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羽民國雍城的聚美堂嘗是混沌大陸有名的煙花巷陌、秦樓楚館,馳名內外,僅次於女子國的萬春館與中土國的含笑樓。祁晨風本爲雍城一殷實富人之家家主愛妾的貼身丫鬟。其主因倍受家主專寵,引來性子潑妒的主母嫉恨。主母遂勾結外來的巫師,下蠱陰死了家中老封君,藉此將罪名推往其妾身上,污衊其命中克主。而那家主聽信讒言,一怒之下便將其妾並祁晨風主僕二人賣往聚美堂。彼時祁晨風年紀尚小,乃是她人生之中頭回見識人情冷漠,人心似鐵,頭日夜裡家主尚和其妾擬作枕上鴛鴦,被間鸞鳳,今日便將她二人棄如蔽履,賣入青樓。若說有恨,她不及其主深切,只從那時開始,方覺人命如草芥,在此世間,誰又顧惜誰之性命。
待入了聚美堂,祁晨風方知悲劇並未終結,不過僅是開始。彼時尚且不解主母既與巫師勾結,謀死老封君,何不就此謀死她主僕二人,反倒是捨近求遠,留下她二人性命?如今方知主母留她二人性命,不過是欲令她二人生不如死罷了,是斷不肯令她二人痛快好死。
可知聚美堂得有今日之盛名,莫不與其運營方式息息相關。聚美堂雖美名在外,然卻並非甚溫柔之鄉、仁慈之所,乃是沽名釣祿、唯利是圖之地。若是堂中紅牌、場中名花,則龜公老鴇莫不敬之如神、供如祖宗;而若是年老色衰、不會逢迎賣笑,則朝打暮罵、百般虐待。其主雖爲大戶之妾,然到底有那清高與矜持,被迫賣入青樓,卻仍秉持最後一絲尊嚴,抵死不從,爲龜公強-暴之後,活活虐待至死。
祁晨風從旁見狀,心下雖對這等出賣己身之行當厭惡至極,然若就此將性命交待,存在於世短短十數餘載,到底心有不甘。於常人眼中,一介丫鬟到底不比其主清高,然丫鬟的求生意識,卻不較任何人更低。遂她雖爲處子之身,卻對了己我貞操好不顧惜,自願獻身與龜公,就此破了童貞,習那倚樓賣笑、逢迎討好之術。當日夜裡,她躺於那龜公身下,承受生命之中從未承受之痛,只覺肌體撕裂、內臟崩壞。淚眼模糊之中,擡頭遙望窗櫺間的那輪冷月,慘白如紙,寒若冰輪,尋思這生命與尊嚴相較,到底孰輕孰重?若說己我性命已如敝履破席,而自己爲求生存,竟將尊嚴操守棄之不顧,大抵尊嚴較了那敝履破席更爲不如……
待真正入了這煙花女子的行當,祁晨風方知初夜時的痛苦,不過滄海一粟。各門各房的紅牌名花之間,莫不是勾心鬥角,爲爭名奪利,無所不用其極。名花之間,又各懷一技之長,有善辭賦的,有善小曲的,有長於丹青的,有長於猜枚行令的,不一而足;惟祁晨風不過半路出家,從前做人丫鬟,殊無長項,待入了這聚美堂,不過習得那取悅男人之法,與了那自詡過人、自命清高的諸名花相較,低賤卑微,更無自尊可言。最初祁晨風倒也不聲不響,垂首做人,惟在暗地裡下功夫,拋卻廉恥,將房中之術習了個頂級。從此,她的優勢惟現於那外人不得一見的牀榻之上。
經過半載經營,期間所受多少屈辱難堪,皆不必詳述,只祁晨風於聚美堂已是小有名氣,同堂的名花再不敢輕鄙小瞧了她去。而聚美堂的龜公老鴇將她奉如財神一般供着,撥了單間居住,派了丫鬟伺候,終日裡笑臉相迎,千依百順。而祁晨風終至於在衆人跟前出了口惡氣,傲然道句:“管你多少姿色,幾許才華,入了這門,不一樣是榻上操皮肉生意的?誰還能較誰高貴了去?……”說得衆名花面色尷尬,卻又全無反駁之語。
而雖說在同行跟前硬氣,然待那形形色-色的顧客一擲千金、踏平門檻,欲買她一夜春宵之時,祁晨風雖倚門大笑,宛如這雍城最富盛名之傾城絕豔。而笑了一陣,卻漸漸只覺眼角霧氣瀰漫,嗓音發哽,眼前一衆顧客的面龐時而模糊,時而又清晰,而正是在這一個個模糊又清晰的諂媚慾望背後,她目見了自己這一路行來,所遭受的折磨與屈辱……
然而好景不長,即便是如此虛幻之繁華,亦如鏡花水月,轉瞬即逝。有那專好生事之客,在與別客爭奪祁晨風的過程之中,只慕虛榮,爭風吃醋,之後爲爭強好勝,遂至於心生歹念,與了那專修旁門左道之巫師合謀,下蠱咒死與己相爭之客。那巫師下咒之時,擇了那嫖客與祁晨風一道之時,施展蟲降之術,不提防祁晨風亦爲那蠱蟲所染,繼而發病。
彼時聚美堂頭回出了人命,亦驚動官府與朝廷,國主命廷尉追查此事。一時之間流言四起,聚美堂生意受損,只得暫時息業休整。而祁晨風則因蠱蟲之故,身體肌膚漸次潰爛,而率先潰爛之處正是面部。自此,祁晨風再不能接客,而從前那幹揮金如土,對她許下海誓山盟的嫖客們,聞說她遭災,不過頭兩日尚還登門探望,裝出一副意篤情深之狀;而未過多久,登門之人便迅速減少,不多久後,便已門可羅雀,再無人登門。
而老鴇見祁晨風不能待客,轉風使舵一般變了臉色,全不顧念昔日祁晨風曾爲聚美堂掙得多少收入。初時不過冷言冷語,嘮叨一回如今行情不景氣,生意不如往昔,堂中尚且養着這許多姑娘,柴米油鹽、胭脂水粉之類花費一樣不少,自己爲繼續這營生,已是愁白了毛髮。待祁晨風面部全然潰爛,便也全然轉了態度,謾罵欺辱日日不少。後竟將她趕往後院柴房居住,先前伺候之人盡皆遷走,惟每日裡令人送飯一回,藥食亦無人料理,只任其空耗等死罷了。
祁晨風見慣人情冷暖,冷眼觀之,只道是自己每每生出的希冀,不過旋即成空。此番乃是一生中第二回毀於這巫蠱之術,不知可是自己前世造孽甚多,遂閻王罰她轉世受苦,經歷一回這齷蹉腌臢的人世,待去日來時,能義無反顧地跳下輪迴井。
而正值祁晨風心灰意冷,只待大限到來之時,聚美堂竟再度鬧出巫蠱事件。此番不同於祁晨風與那嫖客受害,乃是堂中大小諸花並了龜公本人,亦遭咒降之術侵害,死的死,傷的傷。至此聚美堂人仰馬翻,人人自危。姑娘不敢接客,嫖客不敢上門,老鴇終日裡呼天搶地、求神拜佛,亦是無濟於事,聚美堂名聲自此一落千丈。
倒是祁晨風早受蟲降之術侵染,尚未喪命,見其餘諸花較自己更早命喪,老鴇更如霜打的茄子,焉了的模樣,心下幸災樂禍、暢快不已,只道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爾等只閒看我倒這血黴,從旁拍手稱快,孰不知天理循環,你們今日卻較了我早死早喪,當真快哉!那黃泉路上,結伴而行,我亦不寂寞……
而此番巫蠱事件不同以往,傳播開去,不多時便引來外人注目。兩日後正是朔月,結界大開,那一日,正是祁晨風頭回見到巫咸國巫相朌蠱,在她以爲自己命將休矣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