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田祥二郎跑了。
他不顧南方方面軍司令官寺內壽一大將措辭嚴厲的命令,甚至大本營的指導性意見也被他拋在腦後。他率領自己足可一戰的“殘兵敗將”,在狼支隊及其身後源源不斷涌來的華僑軍完成既定軍事部署之前,迅速向仰光方向實施“退卻作戰”,企圖與剛剛登陸仰光的援軍匯合,再“徐圖之”。飯田心中明白,自己想要報山西一劍之仇的夢想只能就此破滅了。如今的華僑軍和狼支隊,早已經不是山西時的那支軍隊了。他們在得到美國人的現代化工業的支持下,不論從質還是量都已經遠遠超過駐緬日軍。飯田不可能也不會相信,他從來都不曾瞭解自己的對手。飯田的夢想能否實現對於他來說倒在其次,他非常清楚自己這次克上的舉動,完全可以斷送其逐漸步入輝煌的軍旅生涯,不過,爲了保全大日本皇軍甚至皇國的最高利益,個人的這點榮辱得失在他心中並不算什麼。由於,飯田祥二郎的果決,曼德勒地區日僞軍衝出還未合攏的包圍圈,向仰光揚長而去。
孫俊作爲“戴罪之將”,他太想截住飯田了。然而,殘酷的現實令他不得不望着鬼子的背影徒自興嘆。他的部隊剛剛和東枝日軍進行了一場稱得上勢均力敵的鏖戰。在大量殲滅鬼子的有生力量之後,最終奪下緬甸東部的門戶重鎮東枝,不過,畢竟耽擱了時日和精力,無法在預定時間內截斷鬼子的歸途。
“沒想到,飯田這個老鬼子跑得這麼快又這麼堅決!真是可惜了!”李傑愣愣的盯着地圖上的藍色箭頭搖頭嘆息。本來在李傑的計劃中,是要把飯田作爲送給遠征軍總司令石磊的見面禮,圓一下當初山西放走這個老鬼子的遺憾。結果,還是讓他給跑了,一念及此,心中難免不甘。
“的確,”郎朗心不在焉的迴應道。出現這樣的結果令郎朗非常惱火。
“從咱們破譯的鬼子電文來看,飯田應該不至於違背司令部和大本營的嚴令啊!”李傑沒看出郎朗心緒不佳,依然自顧自的說道。“他這麼一撤,牟田口廉也在東印度部隊的右翼完全洞開,如此嚴重的事態,飯田難道不明白嗎?”
“我想,關於這一點,他不是不明白!”郎朗神色凝重地說道:“他的所作所爲倒是很讓我對他產生了些許欽佩。你來看”說着郎朗走到軍事地圖前“印緬邊境地區山高林密,道路崎嶇難行。現在又恰逢雨季,這就更增加了我們進軍的難度。況且,我們已經攻佔了密支那,即便飯田堅守曼德勒,對於東印度的局勢也並沒有質的改變。牟田口廉也已經完全控制了吉大港,可以非常方便快捷的從海上得到補給。而飯田親眼看到我們在美國人的幫助下,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增兵,他所能依賴的時間和距離優勢,不僅蕩然無存,甚至已經淪爲劣勢。如果不隨時都要面臨被殲滅的現實危險。”
“在世界上任何一個成功的國家和民族中,總會有一些像飯田祥二郎這樣的人。”郎朗突然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說得李傑一愣。郎朗繼續說道:“這些人願意爲了國家或者民族的最高利益而不計較個人的榮辱得失。也正是有這些人的存在,他們所在的國家和民族纔會在不同的時期屹立於世界之上。對於這樣的人,不論他們是敵人還是朋友,都應該獲得足夠的尊重。因爲他們稱得上是他們那個民族的脊樑。”
郎朗的話讓李傑心中一動。說實話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在他眼中,敵人就是敵人,敵人存在的意義就是給自己確定一個殲滅的目標和戰勝對象。他從來不願也不想考慮他們是幹什麼的想要幹什麼爲什麼這麼幹。更討厭後世那些酸文假醋的所謂文人,似乎不拼命挖掘一下敵人、匪徒、流氓身上所謂的人性,就不能體現自己高屋建瓴和悲天憫人的情懷。而對那些受害者罹難者則無恥的找尋他們被屠殺被虐待的“合理性”,似乎不這樣就不能顯示自己站在的人文精神和反思歷史的制高點上。現在,郎朗突然發表這番言論,很讓李傑一時轉不過彎兒來。
“別這麼看着我”郎朗被李傑看得有點不自在,“朋友會幫助你獲得成功,安慰你受傷的心,分享你的快樂,分擔你的痛苦,而敵人則可以幫助我們時刻保持清醒和警惕,讓我們一刻不敢放鬆。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敵人比朋友更重要。一個好的敵人,不僅可以錘鍊我們,更可以幫助我們不斷的成長。”
李傑並不認可郎朗的話,但是他覺得沒有必要在這個問題上和他擡扛。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所謂真理越變越明,只是理想的結果,其實在絕大多數的時間內根本就不存在。爭辯的結果就是使雙方都更加堅信自己是正確的。
“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李傑回到正題上。
“建立一個忠於我們的傀儡政權,以對抗八莫政府。不過,”郎朗說道這裡突然淡淡的笑了一下“現在這件事不需要你我來操心了。我們還是專心致志的休整隊伍吧!”
郎朗的心思,李傑又怎麼能不明白呢?狼支隊孤軍在外的時候,黨政軍大權郎朗一人獨握。雖說很苦很累,郎朗也經常在無人的時候罵大街向李傑發牢騷,但是要說郎朗心中一點不在意權力那就過於虛僞了。醒握殺人權,醉臥美人膝,恐怕是每個男人從骨子裡都渴望東西。那種一呼百應的感覺的確很令人享受。現在,石磊副總參謀長充任遠征軍總司令,大權自然要上交,因此,關於戰略上的問題也自然用不着郎朗和李傑來操心了。但是,在軍界和官場打滾多年石磊副總參謀長,一切動作都做得恰到好處,不論做什麼決策,都在事先充分徵詢郎朗的意見和想法,也算是給足了他面子。其實,按照石磊和郎朗的級別來說,二人職級相去遙遠。空軍出身的石磊深得李華雄信任,他的地位也由制衡徐鵬雄的一枚棋子,漸漸變爲李華雄在政治軍事上的盟友。因此,他也同武定國一道成爲李華雄最爲倚重的力量。以石磊的身份和地位,郎朗雖也號稱一方諸侯,卻也是當之無愧的“末將”。石磊本不必如此,他只需按照軍委的既定部署安排就可以,不過,他也必須要考慮這名被李華雄給予厚望的年輕將領的情緒和強大的影響力。郎朗自然對此也心知肚明,人家給臉不能不兜着,否則不就成了給臉不要臉了嗎?
其實,就郎朗的本心來說,他更願意專心於軍事,對於政治他始終是敬而遠之。但是,你不想幹和你不能幹,完全是兩個概念。內心中的些許醋酸,也算人之常情。
“權力,是個很怪的東西。”郎朗心緒平靜之後曾經很認真的李傑談了一次:“它和戰爭一樣,都能夠異化一個人。這看似無性的東西,卻能夠給人帶來實實在在莫大的成就感和自我認同。站在權力的舞臺上,你會發覺在你擁有的權力所控制的範圍內,一切人財物都會圍着你轉,因此,自古以來口口聲聲念着仕途乃迷途的人們,一旦登上權力的舞臺又有幾個人是自願自覺的離開呢?”
“是啊!”李傑感慨道:“當初我們出山打鬼子,一來是爲了生存,二來也是閒的難受。可是,隨着仗越打越多越打越大,咱們的職級也越來越高。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東西也越來越多了。想想也正常。只是別像那些太平官們那樣坐下病就行了。你看那些真正不問蒼生問鬼神的、癡迷於方士術士的養生之道的、大談風水易經的、苦讀資治通鑑的,又有幾個是普通老百姓呢?即便有也不過是起鬨架秧子罷了。沒有官員在背後的支撐,那些所謂的‘高人、神人、大師’們又怎麼能大行其道呢?其實,在這個世界上,尤其是在中國,最迷信的只有三種人,一是官員、二是商人、三是賭徒。這三類人分別處在官場、商場和賭場,而這三個地方恰恰是得與失、成與敗瞬間顯現,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最激烈的地方。座上客與階下囚,風光無限與谷底深淵幾乎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所以,身處其中的人比常人更難掌握自身的命運,也就更希望能夠通過什麼渠道預知或者規避風險。”
說到這兒,李傑停了片刻看到郎朗不停地點頭,又繼續說道:“老狼,我只希望當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們都還是我們自己。”說罷,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久久沒有開口。
“一個統一的強大的緬甸不符合我們的利益!”
在與郎朗達成充分的“諒解”之後,石磊終於開始動作了。
“緬甸是一個由多民族組成的國家。主要有8大支系,即緬族支系、克倫族支系、撣族支系、若開族支系、孟族支系、克欽族支系、欽族支系和克耶族支系。細分下去有多達上百個民族。我們這些後來人都知道,緬甸的內戰幾乎就沒有停歇過。在英國統治緬甸期間,實際只控制仰光地區,其餘地區均由當地少數民族以邦的形式自行治理。而緬族當權後,否決了少數民族的自決權,開始緬甸式的同化政策。自此,緬甸陷入內戰。殖民期間,有許多傳教士在緬甸宣教,相較於篤信佛教的緬族,克倫人改宗情形較爲普遍。此外,較多克倫年輕人接受教會教育,進而在軍隊中服役。日本進攻緬甸後,被緬族視爲打擊殖民者的希望;而克倫人與英國人共同抵抗,緬族在立場上卻偏向日本。兩族之間因此埋下衝突因子。也因爲緬族與克倫族之間的歷史怨懟,後來克倫族所受到的屠戮及其反抗也最爲激烈。我們的整體戰略就是,幫助緬甸國內各個民族在我們指導下實現所謂的自治。”
“狼之隊在前期的準備工作做得非常出色,”說到這裡,石磊自然地向郎朗投以讚許的目光,郎朗按照規定動作謙遜地迴應着。郎朗修煉的愈來愈老到了。
“在狼支隊中吸納了大量緬甸北方的少數民族,以及這些民族在我國國內的同根同源的民族加入,併成功的贏得了當地人的支持,這是非常了不起的功績。爲我們的後續戰略部署提供了極大的便利。我們在緬甸的具體措施可以總結爲八個字:文化爲劍、武力爲盾。”
石磊停了一下,看着在場諸位眼中的疑惑繼續解釋道;
“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孔聖人在兩千多年前就爲所謂夷狄做了判斷。古代先賢早就爲我們指明瞭方向。所謂禮,我們今天應該理解爲文化。也就是用我們博大燦爛先進的文化,作爲我們的劍,爲我們的犁開闢更多的土地。這麼做可能會慢一些,但是來得穩固。世界上大的文明中,我們的中華文明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傳承下來的文明。我們的文化中有非常先進的理念,只不過後來西風東漸,西方文明中的所謂現代政治、軍事、經濟等理念才大行其道。其實,任何一種文化大行其道,出了他們本身的先進性之外,更重要的就是這種文化所棲身的經濟一定要領先,只有這樣才更容易被人接受。否則,你說的再天花亂墜,也是枉然。反推回去則不成立。並非我們的經濟落後了就意味着我們的文化落後。我們應該對此應該有清醒的認識,而決不能妄自菲薄。”
“在中華漫長的歷史中,我們融合同化的民族不計其數,我們對此要有充足的信心。當然,這一切要以強大的實力爲後盾才能提上議事日程。這也就是爲什麼我們不用武力解決的原因所在。民族獨立運動在戰後的興起是不可阻擋的,而我們要充分學習美國人的經驗,不以實際武裝佔領爲主,而已經濟文化控制爲主要手段。這樣,我們的犁也無需真正的****異族的土地,就可以爲我們帶來足夠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