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河長夜,一片黑寂。
在小舂山的妖氣爆發之後,一道長光沖霄而起,在黑夜之中極其明顯。
這道異象,自然驚動了母河的“大人物們”。
白狼王帳。
大可汗與田諭正在商議要事,那縷妖氣泄露的第一時間,白狼王便猛地起身。
烏爾勒說過,母河叛案已經破了。
就在今夜,水落石出。
而這妖氣,是在母河北岸方向——
這般妖氣沖天,肆無忌憚是欺我草原無人?!
“收拾東西,集結人馬,共誅妖獠。”大可汗面色鐵青,囑咐了田諭一句,便急匆匆出營。
掠出營帳,大可汗化爲一道流光。
而黑夜之中,這樣暴燃的星火,還有好幾道。
母河王帳的所有草原王,都被驚動了!
……
……
這些星輝匯聚的中心,便是小舂山。
此刻小舂山頂,仍然一片死寂。
兩人,一門……狂囂的風聲漸漸熄滅。
此刻的死寂,多了三分荒誕嘲諷的意味。
在鏡妖君的認知中,這世上有諸多不可逆之力,而空間之力,正是其中的一種。
他打開了草原的門戶,就不擔心今夜無法離開。
此刻發生的景象,完全顛覆了鏡妖君修行至今的妖生認知。
“這……怎麼可能?”
“金鹿王妃”怔怔看着那扇虛空門戶,神情錯愕到無以復加。
寧奕仍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
只不過五指按攏門戶,下一刻,那被咒言鏡引動的空間之力,便一絲一縷溢散,化爲虛彌。
在執劍者的意志之下,門……重新關上了!
這個人族劍修,怎麼做到的?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王妃焦急地再度召印虛空,卻發現咒言鏡開啓奇點的力量,似乎被封鎖了。
寧奕雙手環臂,看着鏡妖君焦頭爛額,嘗試再度開門……然而在執劍者面前,若無允許,誰能通過奇點離開?
天下門戶,我若要開,絕不準閉,我若要關,絕不準開。
山頂葉紅拂,看着這一幕,若有所思。
寧奕的那樁大造化……似乎與“空間之力”有關,能夠在星君境界無視倒懸海的封禁規則,打開傳送古門,帶着鷹團騎團來到草原,便是利用了這種力量。
這造化,很恐怖。
“是葉老先生傳授他的秘法?”葉紅拂隱約生出了這麼一個猜測。
在寧奕的諸多授業恩師當中,似乎只有葉長風老先生能接觸這等大道規則,而葉老先生的劍法,也的確跟“世間極速”有關。
門戶被關,是完全超出鏡妖君事先預估的變故。
這意味着……他想要走,便只能北上遁逃。
至少逃離寧奕,再嘗試一次咒言鏡溝通奇點。
“……血遁!”
佔據金鹿王妃的這縷妖念,極其果斷,她一拍胸膛,掌擊之下,咳出一大口胸膛,血液濺在咒言鏡鏡面之上,迸發出耀眼紅光。
一瞬之間。
那枚銅鏡便將鮮血吸納。
金鹿王妃的身子,也瞬間化爲一縷血光。
鏡妖君的妖念不敢鬆懈,精神緊繃。
這具身子的原主安嵐,雖未覺醒記憶,但畢竟身爲魘妖,自己施展天賦秘術,極其順手。
在那幾道草原王氣息,降臨小舂山形成合圍之前,必須要趕緊逃離!
他眼前一恍惚,一股強大氣息,如山般降臨,忽然之間橫在他面前,速度竟然比自己藉着咒言鏡施展的遁法還要更快——
是寧奕!
鏡妖君一瞬間瞥清寧奕腳底踩踏的那把雪白如紙傘的飛劍。
他面色陡變,想要改變方向,卻發現早有一道紅衣身影,在不遠處等着自己……想要原路返回,但山頂的那位金鹿王,徹底截死了自己的退路。
佈局太久,身在局中,反而糊塗。
根本就不需要那幾位草原王的夾擊……
如果不能觸發奇點。
寧奕和葉紅拂,就足夠截殺自己。
“鏡妖君,你已經敗了。”
寧奕看着面色不甘的金鹿王妃,道:“別掙扎了,交出咒言鏡,自己把魂魄散了吧。”
鏡妖君攥了攥掌心,望向遠方的幾道流星。
太可笑了。
自己辛苦謀劃的這場棋局,因爲一個極小的環節功虧一簣……
只差一點。
只差這麼一點點。
咒言鏡內的黑白玄氣,洶涌澎湃,化爲狂潮,準備進行最後的反撲。
這些年,自己爲了魘族復興,嘗試煉製“咒言鏡”,已經付出了太多。
在龍皇殿鼎力相助之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煉出媲美鯤鵬大聖的寶鏡,但即便有龍皇指點……仍然不斷失敗。
本來已經斷絕了希望。
但偏偏重新尋回了咒言鏡的下落。
這要他如何甘心?
那面寶鏡的氣息變得狂烈起來,反而在短短的數息之後,又緩緩湮滅,寶鏡重新變得空洞虛無。
安嵐的神情從憤怒,變得木然,他重新迴歸了龍皇殿那位喜怒不形於色的“佈局人”身份。
即便此刻發動最後的殊死一擊,也不能改變什麼了。
鏡妖君鬆開咒言鏡,任由銅鏡向下墜地,化爲一道弧光。
王妃望向面前的男人,輕聲開口。
“寧奕……運氣不錯。這一次是你贏了。”
大隋劍修寧奕,擁有開合門戶奇點之造化偉力……鏡妖君將這個重要情報深深記在腦海裡。
今夜的計劃失敗,全是因爲這個變數。
若非如此……他已脫身離開了。
“運氣?”寧奕不再是環抱雙臂的姿態,而是緩緩垂攏兩袖,語氣淡然道:“再來一萬次,結果也不會變。”
鏡妖君蹙起眉頭。
“在一開始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寧奕話只說了一半,刻意守住,道:“……算了,你不會懂的。”
寧奕從來就不是一個坦坦蕩蕩的君子。
對敵廝殺如此。
佈局博弈亦是如此。
這一次,鏡妖君讓母河悶聲吃了不小的虧,這一次自己斬一縷妖念,下一次還會有所交手……寧奕此言,便是要壞他道心,讓他覆盤之時,陷入不可解釦的死局。
“是非功過,我心中自有定論。”鏡妖君搖了搖頭,冷笑一聲,道:“只不過這一次的局……還沒有結束呢。”
寧奕神情微變。
籠罩在金鹿王妃身上的妖氣,緩緩脫離,化爲虛彌,似乎隨時都會消散在風中。
鏡妖君的身份,在小舂山頂回蕩。
“寧奕,你不是要查案麼,現在你查出來了……”
母河的情報,泄露出去的原因,並非是人。
而是物。
那枚銅鏡!
而此案原本的疑兇,那位金鹿王妃安嵐,本身也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一切都與寧奕最初的推斷相符。
“不會錯殺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是吧?”鏡妖君的聲音帶着笑意,道:“安嵐今夜的記憶,我會盡數幫她抹去,希望那些草原王,相信你的證詞啊。”
寧奕瞳孔收縮。
金鹿王妃忽然擡手,一縷妖氣拔地而起,掀動山頂的古木,轟隆隆射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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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位趕到的草原王不是別人,正是大可汗白狼王。
漫天古木,在安嵐的駕馭之下,化爲箭鏃,疾射而去。
白狼王長嘯一聲,吼聲勾動大月。
古木紛紛爆碎。
大可汗看清了“妖物”的真面目,心頭猛地一顫……竟然是金鹿王妃?
真的與金鹿王帳有關!
空中一道嬌弱身影,向着地面墜落,離地的過程之中,鏡妖君的妖念化爲虛無,如夢幻一般消散。
金鹿王妃墜落在地,被傅力接住。
而空中陸陸續續看到的草原王,全都看清了小舂山頂的畫面……這裡顯然經歷了一場大戰。
先前的妖氣,正是從“金鹿王妃”的身上散出。
而烏爾勒和葉紅拂,制服了她……已經不需要更多的言語,去說明這裡發生了什麼。
寧奕和葉紅拂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
二人都沉默下來。
這便是鏡妖君留下來的最後一“局”麼?
人們往往會相信眼睛所看到的真相……金鹿王和王妃相擁在小舂山的夜風中,妖氣點滴消弭。
小舂山死寂肅殺,山下人聲逐漸喧鬧,不明所以的鐵騎凝聚,母河南北的戰士在長夜將明之時集結……妖氣肆虐,沖霄而起,這般蔑視草原權威的行徑,這千年來都是首遭。
大可汗望向金鹿王,道:“你要護着她?”
沒有迴應。
金鹿王只是擡起一隻手。
金燦的星輝在山頂凝聚,那杆燃燒着星火的金鹿王旗,在虛空之中飛快拼湊,由大杆至旗面,如浸泡鮮血,又如沐浴戰火。
男人隻手握住大旗。
狠狠插入地面。
“砰”的一聲,震耳欲聾。
金鹿王摟着王妃,緩緩擡頭,盯住大可汗,以及一衆草原王。
他不發一言,卻勝過了世上千言萬語。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是。
我要護着她。
王旗所立之處,乃是禁地。
誰敢過來,我便殺誰。
幾位草原王形成了齊肩之勢,大可汗沉默地望向山頂相擁的一男一女。
他們的目光,停在金鹿王和王妃的身前。
停在大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