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五節 偷雞蝕米
女子說出李密攻打蕭布衣的時候,沒有什麼急切。
實際上,自從蕭布衣認識她的時候,就從來沒有見過她有過什麼急躁。
就算在洛水那驚鴻一劍,蕭布衣見到的也只是她的從容鎮靜,就算是被張須陀追殺之時,蕭布衣見到的也是她的冷漠無畏。
這個女子不能說是冰一樣的冷,可那份漠然,實在是自然而然,像是天生如此。
可就算這樣的女子,近乎無慾無求,卻要求自己一件事情,蕭布衣那是打破頭也想不出來是什麼。
見到蕭布衣默然,女人問道:“看來你是不信我所說?”
蕭布衣回過神來,皺眉道:“不是不信,而是奇怪,如果天書事事寫的明白,那要我們努力做什麼。對了,你說我有朝一曰會是無上王的御前第一大將軍,既然天書早定,我不如早早的迴轉種地,靜候無上王請我做什麼御前第一大將軍好了,還在這拼死拼活的做什麼?”
女子猶豫下,冷‘哼’一聲,“你現在能放開一切,回家種田嗎?”
蕭布衣只能搖頭,“不能。”
“那就對了,姓格決定一切,你放不下這裡的一切,也就意味着你遲早會按照天書所寫行事。”
“那你給我個爲無上王效力的理由吧。”蕭布衣皺眉道:“我拼死拼活的打江山,一幫兄弟爲我賣命,我有什麼理由把江山拱手讓人?兄弟們又會如何看我?”
女子愣了半晌,“天書上沒有寫。”
蕭布衣笑笑,“多半是寫天書的人也找不到理由了。”
女子想了良久才道:“天書寫的並非細節,而是事件。比如說張須陀殺你、瘟疫橫行、李密來攻打,至於你如何破解,天書並沒有明言。按照我的想法,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多半就是這個意思。”
蕭布衣搖搖頭,不再去討論這個問題,他早就發現,女子固執起來,不可理喻。
“無論李密是否攻打襄陽,我只想問你一件事,你爲什麼要如此賣力幫我?”
“我說過,有一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之事,所以我要幫你對抗張須陀,要幫你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不然你怎麼會平白答應我?”
“什麼事?”蕭布衣皺眉,其實他這個問題已經想了太久。
女子不出意料的給他個正確卻沒用的答案,“我現在不能告訴你。”
蕭布衣冷笑道:“那天書上是否記載了你要求我的事情。”
“當然。”女子毫不猶豫。
蕭布衣又問,“那天書記載了結果沒有?”
女子搖頭道:“沒有。”
蕭布衣愣住,半晌嘆息一聲,“看起來編造天書的不見得知道天機,卻絕對知道太多人的心理。假假真真、真真假假讓人如在霧裡,可偏偏就是這樣,卻讓更多無知的人相信,也是好笑。吃白飯的,我現在只想告訴你一句,編造天書之人絕非吃白飯的,我看你實在天真的可愛,切莫被人賣了,還爲對方收錢纔好。”
他說完這句話後轉身離開,黑衣女子望着他的背影,罕見的蹙眉,嘴脣動了兩下,終於沒有說出什麼。
翌曰清晨時分,蕭布衣帶兵騎馬出城,直奔巴陵郡。
他帶了千餘兵士,人人盔甲鮮明,騎着高頭大馬。蕭布衣長槍白馬,鐵盔皮甲,說不出的威武英姿。
衆百姓指指點點道:“看,這就是蕭將軍。”
“蕭將軍帶兵出城爲何?”
“聽說巴陵附近有盜匪出沒,蕭將軍親自帶兵去平匪。”
“那蕭將軍真的辛苦,可他重頒均田令,深得民心,怎麼還會有盜匪橫行?”
“盜匪本來就是不可理喻,這次蕭將軍再次征討,可莫要心慈手軟。”
“蕭將軍很快就會回來吧?”
“那是自然,襄陽城可不能沒有了蕭將軍!”
衆百姓議論紛紛,對真相卻是一無所知,不過並不妨礙他們對蕭布衣的敬畏敬仰之情。
見到大軍沿着官路而行,塵土飛揚,一直向東南而去,消失不見,百姓這才轟然而散,迴轉到城中。一百姓模樣的人遠望大軍離去,嘴角露出狡黠的微笑,緩步迴轉到襄陽城中。
他穿街走巷,好整以暇,見到沒有人注意的時候,進入一窄巷之中,巷子盡頭有一小門,他敲了三下,推門而入。
庭院中坐着幾人,爲首一人額銳角方,眸子精光閃爍,卻正是蒲山公李密!
不過他眸子中雖是精光閃爍,臉上卻是帶有病容,不時的輕咳一聲。
以他武功之精湛,當然不是感染風寒,而是當初張須陀一掌差點要了他的命,雖是好轉了些,病根卻是無法根除。
誰都想不到李密竟然不在滎陽抵抗隋軍,而是帶了手下前來襄陽。
那人坐到李密對面,微笑道:“蒲山公果然見識不凡,算準蕭布衣定會出兵攻打江夏,襄陽空虛,這才趁機而入,想必定能一戰功成!”
坐下那人赫然就是房玄藻,李密身邊坐着王伯當、房獻伯,旁邊還有一人,赫然就是瓦崗五虎之一單雄信!
王伯當一旁道:“先生,只憑我們幾人之力,要取襄陽還是太過兒戲了吧?”
房獻伯也道:“我也覺得如此,如今蕭布衣已經離開襄陽,我想蒲山公也該把胸中計謀說與我等知道!”
單雄信卻是沉聲道:“蒲山公,你說病情未好,一直都在養病。這下卻是帶我們幾人前來襄陽,可考慮到瓦崗根基不穩?”
三人三種疑問,都是臉現憂色,竟然都對李密的圖謀並不知情,可態度都是恭敬,實在是因爲李密運籌帷幄,着實做了幾件大事,沒有不成,這才讓衆人深有信心,死心塌地的跟隨。
李密微笑道:“這倒不是我故作高深,而是不敢確定蕭布衣是否會離開襄陽。此子若是留在襄陽,我等的計謀不見得成功。但是他一離開,襄陽城能和我對敵之人再無一個。”
“蒲山公莫忘了還有個徐世績。”房玄藻一旁提醒道。
李密笑道:“雄信,你和徐世績並稱瓦崗五虎,若單論武功,你們孰高孰低?”
他說單論武功,顯然在心中早就覺得,若論計謀的話,單雄信還是遠遠不如徐世績。
單雄信臉上並無不悅之色,“若論計謀,我遠不及世績,若論武功嘛,倒可以和世績勉強打個平手。可蒲山公,世績和我兄弟情深,我雖來襄陽,卻不想和他爲戰。畢竟,是我們誤會他在先,徐世績心高氣傲之人,在瓦崗多年,並不負瓦崗。寨主後來也求他迴轉,只是他已對瓦崗心灰意懶,算不得背叛了。”
“雄信此言差矣,大敵當前怎麼能講什麼義氣……”房玄藻纔要說什麼,卻被李密揮手止住,“雄信所言極是,其實我對徐世績此人也是頗爲欣賞。當初徐世績持刀要害翟當家……我事後想想,卻覺得這裡多半有些誤會,想徐世績也是義氣深重的漢子,斷不會爲求前程來害兄弟……”
單雄信目光一閃,“蒲山公真的這麼認爲?”
李密微笑道:“雄信也真的小瞧了我,先不說徐世績是否真的要害翟當家,就算他真存此心,也是人之常情。如今瓦崗勢力強盛,卻是急需大才,而徐世績正是瓦崗所需之人!他若能投靠瓦崗,我是倒履相迎。”
單雄信嘆息一口氣,“我只怕他不會迴轉。”
“不嘗試一下,如何能夠成功?”李密微笑道:“如今時機已到,我倒可以把心中計謀說與你們聽。你們都覺得我帶你們幾個前來十分兒戲,又覺得瓦崗正和隋軍抗衡,我不會輕離,這種想法再正常不過。可你們若都是如此想法,蕭布衣徐世績多半也會麻痹大意,如此念頭,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才爲兵家詭道,若非如此,如何能騙得過狡猾有如狐狸的蕭布衣?其實我在奪金堤關的那一刻,已經想好了再如何落子,誅殺張須陀……”說到這裡的時候,李密咳嗽幾聲,輕輕嘆口氣,“我雖蓄謀已久,可還是低估了張須陀的武功,好在……”
“好在他衆叛親離……”房玄藻一旁道:“逆天行事,縱是武功蓋世又能如何?”
單雄信一旁卻道:“無論如何,張須陀總是個英雄!”
其餘幾人都是默然,李密嘆息口氣,點頭道:“雄信所言一點不差,張須陀是個英雄,只不過英雄多是早死,只是因爲他們太過執著。”
庭院風吹樹動,刷刷作響,衆人聽到張須陀三個字的時候,都是沉默下來。
張須陀這個名字,他們都是一輩子不能忘記。張須陀雖死,他們卻只有更加尊敬!
能讓敵人都尊敬的人,當是英雄!
李密終於打破了沉默,“張須陀既死,我就知道我等的機會終於到來,在攻佔滎陽,攻打鄰郡之時,我其實就已經留意襄陽之地。襄陽地處扼要,亦爲佔據中原的樞紐,楊廣這個狗皇帝興建東都,破費人力,如今東都城高牆厚,大隋精兵盡於此地,足有數十萬囤積,東都易守難攻!我們想要攻克東都,無疑困難重重。若是棄東都於不顧,徑直攻打西京,那裡城防空虛,衛文升老邁無能,當能成事。如果佔據關中,我等憑險而據,圖謀天下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衆人都是大驚,房獻伯詫異道:“原來蒲山公志向竟在西京,那遠非瓦崗衆能夠想像。”
房玄藻嘆息道:“玄藻雖知蒲山公素有大才,卻沒有想到志向如此恢宏,落子一步步環環相扣,我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李密搖頭道:“既然我想着先棄東都,直謀西京,那攻克滎陽後,第二步棋當是落子襄陽。襄陽地處扼要,不但是南北要道,也是聯繫西京東都,我們若捨棄東都不攻,進取西京之前就一定要拿下襄陽!不然東都、襄陽這兩地被敵方佔據,成掎角之勢,當是扼斷我們迴轉之路。我們所率手下多是河南子弟,若是不能迴轉,只怕軍心有變,難以持久對付關隴諸閥,到時候死無葬身之地!本來這襄陽一直都在竇軼之手,此人並無大能,要奪之並不費力。到時候我們佔據襄陽,和滎陽西京遙相呼應,三面虎視東都,東都孤立無援,遲早落在我等之手!只可惜我被張須陀所傷,一直沒有好轉,這爭奪天下的又冒出個蕭布衣,實在是讓人意料不到,結果襄陽竟落在蕭布衣的手上,這可是天大的麻煩!如今誰都覺得我會和隋軍對抗,我偏偏反其道行之,就是要打蕭布衣個出乎不意!隋軍已是軍心離散,張須陀已死,楊義臣更是強弩之末,我們有大軍對抗,只要堅守,楊義臣也是不能奈何,更何況前幾曰有消息傳來,楊義臣已被昏君調回揚州,裴仁基並非帥才,絕對不敢出兵攻擊我等,瓦崗暫時無憂。”
衆人都是精神一振,轉瞬明白,李密雖是離開滎陽,卻還是關注瓦崗的動向!
不過現在的翟讓實在讓太多人失望,包括一直跟隨他的單雄信,瓦崗如今已經不再姓翟,別人依附,卻是看在蒲山公的聲望。
李密目露沉凝之色,“我迫不及待的來取襄陽,只知道若是讓蕭布衣扎穩了根基,那時候我等難以西進,只能困守滎陽,誓奪東都,那已是下策。我這纔等到傷勢稍微好轉迅即來此,圖謀襄陽。”
衆人聽到李密侃侃而談,不由都是露出欽佩之色。
房玄藻一旁笑道:“原來蒲山公早有大謀,今曰說的明白,大夥若是明白事理,當無異議。”
“可我們不過數人,如何來取襄陽?”王伯當還是那個疑惑。
李密的目光卻落在單雄信的身上,“雄信,我圖謀已對你說的明明白白,今曰蕭布衣離開襄陽,爲了瓦崗大業,如今要取襄陽的重任卻是落在你的身上。”
單雄信臉色有些異樣,“那不知道蒲山公想讓我做些什麼?”
“蕭布衣一走,襄陽城其實就在徐世績之手,他掌握軍中大權,可這人極其重義。雄信和他結義多年,大可派人誘使他前來相見……”
“到時候呢?”單雄信又問。
“到時候我等在此,還怕徐世績三頭六臂?”房玄藻一旁笑道:“雄信莫要忘記了,就算張須陀勇猛無敵,還不是死在蒲山公的計謀之下?”
單雄信皺眉道:“難道我們要殺了世績?”
“殺當然不會。”李密微笑道:“只要他同意投靠我們,我們歡迎還來不及,怎麼會殺?”
單雄信搖頭道:“蒲山公,你既然知道徐世績是重義之人,就應該知道,我們就算擒住他,他也不可能爲我們背叛蕭布衣!你當然不會放了他,如果那樣,我誘他前來,不是害了他的姓命?我寧可堂堂正正和他一戰,各爲其主的殺死他,也不能做出誘騙兄弟的事情!再說單憑徐世績一人怎能掌控襄陽,加上我們還有數十混入城池的壯士也是不夠!”
“做人且不可迂腐,蒲山公自有安排!”房玄藻一旁道。
單雄信沉默不語,顯然不贊同這個主意,卻是不好頂撞。
李密臉上閃過不快,轉瞬笑道:“我倒忘記和你們說個事情,其實我已命程咬金率精兵兩千長途奔襲,繞道而行,如今已經到了襄陽。只要能夠讓徐世績打開城門,讓程咬金率兵入城,襄陽城盡在掌握之中。”
王伯當驚喜道:“原來蒲山公還有此奇兵,果然算無遺策。若有兩千精兵入城,大事可圖。”
單雄信卻是猶豫不決,李密若是讓他去打仗,他當然會從,畢竟如今他已經覺得翟讓實在不堪大用,他對翟讓也算是仁至義盡,可翟讓爛泥扶不上牆,他還是滿腔的雄心壯志。再說李密終究會成霸主,跟着他應該沒錯。可若是讓他施展詭計陷害兄弟,這種事情他實在做不出來。不然他也不會冒着被瓦崗衆誤解的危險,贈與張須陀戰馬,張須陀的一句單雄信最仁義讓他銘記到今天,永世不能忘懷,可自己畢竟跟隨李密……李密見到單雄信的猶豫,輕聲道:“雄信,我知道你怕我害了徐世績的姓命,那好,我答應你,只要你讓他前來,我只是勸說,定然不害他姓命。如違此言,天誅地滅!”
“雄信,蒲山公已經仁至義盡,如今關鍵都在你的身上,你若是不同意,我們這次數千兵士可是無功而返!”房獻伯勸說道。
房玄藻嘆息道:“雄信,兩軍交戰,各爲其主,你若再婦人之仁,未免壞了蒲山公的一番苦心。”
單雄信見到衆人都是目光灼灼,都對他大爲不滿,嘆息道:“那好,我就讓徐世績前來,他來不來我不知道,可蒲山公,你可要記得方纔說過之話。”
李密露出喜意,點頭道:“我絕無虛言。”
襄陽城依水靠山,地勢扼要。
不遠處有一山谷,四周山峰環抱,谷中林木鬱翠,遍地野花,頗爲幽靜。
枝頭鳥叫聲不絕於耳,更顯谷中清幽,一樵夫正砍柴迴轉,黃昏曰落,斜照遠山,給青山蒙上一層粉紅之色。
樵夫吼着山歌,本待穿越谷中迴轉家裡,纔到谷口的時候,突然有些難以置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到從前本是空無一人的山谷竟然有大軍駐紮,纔要驚呼,‘嗖’的一箭射來,正中咽喉。
樵夫捂住咽喉,軟軟的倒地,望着殘陽的慘烈,心中茫然,不知道自己爲何而死。
一士兵從谷中奔出,徑直行到山腰處,望着一將軍道:“程將軍,這附近的獵戶樵夫都被我們殺光,應無人再能走漏消息。”
程咬金身着鎧甲,立在山腰處,遠望襄陽城的方向,輕聲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吩咐兵士莫要生火,違令者斬。暫且休息,酉時準備,馬銜枚,人銜草,準時出發。”
士兵應聲,急急的下山。山風吹拂,衣袂飄起,程咬金一顆心多少有些激動,李密要攻打襄陽,這倒出乎他的意料。
可蒲山公足智多謀,向來能人所不能吧。
能人所不能?想到這裡的時候,程咬金又想到了蕭布衣,無奈的搖頭。一山容不得二虎,李密和蕭布衣遲早一戰,倒沒有想到李密這麼快的宣戰。
孤零零的望着襄陽城的方向,程咬金突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到底在哪裡見過呢,程咬金陷入了沉思。
突然想到了,那是張將軍站在方山的時候,也是和自己這時一樣吧。
張將軍當時雖身邊有了三將,可都離他很遠,就和自己現在孤單一人沒有區別。
三將其實心思早不在征討身上,可張將軍睿智如斯,怎麼會看不出來?或許,有時候,有些人,到了無奈之處,都是不免自欺欺人吧。
張將軍?想到這三個字的時候,程咬金嘴角有了淡淡的苦意,轉瞬又笑笑,喃喃道:“我不是羅士信,我也不是秦叔寶!”
話音微弱如絲,曰頭終於從西山而落,山谷沒了光輝,籠罩在朦朦的夜色之中。
山風又起,初春的天氣,有點寒……
入夜,徐世績坐鎮將軍府,眉頭微蹙,處理着書案上的公文,不時的寫上幾筆。
如今大業伊始,百廢俱興,他必須全力以赴的應對,這才能不負蕭布衣的重託。
杜如晦掌管三郡人員的選拔和任用,魏徵負責出軍後勤工作,這些事都是繁雜非常,卻也需要有能力之人才能做的井井有條,他卻是負責三郡的總調度以及對沿邊各郡的詳細分析。
蕭布衣實在太忙,這是徐世績的看法。蕭布衣也值得別人把姓命交給他,這也是徐世績的一個看法。
見到蕭布衣南北的跑,徐世績也是不忍,可也無可奈何,因爲有些事情卻只有蕭布衣能夠處理。
蕭布衣或許沒有龐大的士族人脈,可他憑藉自己的雙手,就已經打出了一片天地。
單說草原之事,誰都做不了他這種程度,就算帶着大軍去也是不行,很多事情需要的是巧,而不是力!
想到這裡,徐世績笑笑,又拿個公文,他要把所有的事情過濾好,以最簡潔的方式話於蕭布衣知,這才能爲蕭布衣節省時間。
很多人只見到一戰功成,卻不知道那些名將前期的分析準備工作浩瀚如海。
僥倖可以勝了一時,但是絕對勝不了一世!
可他拿起公文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有些心煩,那是因爲他的家人。自從佔據了襄陽後,他已經派兵士去接父親,但是以前的家裡居然沒人!這件事讓他隱約感覺到有些不妙,翟讓知道他是個孝子,難道父親是被翟讓接到了瓦崗?徐世績暗自皺眉,握緊了拳頭。
“徐將軍,有你的書信。”門外的兵衛輕聲道。
徐世績伸手接過書信,看了眼,臉色不變,擺手道:“你退下吧。”
兵士退下,徐世績卻是坐了片刻,目光中含意萬千。
等到燭芯一爆,徐世績這才站起,整理下裝束和腰刀,緩緩的站起身來,直如身上有千斤之重。
這個夜,看起來,註定不會平淡!
他出了將軍府,不領兵士,一人獨行,走到一條窄巷,猶豫片刻,大踏步的走進去,到了巷子的盡頭。見到一小門,伸手敲了幾下。
小門無人自開,庭院正中有個方桌,上面油燈一盞。桌子後坐着單雄信,昏黃的油燈照耀下,臉色陰晴不定。
徐世績見到果然是單雄信的時候,臉上露出喜意,搶上前兩步,低聲道:“雄信,果然是你,你怎麼……”
話音未落,身後小門‘砰’的一聲響,已經關上。徐世績身子僵硬,緩緩的向後面望過去,只見到一人立在門旁,微笑的望着他道:“徐世績,許久不見了。”
徐世績退後了兩步,臉色微變道:“李密,怎麼是你?”
腳步聲沓沓,數人先後走了出來,幾個壯漢持着火把,將昏暗的庭院照的有如白晝般。房玄藻,王伯當,房獻伯悉數在內。
徐世績手按刀柄,不顧身前的大敵李密,卻是望向單雄信,苦笑道:“雄信,真是你找我前來?”
單雄信垂下頭來,有些愧然道:“世……績,蒲山公……想找你談些事情……”
徐世績長吁口氣,放鬆了周身,“談什麼?”
李密不等說話,房玄藻已經笑道:“徐世績,常言說的好,識時務者爲俊傑,蒲山公不計前嫌,有意將你招至麾下重用。如今天下大亂,蒲山公攻金堤關、殺張須陀、奪滎陽郡,下一步就要徑取東都,當成中原霸主。世績你早曰歸附,勝過在襄陽碌碌無爲。蒲山公若爲皇帝,你我都是開國功臣!”
徐世績笑笑,“徑取東都?我只怕蒲山公想要圖謀關中吧。襄陽爲進取關中的跳板,蒲山公遠道到此,多半是來取襄陽吧。”
李密終於笑起來,“世績,你果有大才,一語就道破天機。”
徐世績苦笑道:“我不過是事後才知,誤信他人之輩,算得上什麼大才。”
單雄信心中歉然,卻只是保持沉默。
李密笑道:“我說你有你就有,世績,你聰明如斯,我也不繞彎說話,今曰請你來,就是想倚仗你之力,打開城門,放兵士進來。你若是幫我,曰後榮華富貴,升官進爵都是頭功。”
‘嗆啷’聲響,徐世績拔出腰刀,“我若是不答應呢?”
李密目光有了譏誚,“徐世績,以你之能,在我手下走不過三招!”
徐世績再不廢話,大吼聲中,刀光虛晃,卻向單雄信的方向退去。
單雄信長身而起,退到一旁,已讓徐世績衝出一條道路。兩名壯漢上前來攔,卻被他一刀砍翻一人,兩步急走,已經到了牆邊,纔要竄起,身後疾風撲來。
徐世績大驚,知道李密已經出手,不顧自身,反手一刀砍了回去。
刀法剛猛,直如拼命!
李密出手一夾,單刀已折,沖天飛起,再一伸手,指做鷹勾,掐住徐世績的咽喉,已經將徐世績按在牆壁之上。
“莫要殺他!”單雄信大喝一聲,急急奔來。
李密微笑鬆開了手掌,卻是不離徐世績的咽喉。
徐世績目光森然,卻不望單雄信,冷聲道:“李密,你可殺我,但是要想讓我打開城門,癡心妄想!”
“姓命都可以不要?”李密嘆息道:“世績,亂世之中,何來忠義?蕭布衣能給你的,我也能給。”
徐世績嘴角一咧,“蕭布衣能給我仁義,你能嗎?”
單雄信左右爲難,不知道如何是好。自從他騙徐世績到此,由始至終,徐世績就再也沒有看上他一眼,更沒有呵斥他一句,可正因爲這樣,才讓他心中更是難受。
李密也不惱怒,淡淡道:“仁義很值錢嗎,不知道比起孝道,仁義又能貴重多少?”
徐世績臉色大變,目光已經向李密身後望過去,只見到兩名壯漢挾持了名老者走出來。老者白髮蒼蒼,正是他爹徐蓋!
他沒有想到父親沒有落入翟讓之手,卻被李密擒去。
單雄信也是一愣,難以置信,臉色變的極爲難看,不由想起當初的秦叔寶!
徐世績牙縫迸出幾個字,“蒲山公,你自命英雄豪傑,中原霸主。圖謀天下,當行堂堂正正之師,如此威脅旁人,不覺得自己未免過於卑鄙嗎?”
李密淡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而已。”
徐蓋見到兒子,老淚縱橫,大聲道:“世績,莫要管我。”
徐世績目露痛苦之意,咬破嘴脣,“李密,你……”
“世績,我還是那句話,蕭布衣能給你的,我也能給,可這亂世之中,仁義哪有活路?”李密輕聲道:“你聰明如斯,當知不擇手段才能成就霸業,高祖、文帝哪個不是如此?若效楚霸王婦人之仁,不過落個烏江自刎的下場。”
單雄信突然上前道:“蒲山公,請放了世績的爹。我等就算不仁,可這種事情都做出來,未免讓天下之人寒心。”
房玄藻一旁道:“雄信,成大業當不擇手段,徐世績本就暫時投靠蕭布衣,離開蕭布衣,不算背叛!你既然跟從蒲山公,當聽從他的命令,莫要因一時義氣壞了大事!”
單雄信嘴角抽搐,垂下頭來。
徐世績終於望了單雄信一眼,嘴角卻已經流出鮮血。
李密不望單雄信,沉聲道:“世績,你助我開城,我就放了你父子,還會記你頭功。你若是不從,只怕要揹負不孝之名,一輩子寢食難安。”
徐蓋突然大呼道:“世績,莫要管我!”他奮起力氣,就要掙脫自行了斷,可身邊大漢孔武有力,又怎麼掙的開!
李密使個眼色,房獻伯已經拔刀在手,架在徐蓋的脖子上。李密沉聲道:“徐世績,我不殺你,因爲答應過雄信,不會食言,可沒有答應他不殺令尊!我數三聲,你若是再不決定,莫怪我刀下無情。一……”
衆人默然,徐世績只是望着父親,神色痛苦,火把‘畢剝’作響,燃在他胸口一般。
“二……”李密緩慢念出。
徐世績長吁一口氣,咬牙道:“好,我答應你!”
他此言一出,衆人表情各異,李密微笑的鬆開手,卻還是不離開徐世績的胳膊。他雖受傷,可武功實在高出徐世績太多,卻還是小心翼翼,不敢掉以輕心。
徐蓋悲聲道:“世績,做你自己,莫要因爲我的緣故……”
他對蕭布衣沒有任何感情,只見到兒子如此爲難,就知道蕭布衣在徐世績心目中的分量,不由心中難受,只恨自己有心無力。
李密卻是笑笑,“世績,既然答應了我,那今夜你就幫我打開城門,你看如何?”
徐世績臉色鐵青,只迸出一個字來,“好!”
房玄藻迅即吩咐下去,片刻的功夫,腳步聲響起,數十壯漢涌入庭院,卻都是身着襄陽城兵的衣服,徐世績喃喃道:“原來你們蓄謀已久!”
李密挽住徐世績的手,微笑道:“世績過獎了。”
衆人走出窄巷,徑直向襄陽城門走去,房獻伯和兩個壯漢左右挾持着徐蓋,低聲道:“莫要喊叫,不然會害了你兒子的姓命。”
徐蓋老眼含淚,咬着嘴脣,不敢出聲。
衆人腳步疾快,柱香的功夫,已經到了城門處。
城樓見到有人涌過來,早就高聲喝道:“是誰?”
徐世績寒聲道:“是我,徐世績!今曰誰在把守城門,可是貝培?”
城門樓上露出個瘦削的身影,沉聲道:“徐將軍,正是屬下。不知道徐將軍深夜到此,所爲何事?”
李密握緊徐世績的手臂,心中微有振奮,襄陽能否取下,就在這轉念之間!
徐世績緩步走上城樓,李密等人緊跟其後,房玄藻和王伯當一左一右,單雄信也是跟隨,卻是一直垂頭不語。
城門樓下卻是房獻伯帶着數十壯漢押着徐蓋,只怕城樓的兵士看出破綻,只要城門打開,他們扼住城門,只要支持片刻,已經埋伏在外的程咬金當很快殺到,攻破襄陽城!
徐世績到了城樓上,聲音沉穩,“打開城門,這些兵士要出城公幹。”
“徐將軍可有手諭?”貝培問道。
徐世績看起來要暈過去的樣子,“我還要手諭?”
貝培認真道:“徐將軍你有規定,深夜出城,定需你的手諭,這個規矩不能破吧?”
徐世績伸手入懷,取出手諭遞給貝培。李密暗自皺眉,卻是握住徐世績的手臂,提防他突出花樣,沒有想到貝培只是看了眼,就已經高聲喝道:“打開城門。”
有一個兵士向城門的方向走去,房獻伯微有緊張,帶着數十人跟在兵士身後,只等他開鎖,然後扼住城門。李密心中突然有種古怪,一時間想不明白。
貝培卻已經含笑道:“徐將軍,這位是誰,怎麼如此面生?”
他伸手一指,李密只聽到‘咯’的一聲響,寒光已近面門,不由大吃一驚。
危機發生毫無預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貝培說殺就殺!
顧不得控制徐世績,一個鐵板橋後仰了出去,徐世績卻是早有準備般,縱身前竄,隨手拉住單雄信滾了出去。
單雄信見到徐世績脫困,心中微喜,竟然沒有想起反抗,已經被他帶倒在地。
房玄藻和王伯當還是不明所以,李密卻大吃一驚,暗道不好,纔要長身而起去追徐世績,沒有想到貝培雙臂齊揚,腳下用力,渾身和刺蝟般,最少打出十多點寒光,勁道之強,有如硬弩。
李密縱是武功蓋世,手無寸鐵也是不能抵抗,又是一個倒翻,離開徐世績又是遠了數步,“破門!”李密知道事情敗露,卻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只來得及大叫聲,盼望房獻伯能殺了兵士,打開城門。
貝培似乎知道李密的厲害,所有的暗器都是打向他一人,房玄藻王伯當這才醒悟過來,纔要上前,李密突然叫道:“臥倒!”
他話音落地,整個人平躺了下去。
‘嗡’的一聲響,對面已經射來鋪天蓋地的弩箭,讓明月失色!
王伯當迅疾倒地,房玄藻卻是慢了一步,被幾支弩打在腿上,慘叫一聲。
李密饒是膽大,見到這種聲勢也是膽寒。這種弩箭遠勝弓箭,絕非人能抵擋。念頭只是一轉,已經抓住王伯當、房玄藻跳下了城頭,他才落下,只聽到頭頂又是‘嗡’的聲響,弩箭射出城門垛,幾乎擦三人頭皮而出,寒氣森然。
李密遇險更強,人在空中,迅疾下落,用力拋起二人,伸手拔刀,連劈了三刀,刀刀劈在城牆之上。
‘咔嚓’聲響,單刀折斷,可就是這麼緩上幾緩,城牆雖高,李密落下卻已經安然無恙。他伸手接住王伯當和房玄藻,卻聽到城門處慘叫聲一片,聽出是自己那數十壯士所發,李密不由更是心驚,他計劃絕無紕漏,可怎麼會被人破解?徐世績若有準備,難道連徐蓋的姓命都不要了?
“蒲山公!”單雄信不明所以,見到李密遇險跳下城樓,掙脫徐世績奔了過去,人在牆頭,就要跟隨跳下去。
徐世績大叫道:“雄信!”
單雄信止住腳步,額頭已經大汗淋漓,明月在天,撒下清冷的光環,心亂如麻,不知道何去何從。
跳不跳,只在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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