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上爛桃花

惹上爛桃花

那是宋子音第一次看到花無多使用十指金環與人拼死一搏,她不會武功,只覺得眼前眼花繚亂,那陰戾的男子也被花無多頻繁逼退,肩膀、手臂、腿部都受了傷。

宋子音知道這個女子之於哥哥的重要性,哥哥常常會偷看她,一看便會忘了身邊的人和事。她曾笑話哥哥,爲了個女人費盡心思,把她都從杭州招了來,哥哥卻只是笑而不語。

宋子音曾問哥哥:“這般煞費苦心,爲什麼不敢直接表白?”哥哥從不是扭捏之人,爲何在這時這般牽腸掛肚卻又猶豫不決。

哥哥說她不懂,她其實懂的,她也有心上人,雖然……

她一直暗中觀察着這個女子,覺得她很特別,可特別的另一面卻也可以說成是古怪,她行爲舉止都不像女子,更不像一個大家閨秀。她寫得一手好字,與哥哥簽下契約的時候,那花無多三個字頗有風骨,只看字令人想不到竟會出自一個女子之手。

她始終不太明白哥哥究竟被她什麼所吸引,她的樣貌不出衆,出身不明,似出身江湖,喜歡飛檐走壁,總是喜歡爬到屋頂,很沒有模樣。

雖然如此,她渾身上下有一種別人都沒有的東西,那便是恣意和自由,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約束,隨遇而安的態度令她往往在驚訝之餘又有些欽羨。

而直到今時今日,她才發現,那女子還有着更爲光彩奪目的一面。

她不美,可在發怒的時候,竟那般光芒萬丈,尤其現下這個時候,沒有丟下自己先走。她心中有些感激,也越來越喜歡這個女子了,如果花無多能成爲自己的嫂嫂似乎也並不是一件壞事,雖然她的出身有些低。

現下這般情形,她其實是怕的,只不過,一直以來的教養令她咬牙堅持着不失態。她並未掙扎,知道面對這樣一羣人,掙扎也是徒然,她靜靜地等待着,心中卻已打定主意,如果……如果被逼要失去貞潔,她將咬舌自盡以保清白,她絕不會給爹爹、給大哥、給宋家丟臉,打定主意,她越發安靜!

面對比她強大的人,花無多並不怕,反而越戰越勇。花無多使用的是軟兵刃,男子的長鞭亦是,只不過絕沒有花無多的霸道。花無多的十指金環平日只用兩根,原本十根是應付多人的,而今全都招呼在了這個男子身上。不僅如此,花無多因數月前吃過唐夜給的雪域天丹,在傷病好後,功力更上了一層,而今與前些時日已不可同日而語了。

男子也發現了,對手是個難纏的女人。

雙方都知道久戰不利於自己,花無多贏在取巧和兵刃的優勢,久戰必不是對方對手,但這裡畢竟是江南地界,發生這等事,宋子星遲早會趕來,久戰亦不利於那男子。

男子也想到這一點,棄了長鞭,取過橫在馬上的長刀,這似乎是他慣用的兵器,換了長刀後,男子如虎添翼。

花無多頓感吃力。

雖然銀針可與敵人周旋,花無多卻無心戀戰,在酣鬥中突然自懷中掏出一物,扔在地上,砰的一聲炸開。男子正打得興起,突然只覺眼前大亮,濃煙四起,光芒刺得他睜不開眼睛,雙眼一陣刺痛,忙護住周身,急速後退。耳聽八方,躲過了花無多的致命一擊。

此物正是當日花無多自唐夜處要來的刺目彈。她一共要了四枚,一枚用在了洛陽救公子翌的時候,一枚用在廬州郊外荒山救唐夜,此刻又用了一枚,懷裡僅剩一枚了。花無多方纔在樹上時,便已目測了距離盤算好了這一步。

花無多並不戀戰,見一擊不成,於煙塵中辨明宋子音所在位置,瞬間跳躍過去,用銀針連刺宋子音身旁數人,只聽濃煙中一陣慌亂痛叫,花無多奪過對方一匹馬,攬住宋子音上馬,向蘇州城方向狂奔而去。

這一切不過是眨眼間的事,待煙霧散去些許,男子目力恢復,便聽手下問道:“公子,要不要追?”

男子一揮手中長刀,眉間戾氣尚未散去,望着花無多、宋子音離去的方向,道:“此地不宜久留,處理了屍體,我們走!”

事後,男子率衆反方向而去,馬不停蹄,一路狂奔,出了江南。

花無多帶着宋子音尚未到城門口,便見一隊人馬迅疾地向她們的方向趕來,當先之人正是宋子星。

見她們沒事,宋子星簡單問了情況後,便派了徐清去追,自己則護送着花無多和宋子音回了將軍府。

徐清追去時,只見宋家家僕的幾具屍體,卻不見其他人,他順着蹤跡追出了數百里方纔察覺追錯了路,顯然那些人知道他在後面追蹤,有意引他走錯。待徐清察覺,已然失去了那些人的蹤跡。這些人行動如此迅捷有效率,還會故佈疑陣,絕不是普通人。

那天回到宋府,花無多當下便將那人樣貌畫在了紙上,寥寥幾筆那人相貌及神態便躍然紙上,甚至他的手下幾人的樣貌也一併畫出。宋子音見狀暗暗吃驚,這些事情看似容易實則極難,她的記憶力,她作畫時的速度和筆法,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宋子音忽然對她的來歷起了疑心,大哥從未說過她的來歷,她出身江湖之說原本也只是宋子音個人的猜測。宋子音在一旁靜靜地觀察着大哥與她,發現大哥的目光環繞在她身側,那種眼神溫柔似水,她從未見過。

宋子星瞥了一眼畫中人,眉間輕蹙,道:“是他?!”

花無多細問之下,方纔知道那人是誰,難怪她會覺得有些眼熟,那人竟是建安陳東耀。

洛陽李赦宴請衆公子那晚,坐在唐夜旁邊的那個人,就是陳東耀。因他始終背對着花無多,又一直不多話,當時花無多也未曾太注意那人,難怪沒想起來。

對於陳東耀,花無多所知甚少,只知道他是鎮遠將軍,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便問道:“陳東耀怎麼會攔路強搶女人?他不是將軍嗎?怎麼還缺女人?”

宋子星聞言失笑,便道:“你倒問到了點子上,陳東耀此人極好美色。”

極好美色,宋子星是如此說陳東耀的,花無多瞪着眼睛望着宋子星,他竟然用了個“極”字,便知道陳東耀好色到了何種程度。

宋子星似察覺了她心中所想,悠悠一笑,道:“陳東耀此人是本朝最具爭議的人物,他的事若說起來恐怕要說上幾個時辰,我們不妨坐下來,慢慢說。”

從下午一直到掌燈時分,花無多都留在宋子星的書房未出來。

陳東耀出生在東官郡,其父是徵西大將軍,也是個生來富貴的貴族子弟。陳東耀自小便力大無窮,據說他生來具有怪力,三歲時便能一腳踢翻約半人高裝滿水的水缸。他父親一共有二子,他是老二,因爲他天生神力,其父對他寄予厚望,便請了許多師父教他,有戰事時還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授他各種知識。他曾在十二歲時,連斬敵方五名將領而一舉成名,人送稱號“霸王”。陳東耀不僅擅長行兵打仗,還擅長水戰,是個不可多得的武將。陳家有個這樣的兒子,曾經極度風光。可是不知道陳家有子如此是幸還是不幸,陳東耀在十四歲弱冠後,不知道經歷了什麼,爲人性情大變,從單純好鬥變得陰沉且心狠手辣。兩年間,陳家也不知出了什麼變故,長子亡故,其父其母也跟着病故,有人猜測是陳東耀暗中將父親、兄長迫害致死,不過也只是徒有猜測,並沒有真憑實據。東南邊疆地處海域,不能無將軍鎮守,陳東耀自幼跟隨父親征戰,戰功赫赫且熟悉東南一帶戰事,其父死後,便由他統帥三軍,暫代其父之職,於八年前也就是陳東耀十七歲時,被皇上封爲了鎮遠將軍,鎮守在東南一帶。

之所以說陳東耀極好美色,這個“極”字並不是說陳東耀喜近美色,而是有其他原因,原因有二,以陳東耀的身份,若然只是喜好美人也不是什麼難事,便是主動送上門的恐怕就夠他寵幸的了,這個“極”字體現在他的眼光極高。他喜歡的美人,不僅長相要出色,出身還要高貴。其二便是,正所謂絕代佳人難求,而他偏偏就喜歡絕代佳人。陳東耀爲得美人,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動武、發兵、用強。他府中小妾之一就是沿海其他國家的公主,是他動用武力搶奪過來的。爲了絕代佳人動用武力血染沙場此人也做得出來,所以宋子星說他極好美色。

聽到此處,花無多突然想起一事,便道:“我記得在洛陽李家,陳東耀見過楚田秀,楚田秀可是洛陽第一美人,又出身大家,怎麼沒見他出手?”

宋子星聞言笑了笑,道:“這一陣子你都安居江南,對外界事情不甚關心,你怎麼知道他沒出手?”

花無多原本側歪在宋子星書房的軟榻上,聞言突然坐了起來,瞪大眼睛問道:“他出手了?”

宋子星點了點頭道:“不僅出手了,還得逞了。”

“啊?那楚田秀……楚……她,她怎麼樣了?”花無多突然有點兒結巴。

宋子星道:“自盡了。”

什麼?花無多蹭地跳了起來。猶自不敢相信,那樣一個美麗而好強的女子就這麼……“死了”?

宋子星點了點頭。

花無多道:“楚家在洛陽也算有頭有臉,發生這樣的事,陳東耀就這樣沒事人一樣回來了?”

宋子星“哼”了一聲,道:“放眼天下敢和陳家作對的又有幾人?就算不看他的身份背景,便是陳東耀本人亦極難對付,他武功極高且心狠手辣,與他單打獨鬥,我也未必是其對手。楚家雖然在洛陽有些根基,卻終究不是朝中顯貴,也不是江湖中人,楚田秀又是自盡身亡,就算找上門去也奈何不得陳東耀。尤其女兒家失了清白這等醜事如何能四處宣揚,對外也只不過聲稱楚田秀因病過世了。”

她一點都沒質疑爲什麼宋子星會知道內幕,宋子星這話說得沒錯,生逢亂世,只有武力和強權纔有說話的權利。陳東耀雖然在洛陽無甚根基,卻畢竟是封疆大吏,身後有數十萬陳家軍聽其命令,自身又武功甚高,就算做出此等醜事,也沒人奈何得了他。待出了洛陽,回了南方,又有誰能動他分毫?

近日她一直留在平靜富足的江南,險些忘了,這天下早已亂了。

思及此,花無多又想到一事,便喃喃道:“李赦……”

當初是李赦叫楚田秀到宴會上的,若說害得楚田秀有此遭遇,李赦難辭其咎。

宋子星明白她的意思,卻道:“這件事並不怪李赦,楚田秀美人之名名震洛陽城,在楚田秀來宴會之前,陳東耀已然見過楚田秀了。李赦當天之所以有意叫楚田秀來,應是想爲她解圍。只不過李赦低估了陳東耀其人,陳東耀看上的美人,輕易不會罷手。即便那美人已有主,他也會不惜代價去搶奪。”

花無多突然想到了當晚楚田秀於衆人中看向唐夜的目光,還有第二日與唐夜的月下合奏。難道楚田秀是想告訴陳東耀,唐夜是……不過,若然唐夜承認楚田秀和自己有關係,相信陳東耀也會顧忌幾分,即便他武功再高,恐怕也高不過毒藥的厲害。就算自己武功不錯,還不是被唐夜控制了半個多月。想到此處,她不禁想起自己當初與唐夜的那段時光,怎麼那時候她就突然覺得唐夜不可怕了呢?他明明是最可怕的啊。

宋子星見花無多一聲不吭皺着眉頭不知道在想着什麼,便道:“今日幸好有你在,否則我妹妹必是凶多吉少。”原本只是想給她一個留下來的理由,未曾想,她竟幫了一個大忙,成了他宋家的恩人。

花無多心道你說得太對了,便拿起几案上的茶杯喝起了茶,耳中聽到宋子星繼續道:“今日你救了舍妹一命,就算讓我以身相許,我也絕無異議。”

噗……一口茶直噴向了宋子星。

宋子星似早有防備,躲得極爲及時,一點兒茶漬都未沾身。

花無多用袖子擦了擦嘴邊茶水,見他眸中閃過戲謔,哭笑不得。她放下茶杯,坐了下來,想到楚田秀就這麼死了,心中仍有不快。雖然楚田秀她並不怎麼熟悉,可那樣的美人卻也曾令她覺得賞心悅目。沒想到竟落得這般下場。陳東耀的作風簡直就是採花賊!

若然花無多憎惡採花賊,那麼陳東耀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一隻採花賊。因爲他有權有勢有錢還有極高的武功!他孃的,他怎麼什麼都有!想到老天如此不公平,花無多便暗暗咬牙切齒,今日和他動手時自己應該下手更卑鄙一點兒,直擊他的命根子纔對!對,用針扎他命根子!廢了他!

宋子星見她面目猙獰,忍住笑意,忽問道:“想去建安嗎?”

爲防陳東耀對宋子音糾纏,第二日,宋子音便被送至杭州總督府。

眼下便是年關了,宋子星自然也要回杭州總督府過年,是日,宋子星很難得地留在府中與花無多同吃了晚飯,吃得差不多時,宋子星忽道:“我家人想見一見你。”

花無多道:“見我幹嗎?”

宋子星一笑,道:“你救了舍妹,家人都想見一見你,親自答謝你的恩情。眼下也快過年了,我也要回一趟杭州,打算帶你一起回去。”

花無多道:“不去。你去過你的年,莫要管我。”

宋子星微微挑起了嘴角,似笑非笑道:“爲何不去?你在怕什麼?”

花無多看了他一眼,驀地一嘆,道:“宋子星,我知你心中所想,我很感激你對我一直以來的照顧。我之所以一直吃你的喝你的,不離開,並不是對你有特別的情誼,而是我無處可去。天下很亂,到哪裡都不得安生,我有家歸不得,我很累很倦,只想在某個清淨的地方休息片刻,我總歸要走的。”

宋子星目光微暗,繼而輕淺地笑了笑,緩緩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在過年這樣喜慶團圓的日子將你一個人留在將軍府。你易容成徐清模樣與我回總督府也可以,我不會讓你爲難,如果你不願去杭州,我便留下來陪你。”他頓了頓,聲音越加輕緩,如清水過隙:“我對你的感情,我想,你也清楚明白,我不願亦不想它成爲你的負累。我宋子星對你的這份感情,雖昭然若揭,從未遮掩過半分,卻也未對你有過絲毫強迫。”

聞言,花無多有些怔忪,未曾想宋子星會在此時當着自己的面說出這番話。這一刻,她的目光竟有些不敢直視宋子星,感覺到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這或許是宋子星第一次當着她的面將自己的感情直白地攤開來。他的那份情,或許從前不明白,但當她酒醉醒來後,他將自己抱在懷裡的那一刻,又怎會不明白。只是他的這份情,在她看來太過不真實,甚至不純粹。她懷疑,甚至牴觸,或許還抗拒着,打心底不想剖析觸及,卻又自私地一直在利用他這份情填補着心中未合的傷口。

思及此,她斂了眸光垂下頭去。卻聽宋子星道:“我所做一切不過是想爲自己爭取一次機會,你……給我也給自己一次真正瞭解我的機會,若然你終究不喜歡我,若然……有一日你還是想離開,我亦不會阻攔。”

她沉默着,想起醒來時他眼中的那抹心疼,那一刻在他懷中,自己心中一涌而上的心安,這許多日來,每每思及都令她微感不安。其實,他對她也不是不好,或許該說,實在很好……她終非草木,他既用真心待她,她又豈能一直躲躲閃閃畏首畏尾。

但心裡終究有些掙扎,她緩緩道:“既然……你待我……其實我都知道!”說到此,察覺自己的猶豫不決,不禁有些氣悶自己的拖泥帶水。一咬牙,一拍桌子,似下定了決心,她驀地擡起頭來,直視宋子星,大聲道:“罷了,既然惹上了你這朵爛桃花,那今日我們便將話說清楚,我不是不能給你一次機會,但如果我發現我還是無法喜歡上你,我會毫不顧忌地離開,到時候,你不要後悔,也不要來糾纏我。”剛說完,花無多便有些悔意,不知自己如此做法是對還是不對。但話已出口,如潑出去的水,已無法收回。

爛桃花……雖如此形容他……宋子星仍莫名地喜悅着。其實他並未想到花無多會如此說,他以爲她還會躲避,他以爲他的真心想要換來她的正視甚至真心對待仍舊遙遙無期,但他沒想到她竟然真的答應了。他莫名地喜悅起來,這種喜悅一瞬間竟讓他一瞬間有些頭暈目眩,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握住她的手,卻終究沒有唐突,他嘴角含笑,輕聲且帶着隱約的顫抖,道:“好。”

宋子星點了點頭道:“不僅出手了,還得逞了。”

“啊?那楚田秀……楚……她,她怎麼樣了?”花無多不知爲何突然有點兒結巴。

宋子星道:“自盡了。”

什麼?花無多大驚之下,蹭地站了起來。猶自不敢相信,那樣一個美麗而好強的女子就這麼……“死了?”

宋子星點了點頭。

花無多道:“楚家在洛陽也算有頭有臉,發生這樣的事,陳東耀就這樣沒事人一樣回來了?”

宋子星“哼”了一聲,道:“放眼天下敢和陳家軍作對的又有幾人?就算不看他的身份背景,便是陳東耀本人亦極難對付,他武功極高且心狠手辣,與他單打獨鬥,我也未必是其對手。楚家雖然在洛陽有些根基,卻終究不是朝中顯貴,也不是江湖中人,楚田秀又是自盡身亡,就算找上門去也奈何不得陳東耀。尤其女兒家失了清白這等醜事如何能四處宣揚,對外也只不過聲稱楚田秀因病過世了。”

她一點都沒質疑爲什麼宋子星會知道內幕,宋子星這話說得沒錯,生逢亂世,只有武力和強權纔有說話的權利。陳東耀雖然在洛陽無甚根基,卻畢竟是封疆大吏,身後有數十萬陳家軍聽其命令,自身又武功甚高,就算做出此等醜事,也沒人奈何得了他。待出了洛陽,回了南方,又有誰能動他分毫?

近日她一直待在平靜富足的江南,險些忘了,這天下早已亂了。

思及此,花無多又想到一事,便喃喃道:“李赦……”

當初是李赦叫楚田秀到宴會上的,若說害得楚田秀有此遭遇,李赦難辭其咎。

宋子星搖了搖頭道:“這件事並不怪李赦,楚田秀美人之名名震洛陽,在楚田秀來宴會之前,陳東耀已然見過楚田秀了。李赦當天之所以有意叫楚田秀來,應是想爲她解圍。只不過李赦低估了陳東耀其人,陳東耀看上的美人,輕易不會罷手。即便那美人已有主,他也會不惜代價去搶奪。”

花無多突然想到了當晚楚田秀於衆人中看向唐夜的目光,還有第二日與唐夜的月下合奏。難道楚田秀是想告訴陳東耀,唐夜是……不是吧。不過,若然唐夜承認楚田秀和自己有關係,相信陳東耀也會顧忌幾分,即便他武功再高,恐怕也高不過毒藥的厲害。就算自己武功不錯,還不是被唐夜控制了半個多月。想到此處,她不禁想起自己當初與唐夜的那段時光,怎麼那時候她就突然覺得唐夜不可怕了呢?他明明是最可怕的啊。

宋子星見花無多不知道在想着什麼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驚訝地張大嘴。一會兒又有些自鳴得意,便道:“今天幸好有你在,否則我妹妹必是凶多吉少。”原本只是想給她一個流下來的理由,未曾想,她竟幫了一個大忙,成了他宋家的恩人。

花無多心道你說得太對了,便拿起几案上的茶杯喝起了茶,耳中聽到宋子星繼續道:“今天你救了舍妹一命,就算你讓我以身相許,我也絕無異議。”

噗……她一口茶直噴向了宋子星。

宋子星似早有防備,躲得極爲及時,一點兒茶漬都未沾身。

花無多用袖子擦了擦嘴邊茶水,看到他一臉笑意,嘴角忍不住抽搐。她放下茶杯,坐了下來,想到楚田秀就這麼死了,不禁還是有點兒不痛快。雖然楚田秀爲人她並不怎麼喜歡,可那樣的美人卻也曾令她覺得賞心悅目。楚田秀雖然有些驕傲,卻不矯揉造作,沒想到竟落得這般下場。陳東耀的作風簡直就是採花賊!

若然花無多憎惡採花賊,那麼陳東耀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一隻採花賊。因爲他有權有勢有錢還有極高的武功!他孃的,他怎麼什麼都有!最近花無多總想罵人,想到老天如此不公平,花無多便暗暗咬牙切齒,今日和他動手時自己應該下手更卑鄙一點兒,直擊他的命根子纔對!對,用針扎他命根子!廢了他!

宋子星看了她一會兒,忽道:“想去建安嗎?”

爲防陳東耀對宋子音來暗招,第二日,宋子音便被送至杭州總督府。

眼下便是年關了,宋子星自然也要回杭州總督府過年,是日,宋子星很難得地留在府中與花無多同吃了晚飯,吃得差不多時,宋子星忽道:“我家人想見一見你。”

花無多到:“見我幹嗎?”

宋子星一笑,道:“你救了我妹妹,我家人都想見見你,親自答謝你的恩情。眼下也快過年了,我也要回一趟杭州,便打算帶你一起回去。”

花無多道:“不去。你去過你的年,莫要管我。”

宋子星微微挑起了嘴角,似笑非笑道:“爲何不去?你在怕什麼?”

花無多看了他一眼,驀地一嘆,道:“宋子星,我知你心中所想,我很感激你對我一直以來的照顧。我之所以一直吃你的喝你的,不離開,並不是對你有特別的情誼,而是我無處可去。天下很亂,到哪裡都不安生,我有家歸不得,我很累很倦,只想在某個清淨的地方休息片刻,我總歸要走的。”

宋子星目光微暗,繼而輕淺地笑了笑,緩緩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在過年這樣喜慶團圓的日子將你一個人留在將軍府。你易容成徐清模樣與我回總督府也可以,我不會讓你爲難,如果你不願去杭州,我便留下來陪你。”他頓了頓,聲音越加輕緩,如清水過沙,“我對你的感情,我想,你也清楚明白,我不願亦不想它成爲你的負累。我宋子星對你的這份感情,雖昭然若揭,從未遮掩過半分,卻也未對你有過絲毫強迫。”

聞言,花無多有些怔忪,未曾料想宋子星會在此時當着自己的面說出這番話。這一刻,她的目光竟有些不敢直視宋子星,感覺到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這或許是宋子星第一次當着她的面將自己的感情直白地攤開來。他的那份情,或許從前不明白,但當她酒醉醒來後,他將自己抱在懷裡的那一刻,又怎會不明白。只是他的這份情,在她看來太過不真實,甚至不純粹。她懷疑,甚至牴觸,或許還抗拒着,打心底不想剖析觸及,卻又自私地一直在利用他這份情填補着心中未合的傷口。思及此,她斂了眸光垂下頭去。卻聽宋子興道:“我所做一切不過是想爲自己爭取一次機會,你……給我也給自己一次真正瞭解我的機會,若然你終究不喜歡我,若然……有一日你還是想離開,我亦不會阻攔。”

她沉默着,想起醒來時他眼中的那抹心疼,那一刻在他懷中,自己心中一涌而上的心安,這許多日來,每每思及都令她微感不安,她亦不清楚自己對宋子星是怎樣一番心思。其實,他對她也不是不好,或許該說,實在很好……她終非草木,他既用真心待她,她又豈能一直躲躲閃閃畏首畏尾。

但心裡終究有些掙扎,她緩緩道:“既然……你待我……其實我都知道!”說到此,察覺自己的猶豫不決,她驀地擡起頭來,直視宋子星,大聲道:“罷了,既然惹上了你這朵爛桃花,那今日我們便將話說清楚,我不是不能給你一次機會,但如果我

發現我還是無法喜歡上你,我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到時候,你不要後悔,也不要來糾纏我。”剛說完,花無多便有些悔意,不知自己如此做法是對還是不對。但話已出口,如潑出去的水,已無法收回,她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樣看着宋子星。

爛桃花……雖如此形容他……宋子星仍莫名地喜悅着。其實他並未想到花無多會如此說,她以爲她還會躲避,他以爲他的真心想要換來她的正視甚至真心對待仍舊遙遙無期,但他沒想到她竟然真的答應了。他莫名地喜悅起來,這種喜悅一瞬間竟讓他

一瞬間有些頭暈目眩,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握住她的手,卻終究沒有唐突,他嘴角含笑,輕聲且帶着隱約的顫抖,道:“好。”

花無多將宋子星的模樣看在眼裡,微微一怔,又因這聲略帶顫抖的“好”,竟忽然心生愧疚。此刻她竟不敢再去直視他,只移了目光看向桌上剩下的酒菜,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漫不經心地吃了一口,吃了什麼,什麼滋味全都無所察覺,只覺

得宋子星此刻望着自己的目光令她渾身控制不住的燥熱。她微微挪了挪身體,向左挪了挪,不舒服,又向右挪了挪,還是不舒服,覺得整個身子一下子都變得怪怪的,怎麼坐着都不舒服。就在她在他的目光下再也堅持不下去,想要丟了筷子逃之夭夭時,

聽宋子星輕聲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可願與我同去杭州?”

聞言,花無多的心一下子軟了,一句話隨即脫口而出,“過年我就以真實身份與你回杭州去吧,我想你的家人恐怕早已知道我是誰了,遮遮掩掩也無甚樂趣。”言罷,她一怔,似不敢相信自己衝動之下答應了什麼,一甩筷子,向屋外跑去。剛跑了幾

步,她便覺此番舉動頗爲狼狽,便又停了下來。咳了咳,她按捺住心中的煩躁,偷偷在袖中握緊雙拳,深呼吸,儘量以平靜的步伐踱出門外。出門時,她還不忘回身將門關上,只是再怎樣,也不敢再看屋內的宋子星一眼。

花無多沒有看見此時此刻宋子星的模樣,若然她看見,必會不敢相信,宋子星也有無所適從的一刻,卻也只有那短暫的一刻,而後便只剩淺淺入心的微笑。

去杭州府的路上,花無多坐在車裡,悶悶不樂,一身新衣服彆扭到不行。原本,宋子星送她這套衣服時,她還驚歎了許久,這套衣服很是特別,十分精緻美麗,似爲她量身定做一般。細想,宋子音在蘇州時曾有一日量做衣服,便也拖了

從那時起,宋子星便花了心思的。

這身衣服,以白色錦緞爲內襯,外配白色長袖紗衣,紗衣的袖口上繡着紅梅,肩頭亦有一株紅梅緩緩綻放,明媚獨特,腰懸紅色流蘇。不知是誰費了這番心思想出的花樣,這樣獨特的服飾,她甚是喜歡。不僅衣服,宋子星還送來一套首飾

梅爲題而做,想是配這衣服穿戴的。

清晨天未亮,花無多便起牀洗漱,換上了新衣,簡單梳好頭髮,自首飾盒中選了幾枚紅梅形狀的花鈿,戴在頭上,配着一頭青絲,望着鏡中的自己不禁一陣怔忪。有多久沒用真面目示人了?自有記憶以來,似乎變沒用過真面目大方示人這樣好看還是不好看,心中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她打開門正欲踱出門去,便發現宋子星已然站在門外。風過,隱隱吹起他的衣襟下襬,他聽到開門聲,不禁回頭一望,她一怔,而宋子星亦是一怔。

他的衣服和她的竟頗爲相似,宋子星身着白色長袍,腰繫錦帶,與她身上的錦緞是一個面料,袖口和領口一朵朵紅梅花瓣彷彿是梅花不小心落在了他身上,和着雲紋一路飄展。更顯得他身姿挺拔,清貴淡雅。

一個是男裝,一個是女裝。花無多驀地瞪大了眼睛,心裡面這個彆扭……轉身就想回去換下來,卻被宋子星一把拖住,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硬是拖着她,將她塞到了車裡。

看着車前騎在馬上的宋子星笑如春風,她咬了咬牙,很想跳出車將他狠狠踹下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