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錦離重新將頭埋在膝蓋上,嘆了口氣:“我曾經問過老爸,我奪走了媽媽的命,他恨不恨我?他卻只是苦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他說他不恨,只是覺得對不起我,讓我揹負着愧疚過一輩子。”
“你父親也是通靈師,那麼他?”夜染看向衣錦離,猶豫着嘴邊的話。
“沒錯,老爸他,沒有見過奶奶。”衣錦離的笑着,卻比哭更顯悲哀,“我們被神選中,卻無法選擇自己的人生,這究竟是恩賜還是懲罰?”
夜染看着手機中的照片,忽然從口袋裡拿出拍立得對着手機中的照片按下快門,當照片被再次翻拍出來時,夜染看着照片旁邊的小字,眼中躍起兩簇幽藍鬼火。
“錦離。”夜染問道,“你想不想見見你母親?”
“你,你說什麼?”衣錦離猛然擡頭,不可思議的看着夜染,有些結巴的問,“你,你能帶我去見她麼?你,知道她在哪?”
“嗯,跟我來吧。”夜染起身,一個響指,面前便出現了一團藍色的火焰,“你閉上眼睛,沒有我的命令,千萬不能睜開!”
“好。”衣錦離依照他的吩咐,將雙眼閉緊。感覺到手被夜染微涼的手掌牽起,徐徐前行,聽到耳畔的火焰燃燒聲,想必已經進了那團藍火,奇怪的是,明明是火焰,非但不熱,還冷得刺骨。感覺到夜染與自己十指緊扣,掌心傳來一絲絲溫熱,蔓延全身。
“謝……”一個字還沒有說完,便被夜染打斷。
“別說話!”聲音竟也似周圍空氣一般冰冷的死氣沉沉,沒有一絲生機,讓他幾乎聽不出那是夜染在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衣錦離覺得自己的腿已經凍得麻木,每邁一步都要費好大的力氣,這該死的路面卻又像雨後泥濘不堪的山路,坑坑窪窪,崎嶇不平。而緊緊握住的夜染的手,也顫抖得愈來愈厲害,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冷和掌心的潮溼,似乎體力也已經到達了極限。原本胃中的鈍痛由於寒冷的緣故已經變爲尖銳的刺痛,衣錦離疼得弓下腰,整個人都是靠着夜染的拉扯在緩慢前行。
又走了十幾分鐘的樣子,在衣錦離被寒冷和疼痛折磨得快要邁不開步子時,夜染停了下來,鬆開握住他的手,聲音疲憊而沙啞,卻已不復剛剛的寒意:“好了,睜開眼睛吧,我們到了。”
衣錦離迫不及待得睜開眼,發現自己面前是一個約有三層樓那麼高的石門,而回頭看自己剛剛所走過的坑坑窪窪的道路,卻意外的是一條平坦大道,道路兩旁開滿了紅色的花朵。
“這裡是?”衣錦離一開口,自己都嚇了一跳,自己的聲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死氣沉沉了。
“你剛剛走過了黃泉路,這裡便是鬼門關了,過了這個門,就再也沒有活人了。”夜染說,“聽着,決不能被他們發現你是人,否則勾魂使就會來把你的魂魄勾走。”
“好。”
“進去後一切都要聽我的。冥界的陰氣對人的傷害很大,所以你決不能在裡面久留,我叫你走的時候就要立刻和我走。”
“沒問題,我全聽你的!”衣錦離頻頻點頭。
“好,現在我要幫你掩蓋住身上人的氣息……”夜染略加遲疑,終是捧起衣錦離的臉,對着他的嘴吻了下去。
“唔~~”衣錦離淬不及防的被夜染主動吻住,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像個情竇初開被吃豆腐的傻小子似的呆愣愣的站着,腦子短路般睜大眼睛望着夜染髮呆。
一吻之後,夜染蒼白的臉頰上泛出微微的紅色,他清了清嗓子,站在衣錦離前面背對着他說:“跟緊我。”便大步向門內走去。
衣錦離緊緊跟在夜染身後,走進石門,他驚奇的發現不過是一門之隔,相對於黃泉路上的死一般的寂靜,這裡倒是熱鬧得多。說是熱鬧,只是鬼多而已,大家都在面無表情的忙着自己手中得事,很少說話交流,甚至自己從他們身邊走過時都沒有鬼擡頭看他一眼。
夜染帶衣錦離走了一會兒,來到一條泛着腥氣的血色河邊,走過去和守在岸邊的鬼差低聲說了幾句,那鬼差面無表情的擡手沿着河岸指去,夜染點點頭,帶着衣錦離沿着鬼差所指的方向走去。
“這條河就是忘川河吧。”衣錦離邊走邊想,“沿着這條河岸走,真的能見到媽媽麼?”
衣錦離一路上左顧右盼,卻又很快的嘲笑自己的愚蠢。自己從未見過媽媽,僅憑在照片上見到的樣子怎麼能認出她呢,饒是這麼想,衣錦離還是管不住自己急切的心情四處張望。
“就是她。”夜染指着前方的一個白色的背影說。
衣錦離快步跑過去,那人正在清理河岸,看到衣錦離跑到自己面前也是一臉與己無關的冷淡,看到隨後走來的夜染才淡淡叫了一聲:“大人。”繼續低頭幹着活。
衣錦離呆看着白衣女鬼的樣貌,雖然由於臉色蒼白顯得十分憔悴有些衰老,但眉目間依然美豔不可方物。
“媽~~”一個字涌到喉嚨卻被夜染用眼神制止。衣錦離明白,自己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給夜染添麻煩,於是他只好將那個從未有機會說出口的字嚥了回去,靜靜地站在岸邊,看着她忙碌的清理。
白衣女人漸漸察覺到了自己被一雙熾烈的目光注視着,她停下手中的工作再次擡起頭,灰白色的無神的雙眼望向了衣錦離的方向,奇怪於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既不像自己一樣幹活,又不像新死的鬼魂那般不甘心的哭哭啼啼,他只是那樣靜靜地看着自己,眼中含着洶涌的莫名情愫。
“他的眼睛……不是灰色的……他不是鬼?!”白衣女人一驚。
冥界中都是各忙各的,無暇顧及他人,所以一路上衣錦離能矇混過關,但只要仔細的看去,他作爲人類的特點還是很容易被發現的。
“活人怎麼能來到忘川河畔?”白衣女人心想,“就算他能以活人之軀來到這裡,恐怕也不能以活人之軀平安離開吧。唉~~這麼年輕,真是可惜了。”
白衣女人心中惋惜,不由得又多看了衣錦離幾眼,越看越覺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長得眼熟,但由於自己死了太久,就算不喝孟婆湯,以前遇到的人和事很多也已經記不清了,只是有一瞬的疑惑,然後繼續低頭清理起河岸來。
這一低頭下去,白衣女人就明白這種熟悉感的由來了。渾濁的忘川河水映出了她的倒影,雖不清晰,卻能分辨出大概輪廓,和那個年輕人竟有七八成的相似之處,尤其是那一雙眼睛,說一模一樣都不爲過。
“你……”白衣女人張了張嘴,聲音是冥界中慣有的死氣沉沉。
衣錦離想撲上去告訴她自己就是害他難產而亡的不孝子卻不能夠,情急之下想出一個辦法,解開身上睡衣的鈕釦,露出了胸膛上的金色的圖騰。
“你!你是……”白衣女人的雙眼在看到朱雀神印後驟然睜大,無焦距的眼中漫上一層氤氳水汽。
“不要聲張。”站在一旁的夜染冷靜的提醒。
太多的問題凝聚在白衣女人的心中,但她不敢在鬼吏面前造次,看鬼吏和年輕人的神態,他們似乎是認識。
“時間到了,我們要回去了。”夜染在衣錦離身旁小聲催促,“再待下去你的身份會暴露的。”
“可是……”
“我會再另安排時間讓你們見面。”
衣錦離心中早已等不到另外的時間,但他很清楚現在絕不是任性的時候,輕輕拍了拍媽媽的手,露出孩童般無邪的笑,轉身跟隨着夜染離開。
“兒……”衣媽媽張大嘴發出一個不敢奢望的字符,又很快的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以免被周圍的鬼差發現破綻,低頭繼續清理起河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