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一臉絕望,原崢忽然垂下頭去,他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吐出幾字:“也······好······忘了······比······記得······好······”
像是剎那湮滅了所有的希望,又好像累了許久的人忽然得到了解脫,他說得那樣輕鬆,卻彷彿是耗盡了他一生心力。
我痛苦的看着原崢,拿手不停的捶打着腦袋,我究竟是誰?誰能告訴我,我究竟是誰?爲什麼忽然之間,一切都變了,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媚瀲望着原崢,語氣十分堅定的說:“原崢,她還活着,你就不可以死,你必須活着,讓她記起你來,讓她知道真相!”
原崢默然了許久,暗啞着嗓子,十分吃力的道:“我·····已經·····廢了······”
媚瀲聽他這麼說,狠狠的捶着那籠子的鋼條,語氣卻十分平靜的道:“原崢,你難道忍心看着她一輩子被楚徹矇在鼓裡嗎?”
原崢又是默然,過得許久,他似乎是自嘲似的笑了笑,他一字一頓,聲音暗啞無力,聽着十分刺心:“好······我活······”
媚瀲眼底燃起希望,她運掌劈開那籠子的鋼條,原崢被穿了琵琶骨,鐵鏈自他體內穿過,上面仍然有未乾涸的血跡,想必是一動便會牽扯到傷處。媚瀲取下頭上的髮簪,快速將原崢身上鐵鏈解開,從始至終,原崢沒有哼一聲痛,即使媚瀲將那鐵鏈生生從他琵琶骨裡抽出來,他仍舊沒有哼一聲。
我捂着嘴巴,早已淚流滿面,我只聽得鐵鏈晃動的聲音,和我自己粗重的喘息,過得許久,原崢忽然說:“晚晚······你······等我······”
我張了張口,吃進滿嘴巴的冷風,我發現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像是突然就啞掉了,晚晚······晚晚究竟是誰?
天牢裡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心一緊,媚瀲也是皺起了眉頭,她將原崢縛在她背上,我聽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媚瀲忽然飛到我身前,說了聲對不起,便一掌砍在我後背,我只覺得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我又做了很多很荒唐沒有結局的夢,我從亂夢中驚醒,後背已經汗溼透,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如夢慌忙過來問我:“娘娘,娘娘你怎麼了?”
我擡起衣袖擦掉額上的冷汗,勉強笑了笑,說:“我沒事,只是做噩夢了。”
如夢這才鬆了一口氣,我環視了一遍承乾殿,問她:“楚徹呢?”
如夢垂首,恭恭敬敬的說:“天牢裡有人劫獄,又將娘娘打傷,皇上下令閉了九門,親自去抓劫獄的人了。”
我心口一窒,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抓到了嗎?”
“還沒有。”
我一聽,便鬆了一口氣,因爲出了身冷汗,我便叫如夢去準備水我沐浴,如夢動作很快,水很快就送了過來,我卻在發呆,如夢叫了我好幾聲我才聽見,水溫剛合適,我剛脫了褻衣褻褲剛進了浴桶,卻聽得有人在承乾殿外走過一陣有序的腳步聲,我皺了皺眉頭,正要叫如夢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卻見楚徹臉色不太好看的走了進來。
我一見楚徹,便想起天牢外那道聖旨,更想起媚瀲和原崢的話,我一時竟覺得我所認識的楚徹,原來這麼陌生。我從來沒有去問過楚徹,我究竟是誰,我究竟源自何處,我的父母家人如何,因爲我信任楚徹,他說我叫沈安寧,我就以爲自己是沈安寧,他對我好,我便當真,因爲我不知道,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我又當如何自處?
楚徹一步一步向我走近,他的腳步聲格外的刺耳,他走到我跟前,神情有些倦怠,他伸了伸手,想要摸我的臉,卻最終收了回去,我凝視着他的臉,鬼使神差似的,我輕聲問他:“楚徹,我究竟是誰?”
楚徹驀的頓住,他臉唰一下變得很白,他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過了許久,他才啞然開口:“你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重複了一遍:“楚徹,我究竟是誰?”
楚徹忽然俯身捏住我的下巴,他逼迫我迎視他的臉,他的臉陰沉得可怕,他狠狠道:“他們給你說了什麼,讓你來質問我?”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徹,這還是我那個溫和的丈夫嗎?原來他也可以變得這麼猙獰,是我太傻了嗎?還是說,我真的就那麼好騙。
楚徹等不到我說話,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冷冷道:“說!他們都給你說了什麼?”
我忽然就沒了力氣,只是淺笑了笑,道:“皇上真那麼想知道,不如等抓到他們,皇上再去問他們吧。”我伸手,慢慢掰開楚徹的手,楚徹怔怔的望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說這樣的話,只覺得這樣做,我纔會好受一點,我纔不會想起原崢那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樣子。
楚徹慢慢站起身來,他不再看我,只是冷冷道:“好,你不肯說,朕就將他們抓來,讓他們說給朕聽!”
楚徹說完,大步而去,我看着楚徹的背影,忽然覺得好累,累得我連眼睛都睜不開,如果時光可以倒回的話,我寧願,一輩子都是瞎子。
承乾殿的大門轟然關上,御林軍層層疊疊的將承乾殿圍了起來,如夢安靜的站在我身邊,彷彿外面的一切都不存在,我苦笑了一聲,將臉埋進水裡,過了許久,如夢將我撈起來,她急急的叫我的名字,我並不想回答她,像是和自己賭氣一樣,不想再睜開眼睛來。
夜,如此漫長,如此冷。
長髮如瀑,還有些溼,我又從亂夢裡驚醒,如夢不知道去了哪裡,承乾殿裡只有我一個人,宮燈明明暗暗,我赤足走到窗前,望着那一鉤彎月,碎星滿空,宮檐斜飛,層層疊疊,這便是皇宮,此時我卻覺得它只是個巨大的籠子。
月亮裡忽然長出一個人來,一身白衣,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向那彎月時卻果然沒看見了那人,我嗤笑一聲,月亮裡怎麼會長出人來呢,我真是笨。
冷月清輝,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有些朦朦朧朧。
有人自那朦朧的霧裡朝我而來,我又笑自己,怎麼傻得連續兩次犯同樣的錯誤,這承乾殿裡裡外外都是御林軍,又怎會有人來?
但我定睛看去,那人越走越近,卻不是我的幻覺,那人姿態優雅,臉上帶着淡淡的笑,他走到我跟前,與我隔着窗子,望着我溫和的笑。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有溫度,是活人!我心下大駭,驚道:“你是誰?”
那人徑自嘆息,他溫柔的望着我,有些悵然的說:“你果真記不得了嗎?我是商頌,芸晚,你竟然忘記了我兩次。”
商頌?這名字很熟,我恍然想起,那天在染風鐗,如夢帶我去入廁時,曾有一個人撞到我,那人自報名諱:商頌。
我有些戒備的看着商頌,說:“可我並不認識你,除了在染風鐗遇到過你一次,我從來沒見過你。”
“你不記得也罷,”商頌說着,頓了頓,他看着我的眼睛,神色緩和了下來,“看來媚瀲的醫術確實高明,你能再看見,我就放心了。”
他和媚瀲認識?我想起白日裡如夢說的話,楚徹下令閉了九門,看來是下了決心要將媚瀲和原崢抓住,我聽商頌這麼說,便急道:“你認識媚瀲?”
“嗯。”
“他們······逃走了嗎?”我忽然有些緊張的問道。
商頌笑了笑,說:“你不必擔心,這天下間,沒有人能困住她的。”
我不相信,皺眉問他:“你這麼有把握?”
商頌凝視着我的臉,輕聲說:“是。”
聽他這麼說,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卻又不確定的問他:“可我聽如夢說,楚徹下令閉了九門,任何人都不能出去,她又沒有翅膀,怎麼出得了城去?”
商頌莞爾,話語卻篤定:“芸晚,你別替他們擔心了,倒是你自己,皇宮險惡,你一個人該怎麼辦?”
我一怔,卻故作瀟灑的笑了笑,說:“我不怕。”
商頌有些無奈,他卻沒再說話,過了許久,他才緩聲道:“我真後悔,當時爲何沒有帶你走。”
我被他這話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我沒有說話,因爲我不知道說什麼,過去的事,我都不記得了,無論我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在我眼睛看不見的時候,我哪裡都去不了,所以我沒有妄想,只想守在承乾殿裡,安靜的等着楚徹就好,但我現在看見了,卻突然有人告訴我,我不是什麼沈安寧,那個叫原崢的叫我晚晚,這個叫商頌的叫我芸晚,而我,究竟是誰?我究竟該相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