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銀環蛇追了吱吱半天追得累了, 又回頭望向在牀上,見絳瞳的樣子有些異常,臉上汗水涔涔眉峰緊鎖, 沒受傷的右手死死按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銀環蛇在人間也呆了不少時日, 自然也看得出它可能是要臨盆了, 於是陰陰笑道:“看來是要生了?早產胎兒可不容易下來, 乾脆還是讓我幫你直接取出來吧!”
吱吱這會兒已經跑遠,無法再及時趕回來護主,銀環蛇趁機又一次舉起劍就朝絳瞳的肚子刺去, 不料絳瞳竟倏地伸出手握住了劍鋒,阻住了它這一下。銀環蛇沒想到對方這時候竟還有這個力氣, 於是也失了耐性, 抽回劍便要狠力再劈過去, 忽然背心一陣尖銳的劇痛傳來,銀環蛇立時慘叫一聲軟倒在地。
“孽畜, 如此狠毒!”
洞內忽然響起一個冷厲清亮的聲音,銀環蛇勉強撐起身體往後望去,只見姚沁雪已經趕了回來,在她身旁還站着一名白衣白髮的素雅男子。銀環蛇從那男子身上冷冽到幾乎可怕的氣息也不難猜出,對方定是道行頗深的神仙, 方纔打在自己背上的那道仙氣也定是此人使出的, 於是急忙翻過身跪在地上求饒道:“大仙饒命, 小妖知錯了, 小妖只是想爲救夫婿性命不得已才做此傷天害理之事, 求大仙發發慈悲,饒了小妖這一次吧, 小妖以後絕不再犯了!”
這白髮男子正是絳瞳的師父殷,他算到此刻自己的徒兒有難,於是也顧不得天規匆忙下到凡間,想插手此事。當初他破例提醒曾雨辰不要與絳瞳走得太近時就已經知道,自己始終放不下跟在自己身邊兩千年的乖巧徒兒。
殷讓姚沁雪先去看絳瞳的狀況,然後對着那銀環蛇道:“你這孽畜,心術不正,作惡多端,我本不該再對你留情,不過你氣數未盡,今日我也就再放過你一次,你記住,他日你若再行惡,必遭天劫!”
那銀環蛇連忙磕了幾個頭便化爲蛇形匆匆離開了,姚沁雪見了忙道:“仙人,您不能放它走,它日後肯定還會再四處爲非作歹的!”
殷搖了搖頭,徑自走到牀邊坐了下來,扶起絳瞳靠在了自己身上,看着自己昔日的愛徒如今道行盡失虛弱至極,平靜的臉上也不免浮現出一絲心疼。姚沁雪知道修行相當高的神仙都能預知未來,猜到他放走那銀環蛇定是有他的用意,便也沒再多問,轉而望向了一直在低低□□的絳瞳。
“它是不是動了胎氣?”
“動了胎氣的是肯定的,八個月的身孕哪經得起那蛇妖的折騰。”
殷說着提掌聚氣緩緩勻過絳瞳左肩上的那道傷口,血很快便止住了。姚沁雪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原本自己還要再遲幾天才能趕回來,幸好半路上遇到了殷仙人,騰雲過來這才趕上了剛纔那觸目驚心的一刻,要是再晚一點……姚沁雪不敢再往下想。
殷醫完絳瞳的傷口,又將手放到了它的肚子上輕輕揉了揉,忽然眉心一皺,道:“沁雪姑娘,你快去附近的城鎮裡買些補血補氣的催產藥來!”
“什麼?”
聽到殷的吩咐,姚沁雪登時一愣。
“孩子要早產了!”
“早產?可是現在孩子才八個月啊!”
八個月的孩子根本還沒入盆,這得折騰多久才生得下來?
“所以才讓你去買催產藥,它現在的情況自己生根本不可能,我渡氣給它只怕它也受不住,只能靠藥物助產了。”
殷的臉色也有些難看,絳瞳現在連維持人形都勉強,即使真的能順利把孩子生下來,恐怕也承受不起生產帶來的耗損。
姚沁雪又看了看面色蒼白衣襟都已經汗溼的絳瞳,點了下頭忙轉身去往蓮城的藥鋪去了。
絳瞳在殷的懷中掙扎了一下,仰起頭來望向那張於自己酷似的面孔,沒有任何的交談,只是問:“師父,我的孩子會不會有事?”
等了一千年的人,如今終於見到,卻沒有自己預料中那般欣喜,此刻它反而一心只記掛着在自己腹中才孕育了八個月的小生命。雖然覺得不可思議,絳瞳還是很快就接受了這樣的心情,因爲它已經明白,自己對辰的感情,對孩子的感情,都不是用時間可以衡量的。
殷於是抱着絳瞳輕聲安慰道:“好孩子,別怕,有師父在,不會有事的!”
有了殷在身邊,絳瞳也的確安心了許多,先前肚子裡那要命的絞痛也減輕了不少,只是一直時斷時續不曾完全消停下來,讓人十分疲憊。坤元花之所以一直被仙界視爲邪物就是因爲它可以吸取雄性精元與自己結合,再生出一套相關的器官附着在接受精元的一方身上,從而讓不同種族間結出胎兒。由於曾雨辰是人,絳瞳也是人形,附着在絳瞳體內的坤元花便會長出一副類似女子子宮的器官與母體相連,因而到了分娩時也會如尋常產婦一般要經歷陣痛宮縮等症狀,絳瞳現在的情況很明顯就是產前陣痛,至於孩子出來的產道,根據殷三千年前的那次經驗,便也只有那□□一處了。
姚沁雪回來後,殷讓她熬了藥又燉了些滋補的湯,喂絳瞳喝下去保持體力。一直到傍晚時分,姚沁雪已經將生產的所有事宜都準備完畢只等孩子降生,然而胎兒的胎位仍無明顯變化,產道也絲毫沒有打開的跡象,絳瞳卻已經沒什麼力氣了,被汗水沾溼的髮絲粘在失去血色的面頰與頸項上,形成鮮明的對比,連姚沁雪也看出情況有些不妙了。
“殷仙人,孩子怎麼還不出來!”
“生孩子沒那麼快的,你急也沒用。”殷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如果它實在撐不下去……就只能剖腹取子了。”
絳瞳的身體太弱,拖得越久便會越危險,然而剖腹取子也絕非說的那麼容易,至少他自己從沒試過替人剖腹,也沒有見過哪個母親剖腹取子後還能存活。
姚沁雪聞言亦是驚駭不已,“剖腹?!這樣絳瞳還能活麼?”
就算絳瞳原形是妖,妖怪被剖開肚子也是不小的創傷,更何況絳瞳現在的狀況恐怕還不及一個普通人。
“不能活那也是它自己的選擇,逆天孕子總是付出代價的。”殷漠然的道。
姚沁雪沒聽出殷語氣中的懊惱,以爲他並不在乎絳瞳的死活,頓時覺得神仙都是這般無情,難怪曾師兄不願當神仙願意當凡人,正這麼想着,忽然又聽殷說道:“沁雪姑娘,我要去找天樞仙人,你幫我照看好絳瞳。”
“您……去找我師父做什麼?”
“當然是去要人,這個時候還有誰會比孩子的父親更能帶給它支持?”
姚沁雪這才知道自己錯怪了對方,忙點了點頭,“這裡有我沒事的。”
“那好,我會盡快趕回來。”
殷於是轉身遁形離開了山洞。姚沁雪又坐回到絳瞳身邊,邊輕輕幫它擦拭着臉上的汗水邊道:“絳瞳,你聽到了麼,過會兒曾師兄就會回來了!”
剛好被疼醒的絳瞳聽到姚沁雪說的話,忙拽住她的衣袖,輕聲問:“真的麼?你說辰會回來?”
“真的,師兄說只要他還有一口氣都會回來見你,”姚沁雪莞爾應答着,“他讓我囑咐你,一定要等他回來,所以你不可以有事,更不可以放棄,懂麼?”
“我會等他……我會等……”
絳瞳連連點着頭,眼角跟着溢出了欣喜的淚水。辰會回來,會看到他們的孩子出世!對,它一定要堅持下去,堅持把孩子生下來!
姚沁雪見絳瞳果然又振作了一些,心底不禁感慨唏噓,接着又道:“師兄還說,你們的孩子不管男女,以後都叫墨蓮,他說希望孩子能像你一樣,有着墨一般的頭髮,蓮一般的心性。”
“墨蓮……”
絳瞳低低呢喃着這個名字,儘管身體仍在疼痛,面上的神色卻也柔和了許多。
“我再去端碗雞湯過來吧!”
姚沁雪打算趁着絳瞳精神好些的時候讓它在吃些東西進去好恢復體力,纔剛要起身,自己的衣袖忽然被人大力一拽,跟着就聽到絳瞳叫了一聲,姚沁雪嚇了一跳,忙又回過身去查看它的情況。
“疼得厲害麼?”
“呃……啊……”
絳瞳難耐的翻動着身體又□□了幾聲,姚沁雪忙按住它不讓它再亂動,一手伸過去摸它的肚子,發現肚皮果然一陣陣的發硬,再又看絳瞳□□不止的樣子,顯然這一波的陣痛比先前都來得厲害。姚沁雪開始有些擔心了,殷仙人能不能將曾師兄帶過來還是個問題,即使真的把人帶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絳瞳真的撐得過去麼?
貫索壇內沒有晝夜,也無需一日三餐,時間彷彿是靜止的一般,然而人的意識卻並未靜止,這種感覺讓曾雨辰發瘋,甚至有種自己根本就不存在,又或者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的錯覺。之前見到姚沁雪的事情彷彿也已經隔了許久了,又好像從未發生過,自己不過是做了場夢。會不會他和絳瞳也只是一場夢呢,一場美得讓人心碎的夢……
日復一日的虛無消磨着曾雨辰的意志,他開始越來越分不清現實和幻境。然而即使真的只是幻象,曾雨辰依舊不願放下對那雙幽暗紅曈的執念,因爲那是在冰冷無盡的黑暗中唯一能帶給自己溫暖與安慰的東西。
絳瞳……絳瞳……
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這樣在心底呼喚着這個名字,每一次都會帶來同樣的悸動與心痛,可是這樣的痛讓他覺得真實,真正讓他害怕的是遺忘,如果有一天自己將這個名字丟失了,那該怎麼辦呢?他寧可永遠痛下去也不願意忘啊!
“曾雨辰,快跟我走!”
黑暗中忽然出現的強光讓曾雨辰眯起了眼睛,等適應了之後才發現眼前的人是殷,依舊那麼耀眼奪目,只是原本冷漠的容顏上這次卻浮現出了難得的焦急與憂傷,乍一看真的和絳瞳一模一樣。
“走?去哪裡?”
曾雨辰以爲自己又在做什麼夢了,雙眼只是死盯着殷的面孔不願移開,彷彿是在確定着什麼似的。殷也顧不得對方的失禮,一把將曾雨辰從貫索壇拉了出來,駕起祥雲便離開了苦葉山。曾雨辰還什麼都未反應過來,只覺臉上被撲面而來的冰寒之氣割得生疼,這才發現殷自己已經又一次乘上了神仙的祥雲,而且這一次的速度快得嚇人,連頭髮彷彿都要被吹下頭皮一般。
終於從無聲的黑暗中脫離,又經過一番風霜洗面,曾雨辰這會兒已經完全從先前的混沌中清醒了過來,他見殷的神色也不太對,猜到定是絳瞳有什麼事情,忙問:“是不是絳瞳怎麼了?”
殷望了曾雨辰一眼,淡淡答道:“孩子才八個月,它要早產了,情形不樂觀。”
“早產?爲什麼會這樣?”曾雨辰頓時心慌起來。
“爲什麼會這樣不是該問你麼?我當初是怎麼告誡你的?絳瞳今天會弄成這個樣子都是你的錯!”殷忽然厲聲道。
曾雨辰一怔,他一直以爲像殷這樣淡泊清冷的神仙是不會有七情六慾的,然而此時的殷卻完全沒有了昔日的冷靜自持。曾雨辰沒有答話,他知道是自己害了絳瞳,可是若讓他再選一次,他一定還會選擇走同樣的路,選擇去愛去承受。
在天空中吹了幾個時辰的冷風,終於又看到自己和絳瞳一起居住了近半年的那個山洞,曾雨辰幾乎等不及祥雲落地,想就這麼跳下去飛奔到那讓他日思夜想的愛人身邊。此時已是絳瞳臨產的第二個夜晚,剛只是到洞口就能聽到從洞內傳來的驚呼淒厲的哀鳴,曾雨辰不由得渾身一顫,拔腿就往裡面狂奔過去,殷也感覺到情況不妙,急忙跟了上去。
毫無心理準的曾雨辰在看到眼前這充滿着血腥的一幕時,整個人頓時都蒙了,充血的雙目已經模糊成一片。再也沒見過比這更悽慘的情景了,那比臨別時清瘦了許多的人兒正雙腿大張的躺在牀上,幽紅的眼瞳已經緊緊合上,秀麗的面容竟沒有了半點生氣,烏黑凌亂的髮絲墨一般潑在蒼白無比的臉上,與此相對比的是它下身那灘觸目的鮮紅,浸透了墊在下面的棉布,也染溼了潔白的衣衫,高聳的腹部仍在微微震顫着,預示着裡面的孩子還在不斷地掙扎想來到這個世上。
姚沁雪正拿着一塊乾淨的布條想替換,她也已經兩天兩夜沒有閤眼的守在絳瞳身邊,終於見到殷帶着曾雨辰回來,頓時鼻子一酸,壓抑了許久的不安與恐慌也都一股腦傾瀉了出來,“師兄,你終於來了!它……一直在等你!”
曾雨辰猛地回過神來,發瘋似的跑到牀邊,抱起那具已經沒有了意識的纖弱身軀一遍又一遍的喚着,灼熱的淚水滴落在那張冰冷安靜的容顏上。
“小傻瓜,你不是在等我麼……我回來了,你快醒醒啊!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絳瞳……”
怎麼會這樣的!天啊,難道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麼!你太殘忍了!
自己不是沒有想過最終的結局,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幅情形,沒想到上天會讓這單純到令人憐惜的人兒爲自己犧牲到如此地步,他寧可所有的傷害都是自己來承受,只要它能好好的,可是如今這一切卻都反了過來,自己最心疼的人偏偏是受傷害最深的人,這比什麼樣的折磨都讓他更痛不欲生!他恨不得可以一切都可以重來,一切也都不曾發生……
真想再一次回到我們初遇的時候,那時的你還是那個棲息在骨林的孤獨精靈,我也還是那個不識情愛滋味的修真道士,那時的一切都還那麼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