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溟赫擡眼看向窗外.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到.只有桂花的香味撲鼻.夾雜着室內的血腥味.令人作嘔.一顆心已經痛到麻木.
“漠兒.我死後不要大肆操辦.太后不在了.可……皇上還在.於你們不利.”
葉寞沒說話.霍卿出聲勸慰.“曾祖.您是我們的長輩.我們不會讓您受委屈的.”
“嗯.好孩子.”葉溟赫艱難地笑.“你們……已經讓我看到了希望.這麼多年我撐着……一口氣.爲的就……是看到報應.如今.雖然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可我……不能再拖累你們了.能有今天我已經……很高興了.氣……散了.”
葉寞看着葉溟赫一頭白髮.想起他當年離開京城之時的情景.心下悲慟.“曾祖.您是我的主心骨.您只要再撐一陣子.等我徹底報了仇.等兩府的牌位重見天日.等孩子出世.等我給您看一看我的天下.曾祖.您再等一等.可好.”
葉溟赫靜靜看着窗外.已無力搖頭.“等不了了.我被困在這破敗的府裡十幾年……放任你孤身在外十幾年.心中有愧……要先下去求得你父母的原諒.再……在地下好好看着你們.”
葉寞哽咽.喉間壓抑的低鳴像是小獸的嗚咽.霍卿悲傷心頭.忍不住滴下淚水.
“孩子……別哭.我還有事要交代.”說着話停頓了好長一段時間.閉着眼睛就像枯竭的油燈.葉寞伸出微顫的手指去探他的鼻息.還未碰觸到.葉溟赫又睜開了眼.
“葉退之……不能入葉家的祖墳.我葉溟赫這……輩子與他恩斷義絕.一會兒就帶着他這條命……下去好好給所有人賠罪.”
葉寞身子一僵.沒說話.低着頭跪得挺直.看不出情緒.
霍卿低眉斂下所有的情緒.手握成拳.先開口問:“曾祖可還有其它要交代的事嗎.”
“嗯.那個女人……懷孕了.漠兒.你……饒她一命.等她生下孩子就讓她下來陪退之.孩子……由卿兒照顧.算是給葉家留最後一條血脈.卿兒.曾祖拜託你了.”
霍卿忽然悲慟不已.低低啜泣.“請曾祖放心.卿兒一定謹遵您的意願.等孩子將來長大了就讓他獨自開府過日子.我保證.葉家不會絕後.”
“好好……好.如此我便了無牽掛了.”
長時間的靜默.兩人擡頭.葉溟赫嘴角有笑意.臉色安詳.頭仍然倚在牀柱上.垂手閉目.
葉寞再次探向他的鼻息.手指頓住.須臾間痛哭出聲.“曾祖.”
悲慟的聲音響遍葉相府上空.打破了深夜的靜寂.院子裡所有人立刻跪下.痛哭.
良久.葉寞起身將葉溟赫安放在牀上.霍卿親自端了一盆熱水進屋.葉寞坐在牀沿.接過溼巾輕輕給他擦試.蓋上錦被.端詳了片刻.這才站起身.
葉退之的屍體還在桌子腳下躺着.地上倒着一杯茶盞.葉寞看了一眼還是將葉退之扶起.安置在外間的軟榻上.既然曾祖要與他恩斷義絕.想必是不願意見到他的.
霍卿彎腰拾起那杯茶.輕嗅.皺眉.對從外間進屋的葉寞說道:“是夾竹桃.”
“夾竹桃.”葉寞皺眉.擡腳走到窗前.舉過案几上的油燈照去.角落有一株高大的綠叢.上面的粉白花朵在夜風中搖曳綻放.“是這個嗎.”
霍卿走過去細看.“是這個.夾竹桃有毒但不會立刻致命.想必曾祖給他下了慢性毒藥.每天下一點.葉退之內力全無.應該是發覺不了的.”
這株夾竹桃茂密高大.種了不是一年兩年了.這麼看來.是葉溟赫早先爲自己種下的.原本存了不拖累別人自行了斷的心.只是沒想到最後用在了自己兒子身上.
霍卿唏噓不已.“我來了幾次竟然沒有發現曾祖種了這個.”
葉寞搖頭.“此事與你無關.最後他也沒用上.肯對葉退之下手.必是受了什麼刺激.”
霍卿點頭.牽着葉寞走去廳堂.“玄武.進來吧.”
玄武快速推門進屋.又轉身將門關上.擡頭小心翼翼地看着葉寞難看的臉色.心裡惴惴不安.葉相的事都是他在打理.現在出了這事.自己難辭其咎.
霍卿瞄了一眼葉寞.轉向玄武.“葉相最近和葉退之的關係不好嗎.”
玄武搖頭.照顧葉相的人原本是自己安排的.每日都會向他彙報葉相的日常起居.“回主子.服侍的人沒說兩人之間有嫌隙.若是有不愉快總能看得出來的.”
葉寞嗤笑.“曾祖朝堂一生.早已練就成了喜怒不行於色的本事.他對葉退之下毒也不是一天兩天.若是讓那些蠢貨看出來.葉退之也不會死得悄無聲息.”
葉府滿門就剩下葉退之一個.若不是事出有因.葉相又怎麼捨得毒殺自己唯一的兒子呢.
“呃……”玄武一臉愧疚.“是屬下用人不當.還請責罰.”
“起來吧.與你無關.曾祖早就做好了準備.夏家倒臺他也了了大半的心事.一直以來他就是靠那股氣撐着.現在氣散了.他也撐不下去了.”
霍卿眼眶紅紅的.拉過葉寞的手.“相公.你知道的.祖父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
葉寞點頭.他都知道.“那女人呢.”
葉相知道了那個女人的存在.或許是她自己找上門的.也或許是葉退之自己交代的.最後讓葉相痛下殺手的理由一定是葉退之的背信棄義.既然他們夫妻答應了要照顧那個女人.現在追究真是沒什麼意義了.可他只想知道真相.
“無名已經去找了.”玄武回話.
葉寞沒再說什麼.起身回到內室去守着葉溟赫了.霍卿坐着沒動.
葉府一下子沒了兩條命.無論如何也要辦喪事的.葉寞也不會讓葉相死後也這麼委屈.可世人都不知葉寞的身份.若是讓他料理未免名不正言不順.她得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才行.另外喪事的大小事宜雖安排了林青.可守夜出殯都要親人在.總得有個理由堵住外人的嘴.否則葉相府沒落那麼多年突然出現那麼多人操辦葉相的喪禮.任誰都會覺得蹊蹺.
霍卿支着頭沉思.看來還得回一趟霍府.把葉寞的戶籍按在葉相的遠親名頭上.這事兒是她三叔霍休儒管的事.只是這樣一來.祖父和父親一定懷疑上了.
她覺得所有事情隨着葉相的死.似乎都到了該揭開面紗的時候.皇上和誠王既然都已經知道了.再瞞着霍府也不好.霍府很容易處於被動.唉.
正想着.外頭傳來玄武的聲音.“主子.人帶來了.”
霍卿望着無名背後的女人.果然是她.當初跟在葉退之和葉寞身後的護衛.對外稱是葉退之的妻子.葉寞的母親.嬌小玲瓏.溫柔委婉的一個女人.
影已經沒有了當初作爲殺手的凌厲.或許是懷了孕的原因.整個人看上去不過是個普通的婦道人家.剛進屋子.血腥味還在.她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當下就軟了雙腿.咚地一聲跪下.低啞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主子.”
“起來吧.”霍卿眼神犀利地看着低着頭的影.“知道叫你來是什麼事嗎.”
“回稟主子.屬下不知.”
霍卿嘲諷一笑.“別叫我主子.我不是你的主子.葉將軍也早已不再是你的主子了.”
影驚愕地擡頭.對上霍卿複雜的眼色.又垂下頭.一言不發.
“影.其實我非常鄙視你.作爲護衛你臨陣倒戈.爲了葉退之.甘願拋棄年幼的主子.讓他在無依無靠的情況下舉步維艱.作爲女人你膽小懦弱.爲了保命.讓葉退之甘於平淡.躲在京城郊外過着行屍走肉的生活.忘記了還有長輩要奉養.作爲母親你自私自利.爲了給孩子一個葉府的名分.親手將葉退之送上了黃泉路.你說你是不是白活了.”
霍卿淡淡的言語如同五雷轟頂.影驚懼地擡頭.臉色發白.嘴脣發抖.“您……說什麼.”
霍卿冷笑.“我說什麼你最清楚不過.若不是你上門找葉相理論.葉相也不會知道你們的所作所爲.更不會殺了葉退之.你覺得值嗎.”
“不……不會的.葉相答應過給孩子一個名分的.只要我說出所有的事……”
霍卿氣到了極致.她原本不確定是誰告訴的葉相.沒想到一番言語就讓她無所遁形.怒氣翻涌.一掌拍在桌子上.“你好大的膽子.”
影嗖然跪倒在地.一手捂着小腹.聲淚俱下.“主子.求您讓我見見他吧.主子.”
“見他又能如何.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可知.葉將軍已經作了打算.葉相早已時日無多.只要他能百年歸老.我們就會放葉退之與你團聚.葉府早已不復往昔.一個名分而已.你要了又有何用.難道它比葉退之和你肚子裡的孩子更重要.”
“卿卿.”葉寞走出內室.“讓她見見吧.自己做的惡果自己吞.葉退之的臉她需要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