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這天到孵化園爲大衆連鎖網上購物股份公司落成剪綵,至此大衆網購正式落戶孵化園。奠基、剪綵,楊志遠樂此不疲,也不在於別人怎麼看,但按楊志遠的慣例,吃飯就免了,山珍海味都不及政府食堂裡的盒飯有滋有味。
李東湖直嘆氣,說:“楊書記,怎麼請你吃一頓飯就那麼難。這次就不能破個例?”
楊志遠笑,說:“破例?那是不可能的。如此,楊書記豈不真成了‘鏟子書記’‘剪子書記’?什麼時候,大衆網購銷售額超二十億了,你告訴我,不用你請,我楊志遠請你。”
楊志遠在回市委的路上,給宣傳部長打了個電話,讓部長從電視臺和日報,挑選精兵強將到市委候命。部長笑,說楊書記想通了,準備大力支持會通的宣傳事業?讓記者如影隨形,跟蹤報道,提高收視率和發行量?楊志遠說等會不就知道了?
市委書記召見,記者如何敢怠慢,楊志遠一回來辦公室,電視臺的一名女記者,日報的一名男記者已經到了,由部長帶着,在秘書處等候。楊志遠點頭,說:“動作蠻迅速的嘛。”
女記者笑嘻嘻:“楊書記召見,機會難得,肯定是跑步前進,豈敢耽擱。”
電視臺的女記者,需要出鏡,自然形象氣質都頗佳,是個美女,年前楊志遠見過,美女總是佔有優勢,容易讓人記住,該女記者叫林曉培,楊志遠有印象,他笑,說:“這一急,忘了給楊書記帶一頂財神帽了?”
大家善意地笑。日報的記者,楊志遠初次打交道,部長介紹:“常樂同志,會通日報社的首席記者。”
楊志遠點點頭,說:“大家坐。”
楊志遠表情嚴肅,一看就知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楊志遠此次將會通兩家主要媒體的記者召集來,所爲何事?是一封羣衆來信,此封羣衆來信來自江蘇徐州,不是信訪,也不是投訴舉報。現在的會通信訪渠道暢通:羣衆有問題,可以去接訪中心,肯定會給羣衆一個滿意的答覆;有官員貪贓枉法的線索,可以直接向市紀委反映,肯定會嚴肅處理,無需擔心官官相護。相對於以前,楊志遠收到的羣衆來信明顯減少,有時候好幾天都難得見上一封。這封來自外地的羣衆來信,有些特殊,信封簡單,就寫:會通市委:市委書記收。該名羣衆看來並不知道會通的市委書記是楊志遠,此信多半是僥倖之舉,寫信人對結果可能並不抱有多大的希望。之所以如此,是因爲該寫信人請求會通的市委書記幫忙尋找一個已經逝世六十多年的女兵的資料,弄清女兵的姓名籍貫,看該女兵是不是真是會通人。一個大市的書記肯定事務繁忙,對這種細枝末葉,微不足道之事,豈會放在心上,該寫信人,肯定把信從郵局一寄,也是知道所求有些奢侈,希望渺茫,不抱多大希望。
一般情況下,這種來信根本就到不了市委書記的案頭,在秘書處就會被丟入垃圾之中,但這種情況在楊志遠這裡不會出現,邵武平只負責信件是否安全,只要是真正的羣衆來信,沒有圖謀不軌,都得轉到楊志遠的桌案上,重不重要,楊志遠有自己的評判標準,別人一笑視之的信件,楊志遠可能會重點對待,這封信就是這樣,昨天,楊志遠讀完信,靜靜地坐在辦公室好半天沒有說話,這封信看似無足輕重,但楊志遠卻從這封信來感到一種發乎於心的感動和力量。楊志遠覺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麼,思慮一宿,於是部長和記者坐到了辦公室裡。
部長一聽楊志遠讓自己把會通兩大媒體的首席記者找來,竟然是爲了尋找一個逝世六十餘年的女兵的資料,確認女兵是不是會通人氏,一時詫異萬分:“楊書記,就這事?”
楊志遠說:“這看似是一件小事,其實在我看來,這事不小,宣傳部門的工作,除了掌握正確的輿論導向,還有必要從小事中去發現人性的真善美,去喚醒人們心中的良知和感動。大家先看信。”
來信還原了一個塵封了六十餘年的故事:1938年春天,一位來自本省會通的18歲女學生,毅然投入抗日洪流,隨部隊參加了臺兒莊戰役。戰鬥中,這位無名女兵不幸中彈負傷。她自知將不久於人世,遂將一本日記、一張照片和兩塊銀元交給房東大嫂,託她寄給自己的父母。但女兵犧牲後,日寇隨即佔領徐州,房東大嫂逃難回來,發現女兵的地址已經遺失,遺物已無處投遞。幾十年來,這一遺憾成了房東大嫂的一塊心病,她惟一能夠表達愧疚的方式就是在每年到女兵的墳頭燒一把紙。大嫂去世前將女兵的遺物交給自己孫子陳先生,這次給楊志遠寫信的就是房東大嫂的孫子陳先生。
陳先生在信中說:尊敬的書記同志,我小時候,就經常聽奶奶提起女兵的故事,沒能將女兵的遺物交給她的親人讓我奶奶遺憾終身,愧疚不已。奶奶生前依稀記得寄信地址爲會通,這些年來,我給會通的有關部門寫過不少的信,但都收效甚微,畢竟此事有如大海撈針,難度不小。這次之所以冒昧地給書記寫信,是因爲家鄉正在搞開發,用不了多久,這裡將會被夷爲平地,此事迫在眉睫,我希望書記同志能幫幫忙,找到女兵的親屬,將女兵的遺骸迎回家,讓女兵魂歸故里,也好了卻奶奶的遺願。
陳先生隨信附有翻拍的女兵照片。
黑白的照片,半身照,劉海,圓臉,一雙大大的眼睛,明亮如星,透過歷史的封塵,靜靜地注視在座的諸人。
大家的心情如楊志遠昨天剛讀來信的心情一樣,有着無法抑制的心碎和感動。
部長說:“楊書記,我剛纔真有些冒犯先輩,你說,你要我們宣傳部門怎麼做?”
楊志遠說:“陳先生在我給寫信之前,曾經給會通的民政部門*門寫過信,但都是查無可查。無名無姓,查找起來是有如大海撈針,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唯有動用媒體的影響力,發動羣衆,讓羣衆提供線索,纔有可能找到女兵的親人,讓女兵在今年的清明節之前回家。”
部長點頭,說:“明白。”
楊志遠說:“今天之所以另外將林曉培和常樂兩位記者找來,就是希望你們以親歷者的角度,跟蹤採訪報道女兵回家的過程,讓全市人民從此事裡,接受一次心靈的洗禮和愛國主義教育。”
林曉培和常樂表情凝重,說保證完成任務。
楊志遠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香樟。說自從昨天我看到這封信以後,我一直輾轉難眠,我的腦海似乎有一個聲音穿越歷史的時空在喊:媽媽,我想回家。
常樂心裡一顫,說:“楊書記,明天的頭版頭條,就用這句話:媽媽,我想回家!”
楊志遠點頭,說:“好。”
當晚,會通電視臺的頭條新聞,不是書記市長出現會議的報道,而是這次特殊的尋人啓事。如果說電視臺的此條新聞對觀衆還沒有多大的衝擊力的話,那麼當第二天一早,《會通日報》的頭版用一個整版刊登了女兵的照片,素色的。照片的一旁,是楊志遠連夜趕寫的一首小詩:《媽媽,我想回家》
媽媽,
徐州的天空下雨了。
野地裡,到處都是不知名的小花。
我好冷,我知道這是我最後一眼看到燦爛的春花。
死,我不悔,也不怕,
可我就怕,我死了,我的靈魂找不到自己的家。
媽媽。
您忘了我啦?
怎麼連姓名都不被人記下?
媽媽。
您不要我啦?
爲什麼?六十多年了,您還不把我接回家。
陪伴在我身邊的還是這些不知名的小花。
媽媽,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