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來到了戚瘸子說的那片毛竹林。漆黑的夜,如同一隻莫名的野獸,裹挾着難以散去的濃霧,包圍了這個世界。山風吹的竹林左搖右晃,彷彿一個個高挑的怪物跳着詭異的舞蹈,讓我的心底感到陣陣發涼。
肖老二將問骨鏟插在土裡,將一顆吮陰叼在嘴裡點燃抽了幾口,眼睛頓時放出了綠光。這是我們公司爲員工特別提供的一種菸草,能夠讓人暫時具有看到魂魄的能力。戚瘸子躲在錢錦身後蜷縮着,打綹的頭髮都在隨着他的身體不斷顫抖。我也下意識的將手撫在後腰的位置,準備隨時抽出窺蟬。錢錦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他手中託着一個巴掌大小的羅盤,邊看着指針的動向,一邊向四周觀望。我也打開陰陽眼,看到濃霧中,十幾個孤魂野鬼毫無意識的遊走在濃霧的邊界,時隱時現。
“霧裡有東西,大家別走散。”我將自己的發現告訴了身邊的人。錢錦和肖老二都沒有說話,顯然他們也都藉助自己的辦法瞭解了現在的情況。“是……是什麼呀?媽祖保佑,瘸子我還沒活夠啊~”聽我這麼說,戚瘸子更緊張了,將當做柺杖的竹竿緊緊的橫在胸前。
“你把你那破竿子豎過來啊,差點碰了我的頭!”肖老二瞥了一眼戚瘸子,沒好氣的說道:“你怕個球啊,有我們幾個人在,一般的孤魂野鬼都得繞着走!”
肖老二並不是說大話。錢錦身上有各種剋制陰邪的法器和符籙,別說幾個野鬼,就是一般的兇魂厲鬼,只要不去主動招惹,它們也不敢輕易靠近這些專門對付鬼魅的道士。更何況我們腳下這條路平時也是有行人的,即使有些穿行的魂魄,見到有人過來,也會因爲害怕陽氣而躲避。四人又警惕的走了一段路程,而身邊的濃霧似乎也淡了一些。戚瘸子終於不那麼害怕了,又回到了隊伍的前邊。
“到了,到了!幾位老闆,就是那!”走在前邊的戚瘸子爬上一段高坡,向前方指着。等我看清前方不遠處的燈光時,心裡也踏實了許多。不過,我本以爲那會是孤零零的一座宅院,卻不想竟然是一座村落,藉着村口的路燈,能清晰的看到一座高大的牌樓矗立在前方。
“嚯,這大門口還挺寬敞的嘛,我看都能開車進去了啊……”肖老二剛要繼續往前看個清楚,卻被錢錦攔住。他看了看羅盤,見指針沒有任何異常,又蹲下來,抓起一把土聞了聞,隨後說道:“老二、夢龍,你們在這兒等着,我進去看看再說。”
“錢哥,我們還是一起進去吧。萬一有什麼事,還能有個照應。”我皺了皺眉說道。“是啊老大,既然這裡一直都和外界相通,而且電燈還都亮着,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事。” 肖老二也在一旁附和。他一邊說着,一邊向我擠了擠眼。我知道他是擔心錢錦一個人不安全。
“我還是先進去看看吧……”錢錦沉思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讓我們都進去的意思,他拿出手機,撥通了我的電話。見通訊無礙之後繼續說:“這裡都是有信號的,如果確認沒有問題,我會給你們打電話……”隨後,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紙遞給肖老二說:“萬一遇到什麼問題,就用這個與我聯繫,你知道怎麼做。”
“哎……錢老闆,還是我跟您一起進去吧……”就在錢錦打算邁步朝莊子走去的時候,戚瘸子卻湊上來說道:“邢家人都有些古怪,不怎麼好客。我好歹來過幾次,也跟這邊的人有接觸,他們認識我。我跟您一起進去,總比您自己進去方便些。”見我們都盯着他看,瘸子好像被我們看穿了心思一樣,乾笑了兩聲說:“再給我加一百,我直接領您去邢家大門,嘿嘿……”
“你真拿我們當財神爺了是吧!”肖老二冷哼了一聲說,“我看這片竹林風景挺好,要不要把你綁在這兒,讓你和霧氣裡那幾位敘敘舊啊?”肖老二作勢就要掏繩子,嚇得戚瘸子便往我身後躲。
“讓他跟我一起去吧,畢竟咱們是初來乍到。老二、夢龍,你們等我消息。”錢錦對着戚瘸子招呼了一下,這老小子立刻像見到救星一樣一瘸一拐跑到他的身邊。“自己小心一點。”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錢錦不動神色的小聲說道。
錢錦和戚瘸子的身影離我們越來越遠。我和肖老二看着他們過了一座石橋、走進牌樓,消失在街道的遠方。“老二,餓不餓?這盒點心包裝袋開了,也送不了人了,吃兩口吧,剛纔在飯館也沒吃好……哎,肖老二,你那幹嘛呢?”我找出一盒被樹枝刮破包裝的點心,打開蓋子取出一塊棗糕放進嘴裡,正想拋給肖老二一塊,卻見他也蹲在剛纔錢錦呆過的地方,抓起一把土在鼻子底下聞着。我有些好奇,也走到他的身邊,盯着這片不起眼的土地。黑夜中,我看不清楚泥土的顏色,只是覺得有些溼冷。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同。“怎麼了?這土有什麼問題嗎?”
“是墳土。”肖老二不假思索的答道。
“墳土?”我有些詫異,指着身後這片竹林問道:“你是說,這整片毛竹林下邊的,都是墳土?”
“毛竹本來是一種喜陽的植物,適合種在潮溼的環境裡,但如果是種在聚集陰氣的墳土上,就會產生一種鉗制魂魄的氣體,讓魂魄走不出一定的範圍。我老爹曾經跟我說過,一些大的陵墓會在寶頂和甬路的周圍,以墳土栽種毛竹,利用這種方式聚集惡鬼,讓他們成爲陰界的守墓人。而且這種佈局的巧妙之處,在於它對陷入其中的陰物來說就像一個迷魂陣,對外界的陰物又是一個障眼法,根本看不到迷陣的存在。”肖老二回了我一句,又扒着柱子底部的竹筍看了看繼續說:“沒錯,這座竹林是人工栽種的。這些濃霧,恐怕也是有人對這些竹子進行了特殊處理產生的現象。”
人工栽種竹林並不稀奇。但在種植竹林之前,先鋪上一層厚厚的墳土,我倒是沒聽說過。單單是需要覆蓋整片竹林的墳土,就得挖多少墳呢?莫非這邢家除了紙紮,也做這地下的買賣?不對。如果真是這樣,肖老二不會不知道,邢雲也不會瞞着我們。想到這兒,我突然又產生了一種新的想法。
“老二,你說這片竹林,會不會是一個用來捕捉魂魄的籠子?”
“籠子?”肖老二歪着頭想了一下說:“這個不好說,但從理論上講,陰差也是一種陰物。所以的確很難察覺這裡有魂魄的存在。如果這片林子是邢家種下的,那他們要這麼多魂魄做什麼呢?”我們兩人都陷入了沉默。看着林子深處,那些不知生於何方、死於何時的魂魄,我的心中也升起了一團團難以驅散的迷霧。
過了一會兒,我突然一個激靈,問道:“老二,錢哥他們去了多長時間了?”肖老二也是一愣,看了看手錶說:“現在是夜裡12點半,大概……有一個多鐘頭了吧!怎麼那麼久……”我沒有接他的話,直接掏出手機撥通了錢錦的電話。
“您好,您呼叫的用戶暫時不在服務區……”電話中傳來的聲音讓我心中一涼。剛纔明明試過的,這裡的信號沒有問題,怎麼就這麼近的距離,卻無法接通呢?我又試了幾次,結果還是一樣。肖老二見狀,直接在地上用樹枝畫了一個圈,在圈裡用石子擺了一個箭頭的形狀,箭尖對着牌樓的方向,隨即將錢錦給他的符紙,放在圈裡。很快,符紙開始一點點自己燃燒起來。慢慢的,一縷青煙升騰而起,竟然漸漸顯現出類似海市蜃樓一般的畫面。畫面裡好像是一間空曠的房子,窗外甚至還能看到遠處的牌樓。顯然,這是村落裡某個房間內的景象。
“錢哥,老大!你在嗎?你……”見畫面呈現出來,肖老二焦急的喊道。然而當他下一句還沒出口,只見剛纔還只是散發着青煙的符紙猛的爆燃起來,瞬間變成了一個火球騰空而起,嚇得肖老二趕快向後閃去。等我們反應過來,符紙已經被燒的灰飛煙滅,畫面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種“聚影符”我並不陌生,是一種入門級的小把戲。聽洪佐說過,他年少之時,垂陽子就是用這種符籙發現了他藏私房錢的小秘密,如果不是遇到什麼大事,他們師徒也會用這種簡單的方式進行聯繫。通常聚影符從自燃開始,最少會持續半個小時,絕不會出現現在這樣的情況。從肖老二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和我一樣,都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不由分說,我們也不顧的那些禮物,收拾後各自的揹包,快速向村口的牌樓跑去。
懷着緊張的心情,我和肖老二穿過石橋,悄悄摸到村口。那座風格古樸的牌樓在經歷了數百年的洗禮後,如同一位苟延殘喘的老人,在風中搖曳。不過,村口的電燈依然是亮着的,並沒有那種我預期中的恐怖。在燈光的映照下,顯現出牌樓上幾個有些破敗的、早已看不出顏色的字——金溪村。看來,這纔是真正的金溪村,邢家老宅的所在。
我向牌樓後的街道掃了一圈,所及之處並無異樣。街道很是乾淨整潔,兩側的路燈、不少房屋裡的燈也都亮着。遠處的巷子裡,還有人騎着自行車穿過,絕非荒廢的樣子。我和肖老二互相點了一下頭,分別從牌樓兩側鑽了進來。見還是沒有什麼奇怪之處,我倆開始小心翼翼的沿着村路前行。
“老尹,你說這大街上怎麼沒人啊?剛纔應該攔住那個騎自行車的,好歹問問他有沒有看見老大他們啊。”肖老二攥着問骨鏟,一邊走着一邊小聲嘀咕。“這麼冷的天,誰大夜裡的不睡覺等着你問啊……還是小心點吧。”我回了一句,繼續警惕着往前走。突然,一陣清脆的鈴聲想起,一個人騎着車,輕快的從我們不遠處的巷子穿過。
“哎哎,大哥,您等會兒行嗎?我們是外地的,進來找人……不是,你別跑啊!”見又有人路過,肖老二提着問骨鏟就衝了過去。那人頓了一下,似乎扭頭看了一眼肖老二,立刻蹬起車子扎進了巷子伸出。
“你就算要跟人打聽,也別舉着你這把鏟子啊!”我揉了揉太陽穴:“人家不得以爲你是要打劫啊?哎!他又出來了……大哥,我們不是壞人,你等下行嗎!”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被嚇着了,似乎鑽進了一條死衚衕,見沒有了出路,又騎着車往回跑。這次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一邊喊着一邊和肖老二一起向那人追去。
那人車騎得很快,但我和肖老二也不慢,追着那人又轉進了另一條寬闊的村路。那人可能是到家了,停在一所宅院的門前。我們走了那麼遠的路,體力多少有些不支,見那人終於不跑了,我們趕忙緊跑幾步,打算問上幾句。
“大哥,我們就是想問個路……”就在肖老二喘着粗氣打算上去打招呼的時候,突然,村中同時傳來幾聲“砰砰砰”的響聲,所有的路燈,包括周圍房子裡發出的燈光全部熄滅,剛纔還亮堂堂的村莊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燈泡保險絲燒壞後,散發的縷縷黑煙騰空而去。
這一變故讓我和肖老二有些措手不及,快速退到空曠之處。就當我們剛明白髮生了什麼,那個騎車的人再次蹬起車,鑽進了那個敞開大門的宅院。還沒等我們上前追趕,大門便砰的一聲關上了,裡邊再無聲息。
我和肖老二誰也沒有上前去敲門。以往的經歷告訴我們,這絕不會是普通的停電。在這黑漆漆的夜裡,深處如此詭異的村莊,讓我的額頭有些見汗。好在當我打開陰陽眼的時候,並沒有發現有兇魂厲鬼的存在,而當我的手觸摸到腰後的窺蟬,心裡的底氣也回來了幾分。既來之則安之,就算有什麼危險,也得先把錢錦找到再說。
“老尹,你看前面地上那是什麼東西?”又往前走了百十來米,肖老二眼尖,指着前邊地面上一個長條形狀的東西對我說道。“過去看看……”我打開手機的照明模式,和肖老二一起,想兩個賊一樣徐徐前進,直至近前,我們纔看清那是什麼東西。“這……這特麼是老大的逆鱗劍!”肖老二失聲喊道。
不錯,此時的逆鱗劍就靜靜的躺在一處臺階的下方。只不過,原本光華奪目的劍身此時卻顯得黯淡無光,龍頭模樣的劍柄上,似乎還有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