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陰森詭異的場景下,對面那黑影手裡提着的白紙燈籠,燭火飄搖,輕輕晃悠,遠遠看去,就像一面迎風招展的招魂燔。
黑影沉默不語,李遠之雖然看不見他的面目,但直覺對方在有盯着他看,他煩躁地舔了一下乾裂的嘴脣,胸口的心臟越跳越快,牽扯着額角突突的太陽穴,撞擊到耳朵裡,如同有一面大鼓在敲,直震得他頭痛欲裂,神魂飄忽。
等了一會兒,見對方還不說話,李遠之的冷靜耗盡,忍無可忍,再次問道:“你到底是誰?爲什麼把我弄到這裡來?”
這次,對面的黑影終於有了動靜,只聽見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幽幽開口,道:“遠之,你果然是認不出我了,我是孤樺。”
“孤樺?”李遠之驀地睜大眼睛,驚悚地後退了一步,艱難地嚥了一口口水,脫口問道:“你怎麼這個樣子?”
孤樺聞言,並沒有回答李遠之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說:“遠之,今日日全食,你看到了嗎?”
李遠之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想了想,才說:“看到了。”
孤樺擡頭看天,說:“日全食,日月合璧,陰侵陽,陰盛陽衰,遠之,因爲日全食,我的死劫將提前到來,你真的不肯救我嗎?”
李遠之心驚,孤樺說什麼死劫,難道是說他快要死了?
李遠之面色不變,心思急轉,又想到之前,白乙說是沈陌殺了孤樺,他心頭直往下沉,直覺這什麼死不死的,絕對不是一個好話題,若是孤樺知道是沈陌殺的他,會做出什麼反應?
按照羅琅和上邪這種,前世跟沈陌有仇的例子,孤樺……他大概很有可能會動手捏死他……
想到這裡,李遠之激靈靈地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孤樺一眼,斟酌了一下,問:“你所說的死劫是什麼?”
孤樺擡手,摘下蓋在頭上的兜帽,眨眼間便恢復了正常的容貌,他擡眼,看向李遠之,低聲說:“死劫,我的百年死劫啊,你不記得了,呵呵……你竟然不記得了,不記得也罷,不過,你必須得把金玉菩提給我。”
又是金玉菩提……孤樺,你的目的果然是金玉菩提!
李遠之心裡幾乎抓狂,勉強壓下怒火,說:“昨晚我已經跟你說了,我沒有金玉菩提,你找我也沒有用。”
說起來,按照之前白乙說的推測,這金玉菩提可是個寶物,不過,若金玉菩提真在他身上,他李遠之還怕什麼妖魔鬼怪,早稱霸地球,統治全宇宙了,還等着你孤樺來找茬?
看着孤樺一臉期待地等他答案,李遠之遺憾地攤手,涼涼地說:“我沒見過這東西,更沒有聽說過。”
“沒有!”孤樺平靜的臉色龜裂,情緒終於有了波動,厲聲質問:“你怎麼會不知道?那東西一直在你手上的,我知道的,他一直在你手上……”
李遠之見孤樺咄咄逼人,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瘋子,脾氣也上來了,沒好氣地說:“我爲什麼會知道?你讓沈陌拿金玉菩提去地府救你,他既然去救了你,那東西你應該知道在哪裡纔對。現在問我這個喝過孟婆湯,不知道死了多少回的人,你覺得我會告訴你什麼?既然當年沈陌拿着這金玉菩提去地府搶親,我看現在出了沈陌,最清楚這東西在哪裡的人,應該是你和白慕川,所以,我建議你去問問他,說不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消息。”
孤樺搖頭,說:“我問過他了,他說不知道。”
李遠之默默地在心裡把孤樺鄙視了一番,這個腦袋被驢踢了的蠢貨,虧你頂着白乙那張驚世駭俗的臉,卻沒有他驚世駭俗的智商,白慕川說不知道,你就相信啊?這跟女人在牀上說不要一樣,不要也是要,要也是要,這都不懂,早晚被踹下牀,跪鍵盤。
李遠之在心裡暗搓搓地戳孤樺的小人頭,突然,頭頂天空的發出一陣轟隆隆的響聲,像是打雷,又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吼叫,李遠之擡頭望去,天空中那輪孤月不知何時缺了一塊,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
孤樺自然也看到了這異變,臉色立刻難看起來,身上的皮膚從上至下,像是被墨浸染了一樣,緩緩地變成了黑色,那張酷似白乙的臉上隱約出現血色的紋路,像是得了什麼奇怪的皮膚病。
他轉頭看向李遠之,眼神狠厲而猙獰,陰森森地說:“遠之,你對白乙好的很,好得很啊……”
孤樺的話說完,空中的月亮已經變成了一把鐮刀,李遠之看到四周的天色開始亮起來,孤樺痛苦地嘶叫了一聲,手中的燈籠落在地上,身體縮成一團,“遠之,我疼,救我……”
“你……”李遠之見孤樺那駭人的樣子,嚇得心臟都快停跳了,沒立刻轉身逃走,已經算是給面子,其實,不是他不想逃走,而是他的腿軟了,根本沒力氣動。
天色越來越亮,等到那輪孤月全部被吞噬掉的時候,刺眼的陽光如同幕布一般傾瀉而下,耳邊響起孤樺淒厲的慘叫聲,李遠之本能的擡手,遮住眼睛,等到眼睛適應光線的時候,他才睜開眼,發現他正站在教學樓的陽臺上,周圍來來往往,是看完日全食,依然興致高昂的學生。
沒有孤樺,沒有墳墓,沒有鬼火……他還在人間,李遠之頂着一張死人臉,劫後餘生地鬆了一口氣,見沈煜、安倍音彌和安倍吉昌三人目光曜曜的盯着他看,心中奇怪,問:“你們……你們在看什麼?我臉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安倍吉昌揮着扇子,圍着他轉了一圈,一臉若有所思,問:“遠之,你剛纔看見什麼了?”
李遠之見他這樣問,心中立刻了然,只是剛想說,上課鈴聲響了,三人只好先各自去上課,約好放學後再說。
因爲李遠之接下來還有三節課,而沈煜和安倍音彌只有一節課,所以,等到他們再次接上下午的話題,已經是晚飯的時間。
李遠之拿着筷子,敲了一下自己面前的碟子,說:“我下午看到就是這樣的。”
“黑影?”安倍音彌含着一口湯,咕咚一聲嚥下,瞪着眼睛,說:“你確定你看到的那個黑影是孤樺?”
李遠之點頭,說:“確定,後來他有變回正常人的樣子。”
安倍音彌沒有說話,皺眉,埋頭喝湯,邊喝邊苦思,忽然,他擡起頭,興奮地叫道:“我知道,我知道,那黑影一定是孤樺的本相。”
李遠之放下筷子,喃喃自語道:“本相?”
“對。”安倍音彌一雙桃花眼眯成一跳細縫,眼底精光四射,說:“吉昌前輩有說過,孤樺是妖,你看到的那團黑影應該就是他本來的妖身了。”
一旁沒說話的沈煜終於餵飽了他的五臟府,隨手抽了紙巾擦嘴,饒有興致地問:“那他到底是什麼妖?”
安倍音彌驀然臉紅,眼神躲閃起來,支支吾吾道:“這個……我沒有親眼看到,聽遠之的描述,他可能是……嗯,其實,我也不確定,要不我問問吉昌前輩?”
沈煜見他這慫樣,毫不留情的嗤笑,調侃道:“不確定?我看是你不知道吧?”
安倍音彌被他拆穿,也不尷尬了,索性死豬不怕開水燙,梗着脖子,說:“我這叫誠實,沒聽說過,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
沈煜翹着二郎腿,一聽這話,差點噴出一口熱茶,斜眼看着安倍音彌,似笑非笑地說:“哎呦,長本事了啊,還跟我掉書袋子,可惜了,連平翹舌音都不分,真真糟蹋了這麼經典的名言。”
“你……沈煜,你氣死我啦。”安倍音彌瞪了沈煜一眼,賭氣的不想跟他說話,埋頭咕嚕咕嚕地喝湯。
李遠之看看憋笑的沈煜,又看看氣得腦袋都冒煙的安倍音彌,無奈地搖頭,突然,他感覺到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看,見是白乙,忙把人拉到桌邊坐下,一臉期待的看着他,問:“白乙,孤樺,他到底是什麼妖怪?”
白乙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不答反問,“他又找你了?”
李遠之聽他這樣問,也不隱瞞,把下午發生的事情又說了一遍,“孤樺跟我說他什麼百年死劫到了,逼我要金玉菩提,昨晚我都告訴他沒有了,今天居然還來找我。”
白乙見他一臉憤憤然之色,心情難得愉悅,沉默了一會兒,說:“孤樺本相影魅,魑魅魍魎之中,最低級的小鬼。”
“影魅?”李遠之對妖魔鬼怪,除了幾個熟知的,樹妖、狐妖之類的,其他的基本所知甚少。
白乙點頭,解釋,說:“影魅沈煜白天,日照生影,影附於地上,吸收天地精華靈氣而成魅。”
沈煜驚奇得眼睛都在發光,感慨地說:“沒想到孤樺原來是一個影子,真是出人意料,我看他那樣子,還以爲他是什麼了不起的妖怪的,原來人不可貌相,還有另外一種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