與燕帥的防身之物,燕帥正是用此劍置賊首於死地。既然與你有緣,你便取就是。”
窺蟬?聽完洪佐的解釋,我再仔細看去,此劍確實像螳螂的前臂,善於隱藏、利於暗殺。按其含義來看,應該是以迅捷鋒利而著稱。看着眼前的短劍,我心中一陣激動,趕緊用旁邊箱子裡的破布把短劍包了起來插在腰間。
不過,就算我擁有這樣一把利刃,出不去也是白搭。於是我再一次懇求:“前輩,您既然都把這寶貝送我了,就再告訴我怎麼出去唄?還有,外邊那盞燈有沒有什麼破解的辦法?”雖然洪佐說外邊的哥幾個暫時沒有危險,但誰敢保證沒有意外發生?
“呵呵,這衛城裡的陣法都是我布的,破除又有何難?不過,若想跨出這石門一步,我卻無能爲力。”“你,你的意思是,就憑你洪佐的本事,也沒法從這兒出去?”聽到金燈煞影陣可破,我心中的一陣欣喜。但又聽老道說出不去,又好似頭上被潑了一瓢涼水。
“這密室的石門乃機括所控,與術法無關。你又沒有鑰匙,怎得出去?依我看,你再忍個三五七天,也便因飢渴而亡。這衛城裡有我佈下的陣法,陰司察覺不得,若無魂櫝護體,魂魄無法去到外界。你就陪着老道聊聊天,我傳你些術法劍法,咱們談古論今豈不快哉?”
”你說,這石門用鑰匙能打開?” 我打斷洪佐後邊的胡說八道,直勾勾的盯着他。而洪佐則像看傻子一樣瞧着我,捋了捋自己那擀氈的鬍子:“這裡原本也不是墓室,乃是密室寶庫。有進有出,自然可用鑰匙從內側打開。那門邊的孔洞,不就是插鑰匙的嘛……”
聽了這話我可樂壞了,直接從懷裡掏出從外國人屍體上找到的十字架,按動機關,鑰匙像彈簧一樣彈了出來。見我真的拿出了鑰匙,洪佐也頗感意外,之後便悻悻地說,“也罷,既然蒼天不絕於你,我也就做個順水人情吧……嗯?你項上這個物件,是哪裡得來的?” 洪佐正說着,卻將目光停在了我掛在脖子上的玉墜。
“這個呀,潘家園買的。”我現在心裡只想快點從這兒出去,也不想過多解釋。洪佐見我不願多說,也沒有追問,而是讓我用包裡的水在地上畫了個圓圈,又讓我咬破中指,按照他的意思在圓圈的不同方位蘸着血畫上一些奇怪的符文。做完這些之後,洪佐飄了過來,大大咧咧的側臥在中間的位置,哼哼唧唧唱上了小曲,不一會兒,他竟然打起了呼嚕。
我都快哭出聲了。此前我也看過錢錦佈陣做法,簡直和電影小說裡描述的一樣威武霸氣。如今看這洪佐的鳥樣,我極度懷疑這個破老道根本就是在耍我玩。我正要上前質問他到底行不行,突然耳畔中傳來 “噗”的一聲悶響,緊接着整個地面好像都顫抖起來。此時我就聽外面肖老二喊了起來:“臥槽,能動了!老大小心,那些厲鬼過來了!”
成了!我立刻將鑰匙插在孔洞裡使勁一擰,大門在一陣顫動中緩緩打開。從不斷擴大的門縫中,我看到外面祭臺上方,那盞銅碗上的火焰已經熄滅,潘二虎和錢錦等人都在各自應付着撲上來的厲鬼,根本無暇對付彼此。
“我已將這衛城內一切陣法盡皆破除。切記,陣法一破,這衛城中對於術法的禁制就會啓動,你們這些活人便不可借陰陽之力施法。能不能躲過機關重見天日,就看你們的本事了……”在我身後,連眼皮都沒睜開的洪佐,似乎在跟我說着夢話。
“洪前輩,跟我們一起出去可好?你還躲進那個人頭,我把你帶出……”我想勸洪佐一起出去,畢竟這裡對他來說太熟悉不過。如果能說服這個洪佐護送我們出去,很多麻煩就會迎刃而解。但我的話還沒說完,洪佐的呼嚕聲又重重的響了起來。
既然如此,我也只得向洪佐的方向深深一揖,轉身從石門裡跳了出去。或許都是陰魂的緣故,洪佐那震天的呼嚕聲活人聽不到,但對於那些厲鬼來說,卻像是來自地獄的召喚。無數剛纔還哭嚎尖叫的厲鬼,略一遲疑便向四外逃竄,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我心中一喜,剛要衝上石臺,卻聽見清脆的槍聲響起,緊接着便傳來邢雲的一聲悶哼。
“小邢,堅持住!老二,有繃帶沒有,快給他止血!”順着錢錦的聲音,我看到錢錦幾人正縮在幾根雕欄的背後,而滿臉殺氣的潘二虎則舉着槍向幾人的位置緩緩走去。錢錦他們所有人都受了傷,根本不能挪動半分,只能眼看着潘二虎走到近前,用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們的腦門。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似乎你們也不能用術法,對吧……”潘二虎獰笑着看着失去戰鬥力的幾人,“術法沒有了,咱們就都是普通人。我現在就給你們一個普通人的死法,閉眼吧……”
我知道下一秒,我們中的一人就會倒在血泊中。本想摸到潘二虎身後偷襲的我,只能放棄原有計劃。腦子裡瞬間出現了一個陌生的詞語,躲在暗處衝着潘二虎喊道:“姓潘的,玄麻經在我手上,你敢開槍,我就燒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