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雷山。
大雪飄搖,山頂覆了一層白。
無論是大雪,大雨,大寒,大曝,風雷山頭的那座石室,都是一片死寂。
千手在涅槃前的那道門檻上,已經停滯了快五年,而縱觀兩座天下,在星君境界驚豔的天才數之不清,最終邁過這道門檻的,每個時代,也不過是寥寥數人罷了。
蜀山的每位劍修,都由衷希望千手大人,能夠破開星君境,一旦成爲涅槃,那麼蜀山便有了在十大聖山之中挺直脊樑的底氣。
朱密的那把飛劍,釘入石室,再無動靜。
能接下涅槃一劍……便說明了很多東西。
小無量山雖然退去了,但暗宗的那些長老,真正知曉風雷山陣法的蜀山高層,並沒有將提着的那顆心放下來,反而更加緊張。
在風雷山上,足足佈置了十三座聚攏星輝的法陣,蜀山的靈氣相當充沛,這些年來,風雷山周圍三座山頭的靈氣都向着千手閉關的石室涌去……可見這位小山主破境趨勢之強烈。
只可惜,動用了那麼多的星輝,依然沒有出現涅槃之火。
風雷山頭無風雷。
老龍山,鐵劍山,紮根在山底的星輝,都被風雷汲取過去,齊鏽和溫韜出門遊歷,其實是山頭星輝殆盡,爲了協助師姐破境,兩人下山尋求法門……看看自己能不能爲師姐做些什麼。
所以溫韜纔會去打小無量山聖墳的主意。
據說在小無量山曾經出過一位劍道天驕,也正是大衍劍陣的創始人,那位天驕在聖山歷史上有着不可磨滅的“痕跡”,兩座天下戰爭,倒懸海動盪,小無量山的這位始祖,憑藉“大衍劍陣”,斬殺無數強敵……而真正的大衍劍陣,也絕非像如今覆海星君,束薪君所展露出來的。
隨身還需攜帶劍侍。
破開涅槃境後,就不需要劍侍了。
小無量山的涅槃極少,修行劍道和陣法之道,能夠成爲涅槃的,不僅需要天賦,還需要一位名師……絕不可走彎路,陣法是拔升之道,有些修行者滯留在當前境界,無法提升,修行陣法之後,可以在當前境界拔高一大截,但付出的代價,可能是難以提升,或者再提升境界,陣法跟不上,被打回原形。
但像丫頭這樣的陣法劍修,則根本沒有這種困惑,遠遠超過當前境界的陣法理解,以及無與倫比的“劍藏底蘊”,若是被當年的小無量山始祖看到了,也只會驚歎。
大衍劍陣真正的精髓,並非是人力劍侍。
而是自身淬鍊的“飛劍”,星君境前,天地與自己並沒有分得那麼清楚,昭昭天道,尚可順天而爲,借用劍侍淬鍊的飛劍,湊出“四百八十一”之數,便可馭動大衍!
但涅槃境後,便不一樣。
當年徐藏擊殺覆海星君,覆海的身旁圍繞一圈紅海,不僅僅有劍侍之劍,還有自身凝練之飛劍……而束薪君則沒有,兩人若是單挑廝殺,那麼束薪君很有可能會被覆海以劍陣撕碎。
這座劍陣,威力上根本不輸“小誅仙”!
只不過破開涅槃之後,需要至少煉化九百六十二柄飛劍,才能初現威力。
這就是朱密爲什麼根本不需要侍從的原因……以他的境界,隨手便可展露“大衍劍陣”的威能!
那位創立劍陣的始祖,被小無量山尊爲聖君。
大衍聖君死後所安葬的“墳地”,便被稱爲“聖墳”。
那座聖墳藏在一處極其隱蔽的奇點之後,而且佈置了無數劍氣亂流,盜墓賊若是敢來,便是有去無回,徒爲聖山增添氣運,只可惜這位精通劍陣的聖君沒有想到……後世會出現一位叫“陸聖”的奇人,同樣是陣法大家,而且修研的不是劍陣,而是風水尋龍之陣。
出身老龍山的溫韜,只繼承了陸聖一半衣鉢,就安安穩穩地進入了聖墳,沒有被劍氣亂流所絞殺,只不過朱密手眼通天,外面挑釁的三二七被追殺,溫韜立即就被發現……逃得倉促,連聖墳的一塊磚都沒有帶走。
溫韜一路遁法,先隱匿身形,銷燬行跡,逃到中州,再折返回來。
回到蜀山山門,風塵僕僕的溫韜,掬了一捧雪水擦拭面頰,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此番得罪小無量山……他的心裡也有些忐忑,只能寄希望於三二七號還沒有回來,師姐還不知道這件事。
“咦……山門?”
溫韜剛剛回到蜀山,就覺察到了不對勁,山門之處,星輝紊亂,還殘留着戰鬥的氣息,頭戴紫金冠的胖子神情立馬變得嚴肅起來,手指捻了捻雪,“大衍劍陣……還有涅槃境出手的痕跡?”
一道傳言在他耳旁炸起。
“溫韜,來我風雷山。”
溫韜被嚇得快要跳起來。
他哭喪着一張臉,“師姐……”
蜀山山門的氣息,說明小無量山已經來過了,只不過看樣子,雖有戰鬥,但蜀山並沒有收到損害,是誰攔住了束薪君,瞎子也回來了?
溫韜化爲一道流光,掠向風雷山,果不其然,看到了兩鬢灰髮飄搖的瞎子齊鏽,杵着一把鐵劍,神情肅穆,站在大雪裡,師姐閉關的石室外有一道禁制線,齊鏽就站在線外,神情擔憂地望着。
溫韜落地。
齊鏽憤怒的責罵聲音便響起。
“你這頭豬玀,招惹小無量山前,怎麼不跟我打聲招呼……聖墳是你能動的嗎?萬一被朱密逮到了,你這條小命就玩完了!”
瞎子惡狠狠道:“小無量山這幫混蛋,趁着這個機會一定狠狠羞辱了蜀山……這個仇記下了,日後老子一一還回去。”
溫韜先是一怔,然後心底苦澀的同時,又有一股暖流流過。
他忽然意識到了不對,撓着頭髮喃喃道:“老二,你纔回來?”
齊鏽點了點頭,吐氣道:“剛回來一刻鐘,山裡很靜,弟子都在修行……師姐傳音讓我來風雷山,便一刻不停的趕來了。”
溫韜怔住了。
不是齊鏽?
還有誰?
還能有誰?
風雷山山階響起了踩踏雪層的聲音,一男一女,共撐一傘,當那把熟悉的細雪映入眼簾,溫韜手指都開始顫抖……
“小師弟!”
心比眼更加通明的齊鏽,怔怔回過頭,渾濁的雙眼裡涌現了一抹溼潤,他手中的鐵劍啷噹落入雪地。
“小師弟!”
真的是寧奕。
蜀山石室內,背對衆生的那個閉關者,此刻也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她緩緩站起身,從“枯寂”的狀態之中醒來。
那條星輝繚繞的禁閉之線就此消弭,石室內不再是光線不可入的狀態,第一片雪屑掠入了千手閉關的靜室,第一縷光線也照出了她的輪廓,黑白大氅化爲石塑,千手的渾身,都凝出了石屑,原本如玉石一般的血肉肌膚,此刻再無血色……她看起來像是一個石人。
伴隨着“咔咔咔”的聲音,千手站了起來,她的面頰有一側,也涌現出石斑,甚至半顆眼瞳,都化爲石瞳,這一幕極其駭人,千手走出石室,來到了光明之下,她的神情平靜,但見到這一幕的四個人,都無法鎮定。
“師姐?!”溫韜驚地大叫,他難以想象,昔日風華絕代的千手,在閉關衝擊涅槃之後,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
齊鏽亦是駭然。
寧奕和裴靈素兩個人神情凝重,對視一眼……這副模樣,他們並不陌生,當神性調離枯竭,人的血肉便會轉化爲這個樣子。
寧奕在皇陵裡,看到了許多石雕。
包括劍氣近!
涅槃境,是燃燒涅槃道火,撲滅凡俗靈性,點燃神性的那一步。
“如你們所見,我破開了‘涅槃’,但……卻不可出風雷山,不可見世人。”千手笑了笑,擡起那條石化的手,掌心握着朱密的飛劍。
她喃喃道:“這副模樣,不知在修行的哪一步出現了問題,若是被大敵看見,蜀山的境況只會更糟糕。”
朱密的那一劍,被她接下,但千手並沒有出關的意思……若是朱密真的進入蜀山,要與千手喝一盞茶,那麼她便是試着在風雷山打殺朱密,直接將小無量山的這位始祖殺死。
千手皺眉道:“我在破境之後,道火未燃,石化先起,此後道火幾次燃燒,都被撲滅,能夠燒去片刻石屑,卻抵抗不住越生越多的趨勢。”
寧奕走上前來,只見他伸出一隻手,握住師姐的手臂。
千手沒有躲閃。
蹙起眉頭。
“嗤嗤”的聲音響起,寧奕運轉白骨平原,執劍者古卷的劍氣燃燒起來,神性覆蓋在掌心,肉眼可見的,千手手臂上的石斑遭遇了灼燙,開始退散。
千手訝異的“咦”了一聲,連涅槃道火都無法燒去的石斑,竟然在寧奕的掌心風雷下破除。
她親眼看着小師弟成長。
徐藏把寧奕領回山門的時候,告訴過她,寧奕有一樁不得了的“造化”……但千手沒有想到,那樁造化,竟如此之大。
寧奕皺眉道:“師姐,你體內的‘神性’快要枯竭了,所以快要石化,若是渾身覆蓋,那麼便會迎來神魂凋亡。”
在大雪原上,他和太宗就是這麼一種死法……只不過白骨平原搭建了他與徐清焰的橋樑,遙隔萬里,一直靠着清焰姑娘輸送神性,寧奕才吊住了最後一口氣。
千手師姐觀想執劍者古卷,破境涅槃,按理來說,不應該如此。
要麼燃燒道火成功。
那麼失敗,被道火吞噬。
這些石斑……怎麼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千手似是想起了什麼,喃喃道:“破境之前,我終日觀想古卷,時而望見一片茫茫雪原,時而望見大漠黃沙,時而看見一株參天巨樹,婆娑萬葉,猶如流火,衆生棲居樹下。”
這片異象說出來,瞎子和溫韜都很茫然。
而寧奕眼神則更加凝重了。
這就是執劍者古卷的“真實面容”……師姐竟然看到了這些。
“再然後……”
千手的聲音也有些惘然。
“我看到了一隻猴子。”
她苦笑道:“以及一大片猴林……就在我進不去的,蜀山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