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大軍撤回長安雖然是明智之舉,但它並不符合天子李淵的戰略,甚至讓李淵感到屈辱,他每次東進計劃都敗在張鉉手中,前一次是河北,而這一次卻是中原,尤其在中原已經大勝的情況下被迫從撤回,更讓李淵倍感憋屈。
當然,李淵也知道隋軍已大舉進攻幷州,它們不僅佔領了河東城和蒲津關,還佔領了上黨郡和長平郡,幷州的局勢同樣令李淵焦慮萬分。
也正是這個原因,當李世民返回長安時,李淵並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斥責李世民不遵自己的旨意,擅自從中原撤離,李淵也承認,他們之前低估了張鉉捍衛中原利益的決心。
武德殿內格外安靜,李世民、李建成以及一班重臣肅然而坐,天子李淵坐在龍榻上仔細閱讀張鉉寫給李世民的短信,他似乎想看透每個字背後的深意,確實,這封的一些內容很讓人浮想聯翩,比如集舉國之兵力攻入關中,兵臨長安城下,彰顯出張鉉的野心,再比如秋收已至,晉南糧足,又暗藏着張鉉對晉南的渴望。
李淵默默看完信,將信交給旁邊宦官,“給衆大臣傳閱!”
宦官先將信交給了太子李建成,李建成看完,又交給了旁邊的陳叔達,在一片沉默中,衆人依次看完了這封短信。
“衆愛卿說一說吧!”
李淵的目光的落在裴寂身上,暗示他先表態。
裴寂明白天子的暗示,他起身行一禮道:“微臣認爲張鉉此信威脅多於實質,當然也暴露出了他的部分野心,甚至可以看出他未來的某些計劃,至於他威脅殺入關中,我們可以重視,但不能過於當真。”
“裴相國別忘了,現在蒲津關還在張鉉手中。”旁邊劉文靜冷冷說道。
“劉尚書也太妄自菲薄了!”
裴寂毫不客氣地回敬道:“佔領蒲津關就能攻陷關中嗎?既然如此,張鉉爲什麼按兵不動,難道他不知道攻陷長安就能滅我大唐?究竟是張鉉太蠢了,還是劉尚書想得太多了?”
裴寂一連串的詰問令劉文靜啞口無言,這時,陳叔達起身打個哈哈道:“兩位先別爭論了,我們還是就事論事,商議如何解決幷州目前遇到的危機吧!”
話題轉到了現實問題上,李淵也點點頭,問太子李建成道:“建成也說說吧!”
“兒臣遵令!”
李建成起身向父親和衆臣行一禮,這纔不慌不忙道:“我以爲蒲津關危機和上黨、長平兩郡危機從表面上看是一件事,都是張鉉爲了逼迫我們從中原撤軍,但如果我們再仔細推敲,就會發現這其實是兩件事,蒲津關只是臨時危機,而上黨、長平二郡卻是隋軍西擴走出的必然一步,我們的威脅不在蒲津關,而在上黨。”
“兄長,何以見得?”李世民有些不解地問道。
李建成微微一笑,“所以我說要推敲推敲了,去年張鉉在簽署停戰協議前佔領了西平關和壺關,看起來似乎是爲了防止我們東征,但如果只是爲了防止唐軍東征,他們扼守住葦澤關便足夠了,完全沒有必要佔據西平關和壺關,這樣會引發我們不適,最終導致我們攻打壺關,張鉉不是不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他這樣做只有一個原因,爲他進攻幷州做準備,他在這封信中”
李建成揚了揚張鉉的短信,又繼續道:“晉南糧足,從他說出的這四個字,便可看出隋軍最大的軟肋,那就是糧食不足,他現在能支撐近三十萬大軍,完全是因爲他從高句麗戰爭的獲得的紅利,可戰爭紅利遲早會用完,那時他又該怎麼辦?
未雨綢繆,奪取產糧重地便是他的下一步的計劃了,從對潁川郡的佔領便可看出他的產糧地的渴望,所以我能肯定,張鉉下一步的戰爭計劃必然是江淮和晉南,這是兩個產糧重地。”
李建成的分析合情合理,見解深刻,衆人一致贊同,這時,李世民沉吟一下道:“皇兄認爲他會兩線開戰,但我卻覺得不太可能,以他現在的實力還支撐不起兩線開戰。”
“問題就在這裡!”
李建成笑道:“我也認爲他支撐不起兩線作戰,比如東西兩線同時開戰,一面是高句麗,一面是我們,這種兩線作戰張鉉確實支撐不起,但杜伏威就不一樣了,皇弟覺得他會舉傾國之軍去攻打杜伏威嗎?顯然不會,但他又不可能同時進攻杜伏威和幷州,所以他佔領上黨和長平,繼而採取守勢,只要他不大舉進攻幷州,那麼兩線作戰還是能辦到,這就是張鉉派尉遲恭和魏文通進駐上黨、長平兩郡的原因,這兩員大將都以擅守而著稱。”
李世民沉思片刻又問道:“那兄長認爲蒲津關和河東城危機怎麼解決?”
“派人去中都談判,既然兩地危機不是一回事,那麼蒲津關和河東城通過談判就應該能拿回來。”
“如果張鉉提出歸還蒲津關與河東城的條件是承認上黨、長平兩郡歸隋,那我們該怎麼辦?”李世民一針見血地問道。
李建成緩緩道:“我們是希望談判解決問題,如果談判解決不了,那就該軍隊上場了,相信皇弟已經做好了準備。”
朝議的最終結果是陳叔達提出的折中方案,一方面派使者去中都要求隋軍撤出蒲津關和河東城,另一方面唐軍積極備戰,一旦談判破裂,唐軍隨即大舉進攻蒲津關,用武力收回失地。
李淵接受了這個方案,他隨即任命黃門侍郎溫大雅爲特使,前往中都談判隋軍從蒲津關和河東城的撤退。
雖然找到了解決蒲津關和河東城的方案,但李淵還是爲隋軍西擴幷州而感到憂心忡忡,返回御書房,他隨即令人把兩個兒子找來。
不多時,李建成和李世民匆匆趕到了御書房。
“你們兩個不必多禮了,坐下說話。”
兄弟二人行一禮,便坐了下來,李淵緩緩道:“在朝議上,朕怕你們兄弟二人爭吵,所以暫停了後續商議,但朕還是很擔心上黨郡和長平郡的收復,這裡只有我們父子三人,你們有什麼話就直說,世民先說吧!朕看你後來一直沉默,估計你有保留意見。”
李世民連忙道:“世民和大哥爭議歸爭議,那是公事,但不會影響我們兄弟的感情。”
李建成也道:“二弟說得對,父皇不要爲我們擔心。”
“那就好!”
李淵欣慰地點點頭,“既然你們兄弟這樣說,那朕也就放心了,世民繼續吧!”
李世民又繼續道:“兒臣認爲,大哥之前的看法有一定道理,河東城和上黨二郡確實是兩件事,但那只是兒臣還在中原的狀態,狀態是會變化的,當兒臣率軍撤回關中後,狀態就已經變化,兒臣敢肯定河東城和上黨郡已經變成了一件事,就是張鉉要在幷州站穩腳跟。”
“你的意思是說,張鉉要一直控制蒲津關和河東城嗎?”李淵不解地問道。
“他當然想控制蒲津關,但能不能守住,還是要我們軍隊的實力,兒臣的意思是說,河東和和蒲津關已經是隋軍能否守住上黨二郡的一部分,他們必然會死守蒲津關和河東城,阻止我們去攻打上黨郡和長平郡,派使臣去中都談判其實沒有半點意義。”
“怎麼沒有意義!”
李建成有些不悅道:“張鉉違反了我們去年簽署的停戰協議,我們當然應該派人去中都指責,或許張鉉這種梟雄對協議不屑一顧,但中都的大臣未必這樣想,這些大臣都是要臉皮的人,況且協議上還有蘇威和裴矩的簽名,兒臣相信我們的文攻會讓蘇裴二人向張鉉施壓,會取得我們意想不到的成果。”
李淵對李建成的一番話大爲讚賞,他又對李世民溫和的笑道:“世民,你大哥畢竟經歷了在瓦崗山的多年磨礪,人情世故和政治上都要比你成熟得多,在打仗上,父皇承認你比常人厲害,但在政治上,你還是應該多聽聽大哥的建議。”
李世民無奈,只得欠身道:“父親教訓得對,兒臣考慮問題確實不周。”
這時,李建成又笑道:“說到瓦崗山,我又忍不住動了舊情,二弟能否把翟讓的軍隊交給我,我實在難以割捨這支軍隊。”
李世民沉默片刻,“不瞞大哥說,我打算讓瓦崗軍去巴東鎮守,爲了我們將來第二次南征做準備!”
李建成頓時臉色大變,“不可!”他厲聲反對這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