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人影漫步在池邊高岸上,長久的酷暑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雨,雖然對旱勢並無多大幫助,但卻爲一直悶熱不堪的天氣減涼了一絲暑意。已經是九月初了,卻絲毫沒有往年這個時候秋高氣爽的味道,懸掛在天際的紅日熱力依然不減,若然沒有方纔那一陣雨,縱然池邊楊柳依依,二人也是不敢出來散步的。
“成鬆兄,怕是有好久沒有來此一遊了吧?”當先而行的年輕人朗眉俊目,青衫玉帶,束髮高冠,雙手雖然揹負身後,但手中那黑緞大扇卻是不時開闔,寬大的袖袍間滾邊金絲獨角蛟型花紋隱約可見。
“殿下,請勿再用此稱謂,成鬆承受不起。”臉色有些病態蒼白的中年男子臉上浮起有些尷尬而又感動的苦笑,略顯瘦弱的身軀一襲白袍更將他襯托得瘦骨嶙峋,略高的顴骨下鬍鬚彷彿是才修整過,雖然整齊,但總有那麼一絲不大協調,“這太液池大概是成鬆十五年前遊歷時來過,後來一直逗留河朔,再也未曾有機會得以一遊,一晃十餘年,物是人非啊。”
瘦弱男子的話語充滿了傷感,眼眶中竟然隱隱有一絲淚光,顯然是想起了什麼傷心往事。
這太液池那是前朝君王開挖的一處大型人工湖,引漢江之水而成,面積浩大,高岸環湖,清泓盪漾,猶如‘滄海之湯湯‘。池中有瀛洲、蓬萊、方丈三山,並用金石雕鑿魚龍等奇禽異獸。池邊水草繁茂,平沙上禽鳥成羣,風景優美,爲前朝君王遊樂勝地。往東去入漢江處有一橋著名的灞橋,乃是關西地區有名的風月區,四周柳樹成蔭,每逢春季團團柳絮飛舞,如風捲雪花,漢中文人送客東行多在此折柳贈別,故又名消魂橋,昔日詩仙有“年年柳色,灞陵傷別”一語,“灞橋風雪”遂成關西八景之一。
見自己隨意話語勾起了對方昔日傷心往事,年輕男子也有些懊悔,對方入獄經年,妻兒老小均已戰亂中喪生,已成孤家寡人,難免觸景生情,早知道如此還不如不來一遊,免得壞了談話的興致。
瘦弱男子突然發言對方不語,隨即從感傷中驚醒過來,淡淡道:“殿下不必爲成鬆擔憂,成鬆既然能在獄中經年不死,世上種種磨難業已見得多了,等閒之事只怕是難以將成鬆擊倒了,只是這幾日裡天翻地覆,一時間有些難以適應罷了。”
年輕男子便是已被唐河帝國中央封爲秦王的李無鋒,而這瘦弱男子則是無鋒從河間府大域獲得的收穫之一――原河間府城守方成鬆。方成鬆因與其上司河朔郡守譚可仁不睦,被譚可仁在太平教人起事前夕誣陷入獄,後太平教人席捲河朔,譚可仁倉皇出逃,這方成鬆便被丟棄在河間府大獄中無人問津,而太平教人接掌河間後,於永志等人忙於撈取金銀財貨和控制地盤,對於這等大獄中的囚犯也是懶得過問,致使這前任城守也就被擱置在這牢中日復一日,而後太平教人亦有重要犯人投入河間大獄,對這殘留凡人索性因爲無人作主,索性一股腦兒趕至外院輕犯所在地,平時打掃衛生,燒水做飯,一日日也就這麼過來了。
無鋒早在城衛軍中西征之時便聞得這河間城守方成鬆乃是河朔奇才,帝國大學畢業後因庶民出身而從基層官吏做起,幾年間輾轉天水、龍泉、河間,後升任河間城守,五年時間將河間府從一個盜匪叢生、經濟蕭條的混亂之地變成名副其實的河朔首府,其經濟實力也一舉超越了一直穩居河朔之冠的晉中府,河間百姓提及自己的城守,無不讚不絕口。只可惜此人雖然務實廉政,卻與他上司河朔郡守譚可仁格格不入,兩人屢起爭執,最終方成鬆還是栽在了譚可仁手中,只是譚可仁還未來得及爲拔掉這根眼中釘慶功,太平教人便在河朔起事,河朔轉眼淪陷,一直到西北軍進入河間。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無鋒輕輕拍了拍對方肩膀,一臉嚴肅,鄭重其事的道:“成鬆兄既然能經受這等磨難,想必亦以接受各種重任,當今帝國形勢險惡,外敵頻頻入侵,內亂相煎太急,本王頗想請成鬆兄助我一臂之力,救民於水火,不知成鬆兄意下如何?”
方成鬆其實早已料到了對方將自己拯救出獄,又不遠千里將自己從河間接回漢中,不但錦衣玉食,而且還派郎中大夫替自己治療疾病,這番恩情不能說感恩戴德,但也讓素以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爲信條的他自己已然身陷對方情義網中,對方的想法和意圖自己也能夠隱隱約約猜得到。但無論如何,對方的一番好意也讓他銘記在心,論理,像自己這等在淪陷之前便已被定罪入獄的犯官,已經是毫無翻身餘地,尤其是在河朔局勢大壞,根本無人能對當年之事說得清楚。
其實從一獲自由之時起,方成鬆便努力的想盡快了解帝國國內的形勢,報刊雜誌以及與周圍士兵官員們的談論成爲他掌握目前局勢狀況的主要途徑,幾天下來,他已經對整個帝國局勢有了大致瞭解。
眼前這位秦王殿下與其說他是外藩親王,不如說他已經是掌握着半個帝國的一方諸侯更爲恰當,帝國轄地九郡一州,掌握在這位秦王殿下手中已經是超過了三成,另外還外帶控制了昔日連帝國鼎盛時期勢力都未曾達到的西域諸國、北呂宋和緬地,甚至那騰格里草原上桀驁不遜的遊牧蠻族也匍匐在他腳下,現今之勢,就連小孩子也能看得出來這位秦王事實上已經完全脫離唐河帝國中央的控制,獨霸西陲,而唐河帝國將來的走勢甚至很大程度上還得看這位秦王殿下的眼色行事。
而這位秦王殿下手中控制的強大軍事實力更是帝國國內其他幾方無法比擬的,曾經風光一時的天南郎氏轉瞬覆滅,帝國幾十年如哽在喉的三江林家不得不依靠這位秦王殿下支持才能在馬其汗人軍威下得以苟延殘喘,自己是不是該選擇這株參天大樹作爲自己下輩子的棲身之地呢?
見對方似乎有些猶豫,無鋒也不逼對方,只是沿着池邊放慢腳步。他對此人其實做過相當調查,對他的脾性也已經有所瞭解,庶民出身卻又渴望出人頭地,不懼權勢卻又希望得以展現自己施政才能,恰恰是這些因素也使得對方對什麼天道正統反而不那麼重視,誰能夠給予他一個施展才華的舞臺纔是他甘於投效的最大因素。
幽幽嘆了一口氣,方成鬆垂下眼瞼,思念再三,半晌才擡起頭苦笑道:“殿下已經爲成鬆做了這麼多,成鬆身無半物,何以報君之恩?唯有一身而已。只是成鬆不通軍務,唯有政務稍有所得,但願能爲殿下分擔一些瑣務,僅此而已。”
一陣熱潮從無鋒胸中涌過,百般做作皆爲對方這一段話,人才的匱乏已經讓無鋒愁到了抓耳撓腮寢食不香的地步,軍事將領自己是不缺的,缺的正是那能夠應對處理一方政務的高級行政人才,而方成鬆在河間府的表現有力的證明了這一點,而且對方還是在上司竭力壓制下取得的成果。
“呵呵呵呵,得成鬆兄之助,勝過本王得河間一府之地!”李無鋒實在壓抑不住自己胸中的喜悅,咧嘴大笑起來,“河間一役之收穫不在於獲得一地而在於有了成鬆兄之助啊!”
見到對方發自內心的欣喜,饒是方成鬆對對方從一開始就招攬自己開始就有思想準備,還是被深深感動了,對方毫無掩飾的求賢心情讓他無法不被打動。
“殿下,您過譽了。成鬆自天水而入關西,一路行來,所見所聞,民衆士紳無不對殿下在關西的舉措衷心擁護,西北荒瘠之地,短短几年就崛起西陲,連化外之地已臣服於殿下威名,可見殿下麾下人才之衆,成鬆只希望能在殿下末座盡一份力便心滿意足。”方成鬆得對方這般讚譽,心中雖喜,但卻頗有自知之明,對方能將偌大一片領地經營的有聲有色,手下之然有一幫能人異士,自己也不過是纔來新人,自當謹守本分低調做人。
“成鬆,你不必過分謹小慎微,本王最恨嫉能妒賢之人,爲人無纔不要緊,若是連德也失了,那纔是本王不能容忍的。本王麾下衆人雖然性格各異,但在品行上卻是無甚挑剔,這一點也請成鬆兄謹記了。”無鋒話中有話,方成鬆亦是聽者有心。
一連鄭重的躬身行禮,方成鬆滿面肅色:“殿下之語屬下謹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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