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龍殿。
上承重檐廡殿頂,下坐三層漢白玉臺階。
採用金龍和璽彩畫,屋頂仙人走獸,屋內雕樑畫棟,道宗和佛門的彩繪立於偏殿兩側,栩栩如生,整座大殿氣勢磅礴,鎮壓一整座天都皇宮。
承龍殿是皇宮內最大的木構架建築,在城內建築對稱的天都,有一道中軸線,承龍殿就坐落在這條線上,最中央的位置……這座宮殿,已經許久沒有如此熱鬧了。
三司大人物,書院聖山修行者,在天都遠近聞名的權貴世家,此刻都匯聚到一起,站在殿前,神情凝重,擡起頭來,看着那塊太宗親手御筆已留存五百年之久的巨大牌匾。
陽光鬥射,在刻有“建極綏猷”四字的牌匾上流轉。
沉重的馬蹄聲音響起——
人潮讓開一條道路。
海公公在前,一襲白袍在後。
三皇子的腰間拴着兩柄古劍,分別是“細雪”和“稚子”。
他跨坐在白馬馬背之上,白袍隨風輕輕搖曳,神情自若,看起來心情一片大好,抵達承龍殿後,李白麟翻身下馬,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踏入殿中。
大殿內的氣氛則是要安靜許多。
道宗和靈山的高層,安靜站在大殿兩側,陳懿和崤山居士對立在一左一右。
大殿的最上方,站着一個黑紗女孩。
徐清焰戴上了帷帽,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被帶到這個場合……黑紗下的目光有些焦急,但她絲毫也動彈不得。
皇座上坐了一個“巍峨”的身影。
一句話也沒有說,一句話也不需要說……他只需要坐在那,就給人巨大的壓迫。
如山一般。
皇帝簡單披着一件黃袍,此刻坐在承龍殿的最上方,他的面容模糊不清,被淡淡的雲氣和霧氣遮住……這是星輝豐盈到了極點的體現,整個人被一層神性籠罩。
“父皇……這是蜀山的‘細雪’和西海的‘稚子’。”
踏入大殿之後,李白麟換了一副面孔,他臉上的喜悅頓時消弭殆盡,神態謙卑到了極點……踏入大殿前,翻身下馬之時,他已從腰間取出了“細雪”和“稚子”,兩柄當世最名貴的古劍,此刻被他恭恭敬敬端起,捧在手掌。
三皇子的白袍在大殿地面搖曳。
他低下頭顱,神情收斂而又平靜。
捧劍而行。
讓徐清焰瞳孔收縮的……是三皇子的身後。
那兩個被執法者,推到大殿門前的籠車。
……
……
寧奕的鐐銬,被執法者從籠外粗暴地打開,他的衣袍不僅僅破了,此刻還沾染了異樣的氣味……從天都大街遊行而過,那些愚民粗暴的行爲,並沒有讓他的傷勢更嚴重,但卻讓他變得更加狼狽。
遠遠看出,這個黑衫年輕人,沒有半點“劍行侯”的氣勢和模樣。
完完全全的階下之囚。
“走快點!”
呵斥聲音響起。
鎖鏈嘩啦啦拉直,卸下鐐銬的執法者,大力地扯着寧奕前行,一拉之下,對方竟然紋絲不動。
執法者眼裡閃過一絲憤怒。
“嗖”的一聲,一道鞭影閃過。
寧奕的肩頭破開了一道口子,皮開肉綻。
然而……他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在那位執法者的眼中,黑袍年輕人只是木然地踉蹌一二,眼裡沒有絲毫的溫度……直到他看到前方籠車裡,那個同樣沾染了血污的青衫身影。
執法者眯起雙眼。
他把鎖鏈移交給另外一人,從腰間卸下了長鞭,準備向着丫頭所在的那輛籠車前行。
“喂……”
剛剛踏出一步,寧奕的聲音便在他的腦後響起。
這位執法者皺起眉頭,他回過頭來,眼神恍惚。
他看到了一雙殺氣凜冽的眸子。
兩人對視一剎——
從被押上牢車,寧奕就在拼命凝聚自己的神念,在抵達皇宮之前,好不容易凝聚出了一縷。
這一縷神念,在山窮水盡的時刻,是唯一的底牌。
可能會救下寧奕一命。
但此時此刻,寧奕與這位執法者對視的一剎那,這一縷艱難凝聚而出的意念,瞬間向着對方的神海里鑽去。
“噗嗤”一聲。
這位執法者面色蒼白,腦海裡像是被人狠狠紮了一刀,鼻孔噴涌出了大量的鮮血,他一隻手捂住鼻腔,另外一隻手緊緊攥攏的長鞭,啷噹落地。
這一舉動,引發了巨大的騷動。
皇殿前的執法者頓時警惕起來,他們死死盯着寧奕,如臨大敵,攥着鐵鏈的兩位執法者,瞬間欺身而入,掌心壓住了寧奕的左右兩隻肩頭,壓得寧奕彎下了腰……有人連忙去扶起那位踉蹌倒地的執法者,然後面色蒼白地伸出一隻手,在鼻前亮了亮鼻息。
扶住執法者的那人,擡起頭來,眼神裡的驚恐,已經說明了一切。
死了。
皇殿外,響起了寧奕低沉的笑聲。
蓮花道場外,寧奕屠殺執法者的那一幕,給三司的持令使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事後他們才知道,掠出蓮花道場的寧奕,所有的力量都被陛下打散……他能夠擊殺一整個持令使者的小隊,依靠的全都是體術。
正準備卸下裴煩丫頭鐐銬的那位執法者,心頭一顫。
他回頭望向寧奕的方向。
那個被死死壓住的黑袍年輕人,擡起頭來,眼神平靜而又木然。
“你怎麼對我,無所謂。但你如果弄傷了她,我保證……你一定會死得很悽慘。”
……
……
空曠的大殿。
但氣氛壓抑地嚇人。
李白麟的兩柄古劍被奉了上來,皇帝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便命人將其放在大殿一側。
三皇子從踏入皇殿的那一刻起,便低頭沉默,眼觀鼻鼻觀心,他的掌心藏在袖內,送出古劍之後,袖口便悄無聲息滑落一枚香囊,被其輕輕握攏。
並無其他大用,唯靜心之用。
每次見到父皇,他的心境總是會亂,若是平時……倒無大礙。
但今日不可。
他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李白麟的身後,那兩個“罪人”被帶了上來……這是天都最近沸騰轟動的“罪魁禍首”。
皇帝坐在大殿上,他看着被押送上來的寧奕,裴煩,霧氣籠罩的面頰裡,看不出神情有什麼變化。
只是按在座椅把手上的手指,不再有規律的叩擊着椅背,他的目光說不清是凝聚在寧奕身上,還是裴靈素身上……亦或是兩者盡皆有之,此刻的沉默,讓他看起來,像是在思考某件嚴肅的事情。
站在他身旁的徐清焰,捕捉到了這個細節。
殿前的陳懿,崤山居士,對望一眼,眼神裡波瀾不驚。
李白麟低下頭來。
他們似乎都在等待着一個聲音。
召見“寧奕”和“裴靈素”,是陛下的意思。
海公公進入大殿之後,彎腰躬身,踩着小碎步,來到了皇座一旁,與徐清焰一左一右,剛剛站穩沒多久,皇帝的聲音便在殿前響起。
“你們退下吧。”
這是寧奕第一次聽到那個男人開口……天都最強大的人,最神秘的人,最近百年來,從來只在宮裡修行,從不外出,從不見人。
在紅山,他其實已經見過一面……只不過那個時候,他陷入了昏迷,於是對高原上發生的一切都沒有印象。
寧奕擡起頭來,看着皇座上的那個身影。
他沒有想到,皇帝說話的聲音並不威嚴。
也不蒼老。
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活了三四十歲的男人。
聲音聽起來很慢,但是其中的果決和凌厲,容不得其他人拒絕。
陳懿和崤山居士對視一眼,點了點頭,道宗和靈山緩緩退出大殿。
三皇子同樣領命而退。
一條長隊,依次離開。
他們都知道,陛下是想要與這兩個人獨處……關於當年天都血夜的事情,即便是三皇子這樣級別的皇族核心人物,也無法得知最終的真相。
十大聖山也好,書院也好,經歷過那一夜的人,看到的都只是“真相”的一角,而真正經歷過完整事件,看到了完整一切的……就只有兩個人。
裴旻已死。
只剩陛下。
殿外等待的這些人物,無一不是天都皇城裡的弄潮兒,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陛下已經多久沒有上殿了?除了天都血夜,還有什麼事情,值得他來承龍殿?
……
……
閒雜人等退出之後……大殿上變得冷冷清清。
躬身而立的海公公,聽到了皇座上的聲音。
“你也退下。”
他輕輕應了一聲,雙手搭在腹部,儀態平靜,踩着小碎步離開皇座。
另外一邊,戴着帷帽的黑紗女孩,極爲識相的準備離開大殿。
徐清焰是懂得審時度勢的人,從寢宮離開之後,海公公一直跟着自己,寸步不離,說是保護……更像是一種監察,她被囚壓在這座天下最大的鳥籠裡,從寢宮到蓮花道場,再到如今的承龍殿。
如今海公公離開了這裡,自己想必也要跟着離開。
但離開之時。
忽然一隻手,伸了出來,緩慢按住了她的肩頭。
徐清焰瞳孔收縮。
皇帝的手掌溫潤而又有力,輕輕搭在她的肩頭,這一次,他的聲音不再是先前那般的凌厲,反而變得有些柔和。
“你……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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