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惲雖然長得肥胖,但他其實也是一個很精明之人,尤其會理財算帳,否則王世充也不會讓他來掌管自己的內務。
王世惲並不指望張鉉能一口答應,他準備拿出一些誠意來換取張鉉的讓步,但張鉉卻一口答應,着實讓他有點迷惘了,他實在摸不透張鉉的真實意圖,只得先回去稟報王世充。
看一看張鉉的動靜,再考慮下一步行動,如果張鉉真有誠意把人口都遣返回來,不用他們付出什麼代價,那是最好不過,如果張鉉只是敷衍,那便再來談判。
王世惲上了一輛牛車,便匆匆回去了。
“將軍真打算遣返清河郡民衆嗎?”坐在一旁的房玄齡笑問道。
“我們還有多少糧食?”張鉉沒有立刻回答,反問房玄齡道。
“之前從武城縣運回來近十萬石糧食,加上原本的兩萬五千石儲備,後來運給齊郡四萬石,分發給民衆兩萬石,現在還有六萬石左右,可以堅持到夏收。”
“但我聽說這次朝廷從黎陽倉運送二十萬石糧食給王世充,王世充有足夠的糧食,我希望再從王世充那裡搞到幾萬石糧食,雖然我並不想把清河郡民衆遣返回去,但如果能和王世充達成交易,遣返一點民衆回去我也能接受。”
房玄齡沉思片刻道:“如果將軍只是想要糧食,我覺得完全可以從裴帥那裡得到,不用和王世充做交易。”
“此話怎麼說?”張鉉連忙問道。
“我是從父親那裡得到一個消息,在將軍還沒有回來之時,聖上已經下旨令裴仁基攻打琅琊郡的孫宣雅,這顯然是爲了鞏固裴仁基掌控飛鷹軍,我相信如果裴仁基需要糧食,聖上也同樣會從黎陽倉調撥糧食給他,如果裴仁基希望我們出兵相助,他是不是也應該撥付一部分糧食給我們呢?”
張鉉不得不承認房玄齡看得深透,他是因爲衛玄給他透露過內情。而房玄鉉只是從父親那裡得到一個消息便推斷出了目前的局勢,頭腦確實很清醒。
張鉉笑了笑又問道:“那依你之見,我該怎麼應對王世充的要求呢?”
“將軍可以把此事推給裴仁基,他是將軍主帥。他如果不同意,將軍怎麼能擅自答應把清河民衆遣返呢?”
“可如果裴仁基賣給人情給王世充,他答應將北海郡的清河民衆遣返呢?”
“如果是那樣,裴仁基就無法面對將軍了。”
張鉉大笑,房玄齡果然想得比自己更加高明。更加周全,他欣然點頭,“就依參軍之言!”
此時王世充就在齊郡對面的高唐縣,他負手站在城牆上,遠遠眺望着南方,心潮起伏,這次來清河郡,着實讓他深感失落。
他原本想利用這次任職在河北建立自己的根基,卻沒想到清河郡如此破敗,千里赤野。民生凋敝,人口已幾乎逃光殺盡,只有不到兩萬人口,這讓他怎麼建立自己的根基?
而黃河對面的齊郡卻富庶繁榮,人口衆多,光從清河郡逃去的人口就是二十幾萬,還有北海郡那邊也有數萬人口,如何把這些人口都要回來,這纔是他遇到的首要問題,至於攻打高士達和竇建德。他現在還沒有心思考慮。
但王世充也知道,人口和糧食是這些年最重要的兩大資源,裴仁基和張鉉未必肯答應,裴仁基那邊自己可以通過聖上施壓的方式逼他讓步。但張鉉這裡卻不好辦,張鉉這個人雖然年輕,卻極爲精明,要想從他那裡撈回人口,不能不下一點血本。
這時,有士兵飛奔來報:“啓稟通守。長史回來了。”
他的大哥從北海郡回來了,王世充精神一振,連忙道:“快帶他來見我!”
片刻,身材肥胖的王世惲被帶上城牆,王世充急忙問道:“情況怎麼樣?有收穫嗎?”
王世惲累得氣喘吁吁,也擺擺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好一會兒,他纔對王世充道:”我先去了歷城,但裴仁基根本就不見我,他的手下說他去魯郡了,要幾天後纔回來,沒辦法,我只好又去北海郡,見到了張鉉。”
“他怎麼說?”王世充擔心地問道。
“他倒是很客氣,而且很爽快地答應,願意協助將軍遣返清河郡難民。”
王世充呆了一下,“那他要什麼條件?”
“問題就在這裡,他什麼條件都沒有提,我也覺得他誠意不夠,因爲之前我和司馬劉凌談了一下,他說民心安定,最好不要再折騰,我想這也是張鉉的態度,他或許只是在敷衍我們。”
王世充心中也疑惑起來,如果張鉉有條件他倒能理解,如果一點條件都沒有,確實讓人生疑,想了想他又問道:“那張鉉答應什麼時候遣返?”
“他具體時間沒說,只是說盡快。”
王世充一陣頭大,這個‘儘快’的意思,恐怕兩三年後都不會有動靜,他已經明白張鉉的意思了,裴矩是明着拒絕,而張鉉是婉拒,答應得好聽,卻用拖的辦法使事情不了了之。
可他不去爭取又不行,王世充萬般無奈,只得又對兄長王世惲道:“你再去一趟北海郡,你告訴張鉉,遣返一個人,我給他一石糧食,絕不食言。”
當王世惲又一次來到北海郡時,接待他的卻是長史韋雲起,韋雲起告訴他,他來晚了一步,張將軍去巡視高密郡的防務去了,要幾天後方回,並答應王世惲,將軍回來後一定會給他們寫信云云。
王世惲撲了個空,只得無精打采地返回了清河郡。
張鉉確實是去巡視高密郡了,高密郡原本是賈務本的防禦駐地,去年張鉉拿下清河郡後,張須陀便調賈務本去守衛清河郡,而把高密郡的防禦一併交給了張鉉,其實就是用高密郡來交換清河郡。
但計劃不如變化,張須陀被調回了京城,楊廣又任命王世充爲清河通守,賈務本只能率軍返回齊郡。
這時已經被任命齊郡通守的裴仁基將費青奴從魯郡調回。任命秦瓊爲魯郡軍史,又任命賈務本爲濟北郡軍史,接替尤俊達,實際上就剝奪了費青奴的軍權。
張鉉在返回北海郡途中。在歷城縣和裴仁基達成了共識,他將全力支持裴仁基掌控飛鷹軍,裴仁基也做了個順水人情,繼續任命張鉉爲北海郡軍史,任命自己兒子裴行儼爲東萊郡軍史。又答應張鉉的推薦,任命羅士信爲高密郡軍史。
雙方皆大歡喜,在裴仁基看來,他兒子裴行儼控制東萊郡,而中立派羅士信駐兵高密郡,張鉉實際上只控制了北海郡和半個高密郡,他卻控制了山東六郡中的四個半郡,這個結果讓他很滿意。
但張鉉卻知道裴行儼和羅士信實際上都是效忠於自己,他的一萬軍隊其實掌控了山東六郡中的東三郡,裴仁基統帥兩萬軍隊。掌控西三郡,也就是齊郡、魯郡和濟北郡。
另外張鉉也明確表態,一旦拿下琅琊郡,他不會插手,由裴仁基派軍隊駐守,這等於就是把琅琊郡的實際控制權讓給了裴仁基。
雙方的妥協使他們平穩渡過了張須陀被調走後的一大難關,權力分割,也鞏固了裴仁基對飛鷹軍的控制能力。
一支百餘人騎兵隊正沿着濰水西岸的官道緩緩而行,在隊伍中間還有一輛馬車,馬車裡坐着盧清。張鉉視察高密郡也順便帶她出來散散心。
盧清的心情頗好,一路春光明媚,風景如畫,各種山水風光美不勝收。更重要是她擺脫了可怕的崔盧聯姻,能和自己愛郎在一起,就算吃再多的苦她也心甘情願。
雖然對父母多少有點歉疚,但她相信隨着時間推移,父母最終能接受她的選擇。
“張大哥,我發現這一路過來。河邊種的都是一種草,這是爲什麼?難道這一帶只有這種草嗎?”盧清望着河邊綠茵茵的草地,好奇地問道。
張鉉隨手在路邊拔了一根嫩枝遞給她,笑道:“這是我們特地種的草,叫做野豌豆,又叫大巢菜,它是很好的牧草,饑荒時還能救命,北海郡那邊種了很多,東萊郡還沒有開始種,高密郡就只沿着這條濰水種了一點,明年這個時候所有的河邊都要種滿,將來我們養牛、養馬、養羊,會成爲中原最大的畜牧產地。”
盧清笑盈盈地接過張鉉遞給她的嫩芽,上面開滿了一串紫色小花,像一隻只紫色的小燈籠,上面還掛着晶瑩的露珠,頗爲嬌豔。
她抿嘴一笑,“其實我也知道,山東這一帶從前是齊國,齊國能成爲春秋霸主,就是因爲管仲大力發展畜牧和漁鹽,張大哥既然考慮了畜牧,那有沒有想過去海邊捕魚曬鹽?”
張鉉很驚訝,“清妹怎麼會知道?”
喊出了一聲‘清妹’,張鉉的臉有點紅,他一直叫清姑娘,今天他刻意改稱清妹,雖然他想表現得自然一點,但結果卻不理想,他還是感到一陣心虛。
盧清的臉也紅了,儘管她心中竊喜,但少女的矜持還是讓她很有點難爲情,她躲在窗簾後不敢說話,兩人間的氣氛略略有些尷尬起來。
過了良久,盧清小聲道:“這些都是父親給我們說的,從前家人在一起吃飯時,父親喜歡談天說地,說各地風俗,說到齊國,就談到了畜牧和漁鹽,我至今還記得。”
“原來如此!”
張鉉笑着點點頭,“什麼時候有機會好好和伯父談一談,很期待啊!”
“你一定要和他談的。”
盧清低聲說了一句,立刻刷地拉上車簾,不敢再和張鉉說話了,張鉉慢慢才體會到盧清這句話的深意,他的心中竟涌起一種難以言述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