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裡黑漆漆的,沒有掌燈,我只聽得見步華粗重的呼吸,我停下來讓自己適應了黑暗,步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說:“衛公子,我真的覺得••••••累了。”
我看向聲源,在一片漆黑裡找到了步華,我慢慢朝步華走過去,我想給他一個擁抱,或者借他一個肩膀也好,但我知道,驕傲如他,不會輕易讓人看見他的憂傷,看到他的脆弱。
我小心翼翼的開口:“陛下他••••••”
“他吐了很多血••••••現在昏迷••••••御醫說••••••”步華說到這裡,沒有再繼續,但那下面的話,大家都知道。
我走上前扶住步華的肩膀,低聲說:“你如果難受,就哭出來••••••沒人看得見,哭吧••••••”
步華的身子發顫,他壓抑着自己,始終不肯輕易的服輸,他啞着嗓子,說:“一切我都安排妥當,我只想快一點結束這一切,衛公子,若是將來到了不得不滅大玄的時候,我希望你答應我,無論如何,保太子一命,那是他的骨血,是他存活在這世上唯一的見證。”
我心中震驚,要有多愛,才能做到如此地步?步華,你就不覺得委屈嗎?我嘆息,說:“好,我答應你。”
黑暗裡,我不知道步華是什麼表情,他無力的吐出謝謝,然後不再說話,我站在他身邊,感受到他身上的絕望。
有什麼比這個還殘忍的呢?那種面對死亡的無力,那種命不在自己掌握的悲哀,要有多堅強,才能承受下來?
我默默的陪着步華,直到營帳外有人來報,是副帥劉亞樓:“啓稟將軍,細作已經被我們抓到。”
步華沉默了許久,才說:“我知道了。”
營帳外劉亞樓一時摸不着頭腦,再問:“細作該如何處置?”
步華捧着臉,無力的說:“綁在點將臺的柱子上,擇日處死。”
劉亞樓領命而去,我問步華:“將軍選的是誰?”
“郭子通。”
“如果我猜得不錯,真正的細作,是顧文顧大人。”
步華一怔,問道:“衛公子爲什麼這麼認爲?”
“我剛纔看到顧大人出了軍營,況且我詢問得知,顧大人乃顧命大臣,手裡有先帝御賜的令牌,能知道盟約書內容,又能輕易出軍營通風報信的,顧大人絕對是不二人選。”
步華沉默了一下,說:“我早該想到是他,我和陛下的事,他一直頗有微詞,陛下顧念先帝遺命,一直禮待於他,想不到卻是養虎爲患。”
“那將軍打算如何處置他?”
“我已經不想再沾殺孽,我手上的人命已經太多,等內亂平息,再由陛下裁奪吧。”
於是接下來又是沉默,如今細作已經抓到,那麼往後就是該如何利用這個細作,讓玄凌自己送上門來。
真正軍隊上打仗的事,我一竅不通,這都得等步華去安排,只是不知道以步華目前的狀況,他能否分得開身來。
我默默的退出了玄楨的營帳,原崢見我出來,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我真的很想罵他兩句,但我實在沒有那個精力,由得他去。
夜不知不覺就來了,原崢餓得肚子咕咕叫,我也好不到哪裡去,於是原崢吩咐人送了吃的來,我想喝酒,便叫士兵搬幾壇酒過來,原崢又是很吃驚的說:“晚晚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喝那麼多酒,小心老得快。”
我白他兩眼,“你老了我都還沒老,你少咒我。”
原崢也不惱,笑呵呵的說:“是,是,我肯定比晚晚先老,晚晚一輩子都是這麼漂亮。”
這貨這嘴巴不去調戲小姑娘我都替他可惜了,但轉念一想,被他調戲的小姑娘可就慘了,一天也不知道有幾句話是真,幾句話是假。
酒菜很快就送來,我和原崢有一搭沒一搭的拿聊天當下酒菜,最後我竟然喝醉了,原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話,是真的。
涼涼的酒水灑了我一身,我抱着桌腳胡亂的睡着,朦朧裡,我聽見原崢在我耳朵邊說了什麼,但我一句都沒有聽清楚。
睡着了,我又做了很多沒有結局的夢,最後我夢到楚徹牽着別人的手對我笑,我心裡很痛,在夢裡一直哭,最後我哭醒了,我一摸,臉上全是淚水。
楚徹,可不可以,這一輩子,你再也不要牽別人的手呢?
我只要想一想楚徹牽着別人的手,就覺得是那麼的難受。一輩子這麼短,我們可不可以只牽彼此的手,一起到白頭。
楚徹,可不可以呢?
我坐起來,天還沒有亮,原崢在我身旁睡着,我抱起沒有喝完的酒,一個人自斟自飲,最近我變得多愁善感,變得容易傷春悲秋,因爲看到步華和玄楨,我就覺得害怕,生命裡有那麼多的變數和不確定,我無法確定我能和楚徹走到天荒地老。我一直都是一個懦弱的人,我總害怕去面對,但當有一天逃避的一切都不能再逃避時,我該作何選擇?
我的人生,又該何去何從?
喝酒一直喝到天亮,我意識卻越來越清醒,太容易醉和喝不醉是兩個極端,但很不幸的,我現在都達到了這兩個極端。
原崢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他揉着眼睛看着我,“晚晚,你醒了?”
但下一秒原崢就驚呼了起來:“一大早你喝什麼酒?傷肺傷胃,還傷心,晚晚你不要命了?”
原崢說着就過來強行搶過我手裡的酒罈,我看着原崢像個瘋子一樣發飆,心裡卻漸漸的暖起來,我假裝白目的說:“我口渴,以爲那是水呢。”
原崢聽我說口渴,爬起來倒了杯水遞給我:“給,這個纔是水,那是酒,那是酒知道嗎?”
我撇撇嘴,一副很無辜的樣子,接過他手裡的水,說:“我迷迷糊糊的怎麼知道什麼是水什麼是酒啊?”
原崢一副要暴走的表情,我看着樂,他像個獅子一樣在屋裡來回走以降下自己的火氣,我喝了水,看着他暴走,叫人送了水進來洗漱。
原崢這貨是那種典型的自戀狂,無法容忍自己一身酒氣,還隔夜不沐浴,於是他吩咐人立刻給他送水去他的營帳,送走原崢,我坐在椅子上發呆。
等我再看到原崢,他又是一身的花裡胡哨,花花公子樣,我實在想知道,他是怎麼做到這麼像二流子的。
我盯着原崢看,原崢一臉壞笑的走過來:“喲,姑娘,看上爺了?”
我沒好氣的笑:“是,爺看上你了。”
原崢臉上的壞笑擴大,“那爺從了你如何?”
我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擴大,十分之迅速的說:“不要。”
原崢臉上的笑一下子就不見,他拉着張臉問我:“爲什麼啊?爺這麼帥,這麼風流倜儻,爲什麼不要啊?”
我假笑兩聲,“你能水上漂嗎?”
原崢臉色發青,咬着牙齒說:“不能。”
“你能天上飛嗎?”
“不能。”
“那不就結了。”
我鄙視完原崢,笑呵呵的四處溜達去,沒走兩步,原崢在我身後涼涼的說了一句:“晚晚你這是要找禽獸當夫君嗎?”
我當場石化,這貨這什麼破理解能力。
我回頭怒視原崢,那意思就是你有種再說一遍,我廢了你!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原崢這貨永遠不懂得看人臉色,也永遠有大無畏精神往刀口上撞,他走到我跟前,一臉疑惑的說:“水上漂的和天上飛的不都是禽獸嗎?晚晚,你這愛好也太••••••啊••••••”
原崢話還沒說完,我狠狠的踩了他一腳,原崢一聲慘叫,我心情十分愉悅的繼續四處溜達,背後原崢抱着腳繼續哀嚎。
多麼美麗舒服的早晨啊。
沒溜達幾步,我就見顧文和幾個副帥行色匆匆的朝步華的營帳趕,步華的辦事速度真夠快的,但我知道,絕大部分原因還是因爲玄楨吧,玄楨現在的時間不多,步華唯一能做的,就是早點結束這一切,然後和玄楨相守最後這一點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