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悄悄來臨,楚徹他們卻還沒有回來,我起身,正好看見一株矮樹上一隻蜘蛛在結網,我看得入神,這蜘蛛倒真是有趣,只是不知,它結的網,究竟是困住了誰。
我遙遙看向夜色,漆黑的夜裡,始終不見楚徹歸來,我略皺着眉頭,心裡隱隱的有些擔憂,這麼晚了,楚徹卻爲何還不回來?
春桃他們已經將莊園上下佈置妥當,見我遲遲不進去,春桃便來喊我,我復又坐在那臺階上,定要等着楚徹回來。
明日成親,不見着楚徹回來我不安心,但我左等右等,始終不見人影。我心裡沒來由的一抖,隱隱覺得好似會有什麼大事發生,眼皮不停的跳,我看着那無盡的黑夜,眉頭慢慢皺在了一起。
黑夜裡漸漸聚攏起火把,我心裡一喜,以爲是楚徹回來了,但那火把卻是成片,我心陡然一沉,望着那成片的火把,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
會是誰,帶着這麼多人來這裡?
那成片的火把漸漸近了,火光照着來人,我隱約可以辨出,是士兵——大月氏的士兵。我心下狐疑,這大晚上的,大月氏是士兵來這是爲什麼?看這勢頭明顯是朝着我這邊來的,我轉念一想,莫不是許言又心血來潮,想見我?但是不對,許言若是想見我,大可不必搞這麼大的排場,我猛的一驚,這排場的確不像是來見人,倒像是……拿人。
直到那成片的火把走到我的莊園前,直到那人羣前的許言大手一揮,命令大月氏的士兵將整個莊園團團包圍起來,我才恍然清醒過來似的,我從石階上站起來,看着許言,許言也靜靜的看着我,我勉強笑了笑,道:“王爺,哦,不,王上日理萬機,怎麼會有空來看青霞,莫不是知道青霞明日要成親,特來送青霞大禮?”
我知道我的笑容一定比哭還難看,但我知道,這一刻,我除了拿出笑容來,別的我什麼都拿不出來,有些事情漸漸的過濾掉緣由和時間,真相便漸漸的浮出水面來,我一直以爲只要我不去在意,那一切便都只是我的臆想,但現在看來,我又錯了。
許言朝手下的人一揮手,示意他們下去,有個將軍模樣的人咬了咬牙,輕喚了許言一聲:“王上。”
許言仍舊只是瞧着我,然後沉聲道:“退下。”
那將軍又掃了我一眼,皺着眉頭帶着人退了下去。月色如華,明日定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
許言朝我走來,我本能的想後退,但我發現我動不了,我只好站在原地,任由許言一步一步走到我身邊,許言和我並肩站着,然後他仰頭看着夜空,聲音嘶啞的說:“好久不見了。”
我扭頭看着許言的側臉,那句好久不見始終說不出口,我只是看着許言,過了許久,許言才涼涼的道:“明日成親?”
“……嗯……”
許言忽然低頭看着我,他臉上分明帶着笑意,我卻只覺得後背發涼,因爲許言他說:“顧爺可曾回來?”
我不知道許言怎麼會這麼問,只是說:“他出去辦貨了,還沒有回來。”
許言但笑,他烏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我,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和我說:“你究竟想裝到什麼時候?”
“青霞……不知王上說什麼……”
“不知?還是不想知,不敢知?”
我並沒有說話,只是垂頭看着地上青磚,許言幽幽開口:“你知不知道他送了你一份什麼大禮做嫁妝?”
“青霞……不知……”
“他拿我整個大月氏部落做你的嫁妝,他拿整個關外三十餘萬百姓做你的嫁妝,大楚皇后向芸晚,你究竟……要裝到什麼時候?”
我被許言的話震得猛然擡頭,許言的臉上隱着深刻的痛楚,他脣角勾出譏誚諷刺,卻無有絲毫怨怒膽怯,我閉了閉眼睛,良久才拼湊出一句話:“這麼說來,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許言並不迴避,道:“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左賢王背後有個龐大的勢力,那個中原人,依你的聰明,應當早就猜出我說的是誰。”
“你那日說的賭輸了……”我呼吸艱難,像是馬上就要斷絕最後一口氣,喉頭沉重,我竟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又或者,只是我害怕說出來。
“那一晚我在池塘邊靜等,若你來,我便是輸了,我和自己賭了一個東道,賭他究竟會選擇天下,還是選擇你。”
“……王上這話……從何說起……”
許言微微嘆息,話語卻仍舊堅硬,“若我最終放棄和蘇硯辭成親,相國必然歸順左賢王,我便是孤軍奮戰,我大月氏甚至整個關外,只怕連這段時間的安寧都沒有,說到底,我身上肩負得太多,讓你失望了。”
我連一個極其難看的笑也扯不出來,只是怔怔的看着地上青磚,今夜太冷,像是寒潮重返,我的心也終於隨着這寒夜,一點一點的涼透。
晴天再補雖無術,缺月重圓會有時。卻原來,再也不會有圓月了。
過得許久,我才一個字一個字的道:“若是我不信呢?不信他會這麼對我,他說好了,明日娶我,我便信他。”
許言一怔,沒料到我如此固執,他譏笑一聲,道:“你若是不信,我也勉強不得你,但總歸,有朝一日你會明白,你心心念唸的情愛,不過是一場幻影,在他心裡,沒什麼比得過天下。他要做千古帝王,他不僅要中原,還覬覦着關外,如今他大業就快得成,而我總要誓死一搏,即便是螳臂當車,我亦不會後悔,我早已說過,爲了大月氏,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如同他爲了這個天下,可以什麼都不計。”
我渾身都在發抖,我不知道該拿什麼來做憑靠,讓自己相信許言說的全都是假話,我現在唯一想的,便是找到楚徹,親耳聽他和我說,許言說的都是假話,他沒有利用我,也沒有再插手那些政治.鬥爭,他只是顧小五,那個爲我置辦莊園,明日就要迎娶我的顧小五。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一個字來,許言的耐心也已經磨盡了,他在我身邊,聲音壓得很低的說:“我們來賭一個東道如何?”
我擡頭看着許言那張烏黑的眼睛,裡面風雲涌動,乾坤無盡,我沒點頭也沒有搖頭,許言緩聲道:“我賭來日,他得了天下,而你,會和他在一起。”
我大叫:“不可能,不可能……”
“什麼不可能?”
“他若是騙我,當日便大可不必答應我離開皇宮,他又怎麼會算計到我要來關外……”
“若我說他早就算計到這一切,算計到你會來關外,你是信也不信?”
“他……他……”我捂着心口,拼命的喘息。
“他要創造萬世的功勳,關外便必定成爲他大楚的版圖,而你想要忘記那過往一切,除了關外,又能去哪裡?他早就洞悉你的一切想法,所以纔會親手導演那一場戲,而你不是沒有想過這只是他的騙局,只是你,不肯去信他待你並不全是真而已。”
“這麼說來,他從頭到尾,都只是……只是利用我而已……”
“也不能這麼說,他對你也許是真心,但這份真心,最終輸給了天下,輸給了一個男人的信仰。”
“既然你也說他對我有過真心,那我若是就當了真呢?你又當如何?我就死心眼的騙自己一次了……”
“你做得到嗎?”許言輕聲,那話語裡的疑惑卻是堅定。
沒錯,許言問得沒錯,我真的做得到嗎?我若是能死心眼的騙自己一次,當日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那些傷害折磨了,原來許言早就看穿了我,而我,卻仍舊在騙着自己。
只是連許言都知道,我的哄騙,多麼的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