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轟鳴。
戰場嘈雜。
但所有的一切,在寧奕舉起細雪的那一刻,都與他無關了……他的眼中,只剩下那尊纏繞樹根的皇座,還有皇座上的男人。
與白帝一戰,容不得他有絲毫分心。
勝負,生死,就在一念之間。
神火燃起,煌煌如壁,在山巔勾勒出一道半圓弧形,另外一半,則是被皇座上溢散的黑暗之氣抵壓,從高空俯瞰,光明與黑暗便相互環繞,形成一個完美的圓——
這世上萬物,皆有對立之面。
兩股磅礴神力,撞擊着形成一座大域,將寧奕和白亙包裹其中。
“錚——”
白亙擡手虛握,掌心神力翻涌,一杆虛無大戟,緩緩凝聚而出。
當初那杆斬月大戟,已在龍綃宮被毀去。
шшш ◆t tkan ◆℃O
如今由黑暗神力重鑄的巨大神戟,乃是一件實實在在的不朽神兵,氣息比之斬月,要強大太多!
“吾修行一生,追求登巔,如今想來,登巔不算什麼,能有勢均力敵的對手,纔是幸事。”白帝握住神戟,緩緩支撐自己站起來,他笑道:“縱觀天下萬年,大浪淘盡,能有幾人,走到吾這一步?陸聖,太宗,他們都不行!”
寧奕只是沉默。
單從境界而言,白帝的確走到了最高點,他瘋狂追逐自己的野望,並且抵達了最終的不朽彼岸——
這一點,是陸聖山主,太宗皇帝,都沒有做到的。
“極致昇華,就該有這麼一戰。”
轟的一聲。
大戟轉動,空間崩塌,僅僅是黑暗神輝流淌一縷,便足以壓塌一座高山!
神戟對準寧奕。
白帝的笑聲帶着沙啞,癲狂,還有心滿意足:“寧奕,如今的你,比陸聖和太宗更有資格……來當我的對手!”
狂風吹過寧奕的黑衫,他緩緩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白亙已經瘋魔了。
“我來送你最後一程。”
寧奕向前踏了一步。
這一步,天地齊震!
超脫涅槃之後,舉手投足,便有大道法則交相輝映,這並非是自己迎合天道,而是天道迎合自己!
神域之中,虛空崩壞,細雪劍光化爲一道萬丈長虹,從穹頂之上披掛而來。
白亙狂笑着揮動大戟,璫的一聲,大戟撞在細雪之上!
針尖對麥芒!
若非神域籠罩芥子山巔,這一擊對轟餘威傾盪開來,便已是一場毀天滅地的災難!
兩道身影,在神域之中消失,出現。
方寸之地,如萬丈洞天。
正印合“芥子”二字,須臾納於芥子之中,咫尺縫隙,可生無量世界。
“轟”的一聲!
雪白劍光,撞在漆黑大戟之上,這看似纖細的一縷劍氣,卻好似有着億萬鈞不可承擔的重量,砸得大戟龜裂開來!
在須臾神域之中,白帝長髮狂舞,被一劍鑿得後退數百里。
與其說,這是一把劍,不如說,這是一根砸碎萬物的棍棒!
太重了。
根本不可去接——
滾滾影煞如同龍捲,瞬間填補大戟的缺口,白亙嚥下喉嚨一股鮮甜,眼中戰意高亢,再度催動不朽法,殺向寧奕,他體內燃燒金燦神血,金翅大鵬族的巨大羽翼,在這一刻鋪展開來,金燦之色染成漆黑!
這無量神域中,他好似化身成了一尊黑日!
那兩尊被寧奕滅殺的分身,所修行的法門,都在此刻施展而出——
三千大道,萬族妖血,這一剎,白亙化身千萬,因爲黑暗樹界的不朽法支撐,他有着無窮無盡的神力,可以將每一條道法,都推演到極致!
黑日墜落。
萬千大道,如潮水一般,從頭頂壓下。
孤身一人的寧奕,神情平靜,他收回了細雪,默默看着那墜落的黑日——
“我曾立下誓言。”
寧奕的聲音,在無量域中輕輕響起。
“有朝一日,殺盡世間大鵬鳥。”
寧奕頓了頓——
聲音停滯的這一刻,無量域中的時間,彷彿也停滯了一剎。
下一剎——
一條大道長河,從寧奕背後鋪展開來,一道道虛幻身影,站在長河之上,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他們大多面容模糊,看不清楚五官,有人雙手撐劍而立,有人腰佩長刀,有人肩挑長槍,有人雙手燃着熊熊火光……
芥子山高萬丈,長河從天上來,層層疊疊,如同天階,這些人影幢幢而立,盡皆神情漠然,懸停於寧奕背後,與寧奕神色一致。
虛無中,夢幻中,他們冷漠地望向那墜落的黑日。
長陵石碑,每一塊碑石,都是大隋前賢,聖人所留下的道境心血。寧奕看完了這些碑石,沒有一塊浪費……他修出了自己的道。
以三神火爲根基,以大道長河爲胚胎,勾搭出一座無量寬闊的神海世界。
大河落下,化爲一片汪洋大海,萬千大道窮盡變化,一道道人影乘風破浪,他們與寧奕同行,與寧奕並肩,與寧奕一同衣衫飄搖,意氣風發。
寧奕道:“此道……名爲‘無限’。”
墜落的黑日,最終觸底。
與之相撞的,是一片不可測量的無量大海。
如果真有造物之神靈,從無量域至高點俯瞰,便會發現……這片無量大海,其實也是有邊緣,有輪廓的。
這是一把飛劍。
“轟隆隆隆——”
黑日與大海撞擊,兩條意念截然不同的完整大道,在這一刻展開廝殺,雖是兩人之戰,卻勝過千軍萬馬,無數佩刀杵劍的人影飛掠而出,殺向黑日裹挾的無邊至暗,整座世界迸濺出千萬蓬火光,好似有神匠舉起重錘,狠狠鑿下,無量域中橫生無量光火,無量光火中夾雜無量陰翳!
無量生無量。
須臾滅須臾。
海面上雲捲雲舒,化爲一張張猙獰憤怒的面孔,頃刻就被撕碎。
黑日盪出億萬縷垂射熾光,濺入神海,轉瞬消弭於無形。
須臾與芥子孰大孰小,無從比較。
這一場道法之戰,在時間凝滯的無量域中,不知廝殺了多久……直至最後,黑日光芒破碎,白亙焚盡了最後一滴妖血,寧奕的那片無量大海,仍然不可估量。
似乎從未少過一滴海水。
寧奕一步踏出,萬鈞海水做浪,他來到那黑日之前,信手抓了一串水珠,在空中做劍,無比輕盈地舉起落下。
這是他重複了無數次的動作。
黑日外層所包裹的熾焰,轟隆隆隆被劍氣威壓掃開,這層漆黑熾焰乃是白亙的羽翼,這一劍尚未落下,他便被壓得無從開口,面容扭曲,氣浪肆虐。
他閉上了眼。
而砸劍,沒有落下。
白亙面色蒼白,緩緩睜開雙眼,看着寧奕那樸實無華的水劍,就懸停在自己面前一寸之處。
“這叫‘砸劍’。”
寧奕平靜道:“是全天下最強的人,創出的殺法。”
不止一次了。
很久之前,他就看到了這一招……寧奕用這一式越境殺人,無往不利。
以白亙之眼界,自然看出了不俗,他在天海樓內拆解,可拆解之後所得到的,就只是一縷簡單的劍意,沒什麼特殊的。
沒什麼特殊的……
直到這一劍落在自己雲海分身頭上之前,白亙都是這麼認爲的。
“全天下……最強的人?”白亙喃喃重複着寧奕的話語。
這場道法之戰,自己已經輸了,寧奕以生死道果境修爲,戰勝了自己的不朽之境。
換而言之,他已是天下第一。
可剛剛那句話的意思是……大隋,有人比寧奕還要強?
白亙失神地笑了笑,好像在聽一個笑話,或者說,自己纔是那個笑話?
“嗯。”
寧奕語氣沒什麼波瀾。
黑日陡然炸開!
千萬道神火,撞向神域之外,原先失神的白亙,在一瞬間施展遁法,他向着無量域外逃竄而去——
這一幕發生,寧奕神情也沒什麼變化,早在黃金城,他便見識過了白亙的本性。
再是一步踏出。
白亙神情陰沉回頭望去,本想估量自己與寧奕的距離,只是一瞥之下,面色陡然灰白,寧奕已不見蹤影……
再一回頭。
他面前浮現一道陰翳,一枚不含神性波動,也沒有絲毫殺意的手掌,就這麼懸在自己面前。
一寸。
還是這個距離。
“這……又是什麼功法?”白亙聲音沙啞。
“……”
寧奕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片刻後,他緩緩道:“這叫摧心掌。三二七號教我的。”
“三二七號……”
白亙喃喃,聞所未聞。
這是誰?
“一個沒什麼修爲的胖子,會些市井伎倆,上不了檯面。”寧奕道:“摧心掌是小孩子打架用的,被打中一掌,會很疼。”
白帝眼神逐漸變得絕望。
絕望的原因,不是因爲他覺得寧奕在戲弄自己,而是因爲……他知道,寧奕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叫摧心掌的一掌,真的沒什麼技法可言,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掌。
就像是之前的砸劍。
可是自己……如果被打中,也真的會“死”。
多麼可笑的一件事……自己已經成爲不朽了,會被小孩子打架的招式打死?
寧奕安靜了一小會,問道:“你想明白了嗎?”
白帝神情恍惚,似悟未悟。
在他面前,寧奕那鑿碎萬物的一劍,與樸實無華的一掌,逐漸融合,歸一。
“還是想不通嗎……”
寧奕將那枚手掌緩緩按下,順理成章地抵住白亙額心,不知不覺,這位東域無上皇帝,在自己也未察覺的情況下,已經跪在海面之上。
“道無高低啊。”
寧奕聲音很輕:“要看人的。”
滾滾神性,灼燒黑暗,整片無量水域沸騰燃燒起來。
白亙神魂,被焚燒成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