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腿又見雞腿下

雞腿又見雞腿(下)

花無多一怔之後,吶吶不成言,雞腿也再吃不下去。

公子琪卻道:“你怎麼看起來呆呆的?可惜了我這句煽情的話了。”

花無多原本的感動一下子全沒了,紅紅的眼圈也不見了,只剩下嗤之以鼻地輕蔑及死死盯住公子琪的厭惡眼神。

公子琪見狀噗哧一笑,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因速度太快花無多竟然沒能躲開,生生被他敲中,剛要發作,便聽公子琪輕聲笑道:“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真好。”言罷,帶着一臉笑意轉身翩然而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花無多方纔緩過神來,看着握在手中的雞腿,內心糾結,連吃了兩個雞腿,手中這個已經吃不下了,可當下卻又捨不得扔,便將雞腿藏在了袖中,一人慢慢向回走去。

園子裡的絲竹之樂不知何時停了,靜靜地只有她踩在枯葉上的輕響,想到方纔公子琪的話,她腳步微頓,突然有些彆扭起來,也不知道在和誰彆扭,彆扭什麼,總之一種奇怪的、莫名的酸酸澀澀的感覺充斥在胸口,悶悶的,令她有些呼吸不暢。方纔聽到公子琪說他們想她時已經感動的快哭了,若不是公子琪後來那句話,她一定會哭出來。

心神有些恍惚猶自沉浸在思緒中的她緩步入園子,剛一進去,一聲巨響轟然在耳中炸開,嚇得她“呀!”的驚叫了一聲,什麼聲音?想到此冷不丁擡頭看向場內,只見四下寂靜,衆人目光均在這時因她的突然驚叫而望向了她,而後只聽啪嗒一聲,一物自她袖中掉在了地上,花無多一低頭,看到腳邊躺着一隻油光光的雞腿。衆人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亦看到了她袖子下腳邊橫臥着的雞腿。

花無多進來時,剛好一羣穿着大膽的舞姬步入園子欲表演鼓舞,方纔那聲巨響不過是舞蹈的開場。可因花無多的驚訝之聲和場中舞姬的起勢正指向她所在方向,不禁讓剛從側門而入的花無多再次成了衆人的目光所在,寂靜之時,衆人均聽到一聲啪嗒,似有一物掉在了地上,事出突然,花無多順勢低頭一看,便看見了腳邊那隻油光光的雞腿。衆人自然也看了個清楚明白。

此間都是些年輕公子,又都喝了些酒,見狀鬨堂大笑了起來,有些輕狂的例如公子翌更是笑得直捶桌子,正欲跳鼓舞的舞姬並沒看到花無多的雞腿,見衆人鬨笑有些不明所以,以爲自己哪裡出了錯惹來衆人嗤笑,卻畢竟訓練有素,仍舊按着鼓點跳了起來,衆舞姬穿着大膽,舞的熱情奔放,姿態撩人,可惜,原本應令衆公子熱血沸騰的一隻舞蹈,卻因突然出現的丫鬟和雞腿而黯然失色了幾分。

李赦淡淡瞧着這一幕,嘴角溢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心下暗道,無論她是什麼身份,什麼樣貌,身處何種環境,永遠能輕易的成爲衆人矚目的焦點。從江陵開始,她不經意的舉止便牽動了他的心,似有些無辜又似滿不在乎,似有些無奈又似有些不屑,時而如輕風令人容易忽略,時而猶如曇花一現令人驚豔迷醉,她一直這樣特別着,察覺自己心中所想,不禁心下一悸,斂了眸光不再看花無多。

此刻,所有人都看着門口的丫鬟,而那丫鬟卻看着雞腿似在不捨和猶豫。正有人懷疑她很可能會撿起來時,就見李勘自座位上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花無多面前,遞過來一隻雞腿,平靜道:“那個掉了,吃這個吧。”

望着李勘手上的雞腿,花無多心裡涌上一分感激,知是李勘有意爲她解圍,也不便過於推辭再引旁人注意,便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了雞腿,微施了一禮,道:“謝公子。”

李勘淺笑點頭,並未多言,轉身回到了座位上。

李勘也算宴席上半個主人,既然是主人賞賜了雞腿,衆人便再無笑話可看。只見那丫鬟拿着雞腿走到了唐夜身後站定。礙於唐夜身份,誰也不敢多說什麼,卻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見那丫鬟又將雞腿藏入袖中,神色淡淡,無甚趣味便漸漸作罷。

李赦收斂了心思,目光看向宋子星,卻見宋子星的目光並未關注於她,而在看場中舞姬的鼓舞。

場內舞姬繼續跳着鼓舞,鼓槌上繫着紅色的綾緞,舞姬個個身段撩人動作狂放,漸漸吸引了衆人目光。

舞姬跳完鼓舞漸次退下。這時就聽席間有人嘆道:“此舞令我想起了江陵的長綾罰酒舞,那場舞令我終生難忘。”說此話之人正是世子劉瑾,他目光正看向身旁吳翌。

劉瑾一言,惹來多人神色變化,在座很多人只是聽說,並未親眼見過,聞言不禁也隨劉瑾目光看向吳翌。

公子翌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道:“吾妹自江陵回去後便生了場大病,再也跳不了那支舞了,哎……有負瑾兄牽掛。”

劉瑾一驚之後亦重重一嘆,當下似真的有些難過。

李赦目光掃向花無多。只見她正用十分不屑地目光看向公子翌。李赦收回目光,卻意外地發現,身邊的四弟李勘正玩味地看着花無多。

這時,丫鬟帶一人步入園中,卻是楚田秀。

楚田秀一襲白衣上秀牡丹,步履輕移時裙襬上的牡丹似也跟着盛開,尊貴華美之極,美目顧盼間目光略微停在了唐夜身上,繼而移開。

花無多聽到了一聲驚歎,正是發自望着美人目瞪口呆的公子翌口中,這聲驚歎自也引得美人側目,見被如此注視又是如此瀟灑公子,不由得面色微赧。略一低頭似在害羞,衆公子一時皆醉。

花無多眼尖地看到在場一位不知名的公子看楚田秀看得呆住,張着的嘴角流下了口水。

楚田秀一向有幾分自傲,今天卻與以往不同,想是被公子翌放肆的目光盯得耐不住了,與往日相比多了幾分羞澀柔美。她自然不認識公子翌,哪裡知道此人是京城有名的風流公子,浪蕩不羈慣了,如此看美女如看家常便飯般平常,幸好這次公子巡等人沒來洛陽,否則,楚田秀定會被一羣狂蜂浪蝶盯得體無完膚。花無多心裡如是想。

應李赦請求,楚田秀願當衆獻藝一曲。看來楚家與李家關係匪淺。

不出一刻,僕人們擡進來一盞木琴和一方長椅擺在園中,楚田秀蓮步輕移,來到木琴前,向衆人微一施禮,道:“獻醜了。”便斂衣輕坐,伸指試了試琴。

花無多耳尖地聽到席間一酒醉的公子說:“不醜,不醜,美極了。”

楚田秀不以爲意,手指撥動琴絃,她邊撫琴邊道:“撫琴只爲覓知音,今,小女子不才,願以一曲月光贈與衆位公子。”說此番話時,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看向了唐夜。

一曲《月光》於她指尖輕緩而出,蕩於庭院之內,意境高雅,清寧靜逸,配上楚田秀這樣傾國傾城的美人,衆人無不心醉神蕩,在座多位公子已然望着楚田秀癡了。而楚田秀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看向唐夜。說是若有若無,可她的目光即便花無多這個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滿場跑的丫鬟也看出了幾分意味來,何況在座的其他人。

李勘這時也放下酒杯,神情專注起來。

而宋子星卻將目光看向了陳東耀,卻因唐夜就在陳東耀和他之間,這一眼看不出是看着唐夜還是看着陳東耀。

陳東耀此刻似聽得極爲入神,目光微眯直視楚田秀,看不出是何心思。

唐夜目光半斂似在想着什麼。

而李赦亦看着陳東耀及其旁邊的唐夜,眼中頗含深意。

曲中,公子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似已有些微醉,目露癡迷的表情,走向了正在撫琴的楚田秀,可不知怎麼腳下一滑,險些栽倒,幸好反應極快,腳下一滑之際,一臂撐地旋身,便站直了身體,園中有人低低喝了聲彩,卻是李家四公子李勘。

公子翌對李勘點了點頭,便低頭一看,發現滑了自己一步的赫然是一隻油光光的雞腿,不禁面帶譴責地看向了花無多,此時,在場衆人也都注意到了地上那個雞腿,均看向花無多,花無多一蹙眉,似明白大家心裡所想,一伸手,一直藏在袖中的雞腿便露了出來,當着衆人的面啃咬了一口,以示自己清白。

無人注意到宋子星面前桌案上的雞腿少了一隻,而宋子星身後的徐清則瞪着一雙眼斜睨着花無多,見她一口一口吃着雞腿,暗自驚疑。方纔這個丫鬟竟膽大妄爲的從將軍桌案上拖走了一隻雞腿。他眼瞅着這個丫鬟不知用了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將雞腿扯到自己腳邊,一腳將雞腿踢進了場去,動作一氣呵成,從拖走雞腿到踢出雞腿不過眨眼中完成,他甚至沒有看清楚是何物拖的雞腿,不禁有些暗驚。此事別人沒注意,他卻有所察覺,他眼神難掩驚異,斜眼看着身側丫鬟,暗忖唐夜身邊的一個丫鬟武功竟也如此之高!若然她方纔有意傷害將軍,豈不……忽覺不對,方纔將軍似乎微微側了側身,卻沒有回頭,將軍察覺了,只是不動聲色。爲什麼?他盯着身側依舊在啃雞腿的女子,一個頭兩個大。

花無多眨着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睛,百無聊賴之際只得看着場中衆人,尋些樂子。她所站位置剛好在唐夜身後,宋子星左後側,陳東耀右後側,宋子星那盤子已然肢解好的整雞絲毫未動又恰好放在左手旁,其中兩隻油光光亮晃晃的雞腿從一開始便甚是突兀的引她注目。

花無多百無聊賴之際卻見公子翌自席上搖搖晃晃走了出來,那樣子甚是礙眼,目光四下一瞥,便看到了那兩隻雞腿,不知道是不是今夜對雞腿太過敏感,一眼便瞄準了這個“暗器”。

瞬間發出銀針從宋子星桌案上拖過雞腿,輕輕一踢,精準的將雞腿踢到了公子翌的腳下,成功的絆到了公子翌,只可惜沒將他絆倒。心中正有不忿,就看到宋子星的跟班徐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生氣,便將手中李勘給的雞腿吃了個精光,而後便覺肚子隱隱作痛,今天的雞腿實在吃的有點多了。

見花無多手中雞腿仍在,不知地上雞腿從何而來,公子翌一笑,也不追究,一拂袖便側身坐在了楚田秀的身邊,放下手中杯盞,伸指竟與楚田秀同時彈奏了起來。

宋子星看着場中楚田秀與公子翌,目光微斂,不動聲色。

楚田秀與公子翌的一曲《月光》彈得衆人如癡如醉,此番二人同奏,配合的十分默契,衆人俱凝神靜聽,好似陶醉其中。只可惜琴音再美再妙,衆人皆醉時也必有一人獨醒,那便是不通音律還有些肚子疼的花無多。

方纔花無多聽公子翌說自己琴藝大有進步,如今已十分精湛了得了,本以爲他是誇大其詞,沒想到現下看來竟是真的,心下暗歎:他竟然真的被許夫子折磨成這樣了……

一曲終於彈罷,花無多耳朵得到了釋放,剛吐出一口怨氣,便聽有人嘆息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花無多一撇嘴,心中暗暗藐視說此話之人,每次誇讚彈琴好的都是這句話,言辭匱乏的令她覺得悲憤!

四下一時寂靜無聲,月光下,公子翌目光迷離,或因醉意神情頗爲無忌,伸出手來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目光灼灼,一聲輕嘆,竟似又愛又恨一般。

公子翌的模樣,花無多看得直髮抖……肚子就更疼了。

楚田秀沒看公子翌,聽見這樣的一聲嘆息不禁會錯了意,面頰驀地紅透了,目光有意無意地望向了唐夜。

這時就聽李赦輕輕咳了兩聲,公子翌方纔收回了看着自己手指那露骨的目光,起身向楚田秀鞠躬道:“在下京城吳翌,方纔一時失態與姑娘合奏此曲,唐突了姑娘,還望姑娘包含。”

楚田秀起身回了一禮,不卑不亢地回道:“公子過謙,公子琴藝精湛,能與公子合奏是小女子的榮幸。”

公子翌虛扶一下,含笑自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楚田秀也被禮讓到一旁,入席安坐。

在公子翌的刺激下,花無多終於耐不住肚子的疼痛,再次悄悄退出了園子。

這時,李赦舉杯對在場衆人道:“今日赦邀請大家前來,一是爲各位接風洗塵,各位均是赦的朋友,赦設宴是爲感謝大家不遠千里趕來爲大哥賀喜。赦實是感激不盡。”李赦說到此,衆人均答三少不必客氣,理應前來芸芸。李赦又道:“這第二件事,便是近來江湖有些傳言是關於我家大嫂的妹子,因在坐的都是赦的朋友,所以赦今日向大家言明也煩請衆位朋友向天下澄清一下,唐兄的丫鬟並不是金陵方家的方若兮,此事純屬謠傳,唐兄現下就在此地,也請唐兄爲赦作證。”

說到此,大家均看向唐夜,只見唐夜點了點頭。衆人面面相覷,也有人附耳私語。其實在唐夜和花無多進來之前已有人向李赦求證過此事,李赦已坦言回答不是。此番不過是讓唐夜親口證實罷了。

等花無多解決了腹痛,又四處逛了一圈回來時,宴席剛好散了。

唐夜先打發了馬車回去,二人步行回青麟客棧。花無多想起了一句俗語: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月涼如水,與唐夜在一起時間長了,多話的花無多也被逼不多話了。但即便話不如往常多,也還是閒不住的。

二人各懷心思,一步一步地走在夜半空曠的洛陽街道上,卻無聲無息。

洛陽大街,白日繁華,夜晚卻寬闊的有些寒冷。花無多緊了緊衣領,今日吃過唐夜的藥丸後,醒來時發現體內氣息似乎平和了許多,暗自運功一週天,內息運行順暢,已然恢復了大半,看來唐夜給自己吃的藥果然是療傷的好藥。

實在太靜了,花無多終於有點受不了,便道:“後日我的毒就全解了。”

唐夜沒反應,走了幾步,花無多又道:“後日便是方家和李家的大喜之日了。”

唐夜還是沒反應。好似她說的都是廢話。花無多接着道:“後日之後,我要走了。”或許這纔是她拐彎抹角想說的。

唐夜淡淡問道:“與吳翌一同?”

“不,只有我一人,我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纔不與他一起,我一個人走到哪裡便是哪裡,想留便留想走便走。”花無多道。

唐夜道:“你打算去哪?”

聞言,似唐夜問到了點子上,花無多眼前一亮道:“去看泰山日出,賞西子美景,聽揚州歌舞,爬西蜀峨眉,攀華山直壁,我想去的地方太多了!”

唐夜沒有回話,眼中閃過一絲不以爲然,聽揚州歌舞……是去睡覺的吧。

花無多哪裡知道唐夜所想,與唐夜時間久了,自說自話的本領越發強大,一路上便說着自己的嚮往。早已將早晨的煩躁感甩到了後腦勺,只記得自己對未來的美好向往,說到高興處,偶爾蹦跳幾下表示自己的心情很是愉悅和激動,說到幸福處,仰望星空冒着一雙星星眼憧憬無限,彷彿便是這樣簡單地嚮往着未來,也是那般幸福。

唐夜靜靜地聽着,一路再沒接話,似早已熟悉了身邊之人的呱噪。偶爾看着地上她的影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微微蹙眉。

那一夜,唐夜又給了她一顆藥丸,花無多想着反正白天都吃了,這個也就很痛快地吞了下去,這藥吃下去有股幽香,很好聞一點都不討人厭,光是這種味道也不像毒藥,花無多天真地自以爲着。吃過藥,運氣調息後,果然覺得體內氣息更加順暢了,直嘆好藥啊好藥。

當晚,子夜時分,唐夜照舊上了屋頂吹簫。

此情此景花無多已然習慣了,便自顧坐在院中運功療傷,聽着聽着便又坐着睡着了,醒來見屋頂已然無人,便欲回房睡覺。正摸黑走到門口,便聽隔壁傳來極低的說話聲,唐夜屋中似乎有其他人在,有了上次聽壁角被唐夜發現的驚嚇後,花無多便不怎麼敢聽了。可仍舊放慢放緩了腳步,身體還微微斜傾向了唐夜所在屋舍。花無多因自幼練習暗器,耳目比尋常江湖人還要靈敏,她微微閉起了雙眼,一瞬停了腳步和呼吸,便隱隱約約聽到唐夜屋中一人道:“人頭值五萬兩……”下面便再也聽不到了。人頭值五萬兩,單這一句話,花無多已然睡意全無。她一直記得,深深地記得,方圓曾說過,公子翌的人頭價值五萬兩黃金。

而公子翌現下正在洛陽。據她所知,公子翌那廝若然沒有要事,斷不會輕易來洛陽。上次江陵一行,公子翌也明顯有所圖。此次洛陽李、方兩家聯姻,又是什麼引了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