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過後.文殊苑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被遣了下去.只剩下兩個人.
霍卿心裡發堵.扣着白羊脂玉鐲的手微微顫抖.“薛嫂子.你可想清楚了.”
堂下跪着的正是薛秀芬.背脊挺直.眼神淡然.“夫人.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明日便動身.今日來就是向夫人辭行的.若還有命活下來.必定做牛做馬伺候夫人.”
薛秀芬出身農家.帶着一股樸實直爽的脾性.在府裡這幾個月將那幾畝藥田照顧得妥妥帖帖.平時也不多話.就帶着虎子守在角落的幾間屋子過日子.清閒的時候也會做些手上的活託寶琴拿出去換錢.開始的時候霍卿是不同意的.可薛秀芬說了.掙點錢只是想爲虎子存一點.儘自己當孃的一點心意.也對得起她去世的相公.
霍卿知道薛秀芬心中的那股恨意一直在.如今葉寞給了她報仇的機會.她知道薛秀芬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做的.
“薛嫂子.你不必那麼悲觀.將軍會盡力保全你的.”
薛秀芬彎腰叩頭.“我明白.這也正是今日我求見夫人的原因.在將軍面前我不敢說什麼.但我想着說給夫人您聽也是一樣的.若是我此去回不來.將軍即便想救.也千萬要先保全自己.我一條賤命死不足惜.將軍和夫人對我有再造之恩.若最後再連累你們受難.我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還請夫人成全.”
“胡說什麼.”霍卿低聲呵斥.“我是治病救人的大夫.在我的眼裡大家的命都是一樣的.不分貴賤.薛家村幾百條命.你要去理論去報仇.我不能攔你.但保住你一條命還是可以的.你別自己想不開失了信心.你可別忘了.還有虎子等着你呢.”
薛秀芬半垂頭.低低啜泣.已然瘦弱的肩膀跟着顫抖.“夫人.虎子是我這輩子唯一放不下的了.今日除了告別.也是想厚着臉皮請夫人照顧我那可憐的孩子.他現在還小.什麼都不懂.可將來長大成人有了本事.能伺候將軍.也算是報恩.”
霍卿起身.彎腰扶起她.“虎子的事你不用擔心.平時府裡上上下下就都喜歡他.等這陣子的事過了.我會找先生教他學文習字.將來再學一些功夫.以後就留在府裡.”
薛秀芬哽咽出聲.想再跪下卻被霍卿穩穩扶住.心中感激萬分.“夫人.這輩子遇上您是我薛秀芬的福氣.我代表我們薛氏的祖祖輩輩感謝你們.留下了這唯一的血脈.”
霍卿心中唏噓.“你只要按照將軍的部署去做.很快就會回來的.放心.”
薛秀芬擦了擦眼淚.點頭.“夫人放心.不該說我一個字都不會說.該說的哪怕是滾針板下油鍋.我也會說出來的.這不僅是爲了將軍和夫人.更是爲了那幾百條無辜的性命.”
自從知道薛家村的遭遇.這麼久以來她就沒睡過一個好覺.閉上眼.夢裡全都是熟悉的臉孔.現在連屍首都找不到了.若不爲他們洗清冤屈.她這輩子都不配做人.
“夫人.其實我要謝謝你們.若不是有你們.我又哪來的機會報仇.若我能活下來.必定上靈隱寺供奉葉府的祖先.爲將軍和夫人祈福;若是我回不來.請夫人將我的骨灰灑在薛家村那片焦土上.我也算是落葉歸根了.”
薛秀芬淚眼婆娑.霍卿心裡悲愴.半晌.道:“我答應你.”
有時候緣分就是這麼奇妙.短短數月的相處.霍卿是把薛秀芬當成葉府的一份子了.見她遠去的背影堅強悲傷.忍不住紅了眼.
薛秀芬的辭別讓霍卿情緒低沉.以至於葉寞回來的時候她還沒入睡.
葉寞梳洗後掀開帳幔.對上霍卿微紅的眼睛.鎖緊眉心.“怎麼了.”
霍卿盯着帳頂不說話.惹急了葉寞.上了塌.緊緊摟住她有些發涼的身子.連忙扯過一邊的錦被裹住.低聲嘆息.哄道:“怎麼這麼不乖.好好的怎麼紅了眼.”
半晌.霍卿摟住葉寞的脖子.將臉埋進他的胸膛.
“乖.”葉寞輕輕撫摸那一頭青絲.“到底怎麼了.你不說話我擔心.嗯.”
“一定要薛嫂子去冒險嗎.”霍卿問道.其實她知道這是勢在必行的事.只是傷感.
葉寞失笑.“薛嫂子今天找你了.”
霍卿點頭.聞着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心緒漸平.慢慢止住哽咽.
“傻丫頭.你心裡也清楚這是她必須要做的事.爲的是薛家村上下幾百條性命.沒什麼好難過的.即使沒有我們.她早晚也會想辦法報仇的.與其讓她死得不明不白.還不如爲我們所用.這樣也能保她一命.放心吧.她會活下來的.”
“離春獵還有一段時間.爲何安排她明日就動身.”
葉寞熄了燈.繼而躺下.輕吻她尚有些溼意的臉.嘆氣.“卿卿.不要哭.”我最怕你哭.
“突然很傷感.虎子還那麼小.如果沒有了娘……”
“正是考慮到虎子.我才安排薛嫂子在春獵的半道上告御狀.這是距離權利核心最近的一次機會.只要能見到皇上.她的命就保住了.”
“皇上命人查案.薛嫂子就唯一的證人.可如果關押在刑部受審……”霍卿擔心的正是這個.軒王不會眼睜睜看着兵部出事.若授意刑部陸衡之動些手腳.薛嫂子可能保不了命.
葉寞嘆氣.“你啊……如果是皇上關押的人.陸衡之有那麼大膽量把人弄死嗎.不過薛嫂子受些罪是必然的.所以我正想辦法.儘量把人轉到大理寺去.大理寺少卿是宋博彥.這個人你是知道的.爲人正氣.在他手下大家都放心.”
霍卿這才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在想辦法周全.想來還是我心急了.”
葉寞輕笑.搖頭.“以後有什麼事儘管與我說.卿卿.不要掉眼淚……答應我.”
霍卿微笑點頭.眼中又不禁滑出兩行淚水.
葉寞這下真的急了.想要起身點燈卻被緊緊摟住.“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啊.嗯.”想了想又道:“是不是白天受了那個什麼玩意兒的氣.若是不開心.尋個由頭讓她消失就成.何必讓自己不開心呢.卿卿.我不會碰她的.不光是她.除了你以外的女人我都不會碰的.”
“不是因爲這個……”.葉寞把所有女人都當木頭看.她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只是想到虎子身世可憐.就想到了你.你十幾歲也是失去了所有人.無依無靠還被追殺.又帶着葉相的囑託.只要想到這些我的心就像針紮了似的疼.那時候的我在做什麼呢.每日與祖父寫字下棋.對母親撒嬌.過的無憂無慮.”
葉寞心軟成泥.粗糲的拇指擦乾她的淚痕.將懷裡的人摟得更緊.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真的很好.
“都過去了.我現在有你.有家.以後還有孩子們.早就不孤獨了.”
“相公.我經常在想.如果當初遇到你的不是我.而是別人.你會怎麼樣.”
霍卿承認自己患得患失了.她一直覺得愛就是愛.可沒想到兩人在一起.她每天都會更愛.那似乎是一個無底洞.願意爲對方掏空一切.可也害怕將來若是生變.她又何去何從.
葉寞低低笑出聲.“傻瓜.平白無故的事情你也瞎想.看來是我沒給你安全感.”
“你說嘛……我想知道.”霍卿不依不饒起來.
空氣靜默.片刻後.葉寞磁性的聲音響起.“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想過.兩個人相遇的時間對了.緣分就到了.我還記得漫天風雪裡你掀開馬車簾子的那一瞬間.你的樣子就刻在了我的心裡.儘管那時候我們還很小.可後來.我才發現除了父母親.在我心裡你的樣子是最清晰的.如果當時馬車裡的是別人.他們不一定會救我.那便是錯過.如果救了我們.那人也未必能進駐我的心裡.”
霍卿聽着葉寞語無倫次的話.心中烏雲盡散.“那你說.什麼時候看上我的.”
葉寞失笑.“不妨你先說.你是什麼時候下定決心跟着我的.”
“不行.是我先問的.你先回答.”
葉寞輕吻她調皮的手.沉吟.“是鼠疫發生的時候吧.那時候的疫區一片死寂.人人避而遠之.我掀開帳篷看你埋首翻書.小小年紀看似很堅強.可擡頭看到我的一瞬間.脆弱盡顯.那時候我就對自己發誓.若有可能必將你珍藏於袖中.一生都不再讓你流淚.”
“嘻嘻.”霍卿竊喜.“那時候我才八歲.你就有這種心思.果然是皇家血統.骨子裡就有風流因子在.怪不得.現在甜言蜜語也是隨手拈來.”
葉寞無奈.“你現在越來越難伺候了.說真心話冤枉我是甜言蜜語.不說你又沒安全感.”
“可不是嘛.我原來生活得好好的.都被你帶進溝裡了.”
“是嗎.寶貝似乎說反了.我纔是被你往溝裡帶的人.”葉寞突然湊近她耳邊調笑道.伸手往下探去.快速解開她的褻衣.“乖.別不服氣.我證明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