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後。
重生之後的李重九雙手枕在腦後,躺在山頂上,看着對面山腰雲霧繚繞的景象。李重九站起身來,深深地呼氣吐氣,呼吸了一番這個時代沒有任何污染的清新空氣。不過山頂霧重,溼寒卻是不易再多留。
他舉頭而望,四面皆是山巒起伏,似一眼看不到盡頭。不同於南方,北地的山脈頗顯的蒼茫,樹木稀稀拉拉,透着一股廣袤和荒涼。山寨的所在之地名叫七千寨山,現屬於太原郡石艾縣治下。
太原這個地名,對於千年之後的李重九來說,再熟悉不過。現在太原郡的治所在晉陽。在過去晉陽一度爲幷州,太原郡治所交替。在大業三年,恢復秦朝郡縣之制,此地由幷州治所,改由太原郡治所。至於石艾縣距離太原郡,有數百里之遙。
李重九大步順着山坡向山下走出,一路下山,走了半個小時左右,正當李重九微微出了一身汗以後,下到七千寨的山坳,已到了一線天的所在。這一線天,乃是進入山寨的必經之路。道路彷彿如巨石從中被人一劍避開,分作兩半,中間只留一條不可並行二人山道向上。
山道被修葺了一番,上面被劈出石階來。這條路,李重九這三ri已走得熟悉。幾名手持着獵弓的山賊,正在蹲在石上戒備,一看李重九,便打招呼言道:“少當家!”
“少當家!”
李重九微微點頭。他看得出來,這些山賊言語上招呼,但是動作仍是懶洋洋的,對於他顯然沒什麼恭敬。甚至目光之中,有幾分嘲諷之sè。顯然自己被一介女人打得重傷,險死的事情,傳入山寨中,讓人對他頗有幾分看待不起。
沒有多想,李重九已到了山寨牆下。這山寨週近是用兩丈高,兩人抱圓巨木,一根根的碼下,深插在土裡。山寨裡沒有大門,憑ri裡就靠着兩個吊籃出入。吊籃乃用結實的山木所制,面積不小,就是一匹馬亦可以裝得進。
城頭上兩名山賊,奮力地轉動着絞盤,咕嚕咕嚕之聲在李重九頭頂上響起。李重九不僅覺得有些好笑,每ri做電梯上班的人,乘坐這原始電梯,別一番感覺。
隨着絞盤的轉動,粗繩一寸一寸的拉高,七千寨的景sè,亦攬在眼底。若要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好一座惡山!飛鳥尚不得過,猿猴愁攀越。
而在山下,山寨朝南背山而立,身後一大排高聳入雲的峭壁,這乃是七千寨大山的主峰。若是有人攀爬必然摔死。在外周則是,方纔所見用巨大山木對壘的外牆,將進出之路堵死。
而外牆以及山壁的數畝之內,纔是山寨核心居所。有此山勢所在,以及山寨之堅固,足以抵擋萬人大軍的來攻。纔想的,李重九的父親,依靠此山寨,立足此地十幾年,不納絹不繳糧。當地官府在打點了一番後,對此不服王化的存在,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聽說眼下的隋煬帝,好大喜功,爲了征伐高麗,弄得北方民不聊生,乃是一方慘劇。這時候那個自稱知世郎的男子,應已在山東高唱着,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莫向遼東去,迢迢去路長,聚集百姓,成爲隋朝首義,躋身反王之列。而這七千寨,眼下生活雖是貧困,但是在這天下如沸的年代,已是猶如小桃源一般的所在。
這裡就是李重九的家!
李重九,以及他父親,七千寨大當家李虎,以及數百名七千寨的兄弟們,皆生活在此。與世無爭談不上,但是卻不受官吏欺壓。沒有所謂的近鄉情更怯。李重九從搖籃上跳下,下了扶梯,朝山寨中走去。
山寨的格局雖小,但分佈卻是錯落有致。在靠着山背絕壁的地方,乃是山寨中心聚義廳的所在。而聚義廳前空了一大塊空地作爲演武場的用途。聚義廳四周有放置兵器的武庫,囤積的糧倉。其餘山賊的屋子,皆是圍着聚義廳排了一圈。
由內至外,層層堆疊,每家的大門皆是朝北,朝南的一側皆是修葺有一堵夯土所築的土牆。這樣的建築,居然是爲了巷戰設計。李重九走到土牆邊上,隨意用指甲一掛,只有一道白印,如此夯土夯築之土牆,竟也是堅固。
這區區一個小山寨,其防禦力度,簡直不遜sè於邊郡的城寨。李重九一路行來,所遇見的山賊。不過這些男女老幼,見了李重九之後,皆是退避到一旁,或是轉面就走。大家撲通撲通地關上窗戶。有一個婦人甚至潑了一盆子水到地上,轉面就關門。
聯繫到方纔一路上山的情況,這顯然十分不友好。怎麼說李重九也是山寨的少當家,如此對待,顯然是山寨之中,發生了什麼不利於己的事情。
李重九想了下,當下走到一戶門外,隔着籬笆向內問道:“李二叔,借一步說話。”
這李二叔,正是李重九穿越後,指點了他許多那名老人。他亦從他口中明白,對方原是山寨裡的老兄弟了,一次出差失了風,被衙門了抓了去,穿了琵琶骨後,硬是不肯招出同夥。之後七千寨上下打通衙門關節,將李二叔救了出來。因爲李二叔已是被官府打殘,故而七千寨上下不僅將他供養着,並敬重他的義氣,上下皆是好酒好肉招待着。每一次出差遣得錢,皆是有他的肉好。
而這一次李重九病重,他的父親李虎去縣城收購老山參時,李重九一直由他的照料。這三天來,李重九在這李二叔口裡,套到了不少消息。
李二叔擡頭看了李重九一眼,當下走近一步,將手掩着口言道:“少當家的不好了。”
“怎麼了?”李重九問道。
“二當家這一次動了怒,要將這一次隨少當家出差遣,逃回來的衆弟兄們都拿去,吊在樹上穿花!”
“什麼是掛甲,穿花?”
李重九對於李二叔說的這些山寨切口,還是不太瞭解。
披甲,穿花乃是山寨之中,對山賊內部實行最嚴厲的刑法。分別乃是不同季節使用。
“掛甲”在冬天使用,先把人的衣服全部脫光,綁在樹上,然後向他身上潑涼水,太原郡冬天氣溫極低,只一夜的工夫,那人就凍成了雪白的冰條。
“穿花”則正是在夏季使用。也是把人衣服脫光,綁在野外大樹上。到了晚上山區裡,各種蚊子、小蟲、瞎虻特多,一到黃昏,象霧氣一樣,成羣飛來,糊在這人身上,一宿間就把人的血吸乾。
這兩等刑法,都是來懲處山賊中犯了大錯的人,方纔如此。
原來這一次李重九,被李三娘打得吐血倒地,身旁的山賊見此情況棄之而逃,實是一種沒有義氣的行爲。進入山寨,衆人皆是盟過誓,喝過酒的,說要一道患難與共。貪生怕死,棄兄弟而逃,皆是被認爲毫無義氣,故而在此情況下,往往要殺一儆百。
李二叔講了大半天,李重九這才明白,當下一愣,心想這七千寨內部爲了嚴肅紀律,一口氣就要殺十多人,還是因爲自己之緣故。這就可以解釋爲何山賊們,看見自己的神情如此古怪的緣故了。
因爲他們的家人,以及同伴都因爲自己的緣故,而要遭到滅頂之災。所以他們看見自己,才心有不滿。當然這十幾人一旦被處死了,他們的家人朋友,雖不敢明面表示什麼,但定然也會因此而怨懟李重九。以後李重九在山寨之中,就難以立足了。
李重九問道:“那十多人現在何處?”
李二叔言道:“就在聚義廳前的演武場上。”
李重九點了點頭,正走出了幾步。而這時李二叔急匆匆地追上來,在他耳邊補充了言道:“小九,切莫衝撞了二當家。”
“我知道。”
李重九當下笑了笑,表示寬慰。七千寨的演武場上,種着一排大棗樹,每到仈jiu月份棗樹成熟的季節時,棗子樹上皆是沉甸甸的。山寨的人,都收穫時候,就打來作牙祭。不過現在大棗樹上,掛得並非是棗子,而是一溜子大漢,雙手反吊被掛在樹上。
想必這些人就是那ri跟着自己去打劫李三娘,雖大敗而歸,然後丟下自己一人的同伴吧。只是可惜,現在他們認得李重九,李重九卻一個都不認得。
李重九走到近處之後,這些大漢一見李重九來,便猶如紛紛言道:“少當家!少當家!”
李重九沒有說話,亦沒有向他呼叫的漢子上看一眼,徑直走到棗樹下,對着一名男子,先是畢恭畢敬地道了一聲:“見過二叔!”
這名男子身材魁梧,穿着一身惹眼的綠袍,即便是坐在石上,亦如山嶽一般。而在此人身後,一名山賊替他舉着兵器,赫然是一把長柄全身鑌鐵的斬馬刀不用李二輸之前的指點,李重九關看對方相貌,亦猜得出來。
好一位燕趙大漢!
此人面如重棗,掛着長鬚,不怒自威,正是七千寨二當家,王君廓(注1)。在來之前,李二叔拉過李重九,鄭重其事地交代了半天,說了這位七千寨二當家來歷。
王君廓在四五年前入七千寨前,乃是駔儈(注2)出身。後官府橫徵而顛沛流離,於是就半路行盜,他用竹笱制了個魚具,內置倒刺,看見路上有孤身商販往來,就將此魚具當作血滴子一般,罩在對方頭上,奪貨而逃。
行盜多年,學了一身好武藝,聚集了一羣好漢,劫掠長平縣殺了不少官兵,官吏。之後爲官軍重兵所圍,王君廓率衆突圍,幾乎僅以身免,之後手下散去,身負重傷,卻正好爲李重九之父所救。王君廓人雖是兇惡,卻懂得知恩圖報,爲了報答救命之恩,決定留在七千寨,當仁不讓地成爲了二當家。
李重九得知對方底細後,心底一凜。此人難道就是瓦崗寨大將,ri後若非出了差池,絕對可躋身凌煙閣二十四將之一,大將王君廓。沒料到,如此一座小山寨之中,居然亦是藏龍臥虎。
注1:《唐書》記載,王君廓,幷州石艾人也。少亡命爲羣盜,聚徒千餘人,轉掠長平,進逼夏縣。演義裡,乃是瓦崗五虎大刀王君可的原型。
注2:駔儈,即牙行,古時候的中介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