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給時間一點時間
雲岫慘然一笑。
耗盡心力,大費周章,竟換來如此結局。
“挼藍。”她不再聲聲喚着千漪,而是以另一種稱呼叫着挼藍。
挼藍卻將刀尖沒入了她的衣裳,她輕聲道:“姐姐,從代你入宮爲質子的那一日,我便與納蘭家恩斷義絕,而你,我是怎麼都割捨不下的。”
“當時……”雲岫憶起當初。
族譜上原本是沒有“納蘭千漪”這個名字的,是在挼藍主動應承下代替雲岫入宮爲質子之後才添入族譜的。
“姐姐,你總說要護我周全,可你從來沒有做到。我體諒你,當時年少,然而如今的你,亦如當初。”
刀尖上的力小了許多。
應該是挼藍手上的勁兒不足。
“姐姐你可知曉去年從北疆傳來了你的死訊,我想也不想便去投湖了,是十三姐姐救下了我,告訴我,你一定會來找我,我靠着這麼一個虛無縹緲的‘一定’活到了現在。可我等到的卻是你在安樂街上過年節的消息,等到的是那些你隱了姓名在江湖之中流連,與葉大人攜手的消息,還有葉府的大喜事……你未嘗想過找我,尋我。我輾轉反側,不得安眠的那些夜晚,你從不知,你從來就不知!”
她想要轉身,身後的匕首還未挪動半分,她不能輕舉妄動。
有時候釋懷很簡單,只需要死上一死。
“析墨,這纔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也是不受陛下所控制的棋子。”
“當真是盛世……雙姝……”
挼藍的手緊緊地握着匕首,一步一步地逼近雲岫。
她呢喃出聲道:“元十三。”
她款款落座,優雅異常。
“需要朕幫你回憶一下嗎?”
一滴又一滴滾燙的淚珠兒落到了雲岫的肩頭,滲入厚厚的衣料。
小孩子的心容易被他人的話所動搖。
她試圖以這種方式來擺脫躥進心底的暖意。
驀然回首,那破敗的佛像轟然倒塌。
元清秋似是來了興致,她眯起眼的模樣恰巧和元清洄沒什麼分別,“接着講。錦箋閣被毀,你是從何得知這些事兒的!”
她擡起手臂,以衣袖橫拭淚水。
“如果你是在想我,念我,爲何不來帶走我……我等了你那麼久,那麼久。每時每刻都在攢着那些個偶爾得來的銅板兒,只求你來到盛京城中帶我離開之際,我有足夠的盤纏,我不會成爲你的拖累!”
也許時間能夠證明一切,但需要給時間一點時間。
挼藍不置一言,垂着頭,沉默。
元清秋招了招手,一道黑影落下,這是原屬於元清洄的暗衛。
“你騙人,你騙人!”挼藍使勁兒地搖頭。
雲岫不知如何勸慰一個滿懷怨念的小姑娘。
有一人問道:“千漪,你怎得還不動手?”
元清秋以寬袖掩面而笑,讚道:“將軍果然是個聰明人,也不枉朕在你身上花了那麼多心思。在你臨死之前,朕願意聽聽你的愚蠢之言。”
“陛下心知肚明,何故多此一問?”
……
“姐姐,姐姐!”嘶吼般的聲音,不知能否進入那個背靠佛像緩緩合上雙眼的女子的耳朵裡,“你看看我,你睜眼看看我!”
淚流滿面。
“多謝陛下成全。”
“姐姐,你這些年裡,可有想過我一點點,一絲絲?”
“十三皇女機敏天下知,我倒是覺着,天下人不知。”雲岫慨嘆道,“去年冬,我收到了那一封信,我本以爲是元七以星火令傳來的,細細想來,那應是你將我引入彀中的第一步。”
“罷了,朕不想知道。你死了,這世上就不會再有人知道了。而那些執筆的文人只會在朕正式登基之後歌頌與讚美朕,這便是強者爲王。”
難怪並稱爲“盛世雙姝”,兩人的笑容如出一轍。
“納蘭將軍,你想聽什麼真實的事兒?讓千漪講給你聽如何?”元清秋的眉眼彎彎,溫柔地笑起。
“那倒不必。”
“千漪,動手吧。納蘭一脈除了她之外,再無人可與你爲敵。你的父王在九泉之下自當含笑去到往生之道。”
面對挼藍如泣如訴的質問,雲岫只覺心把子都在顫動,隨時可能斷裂開來。
元清秋冷冷一笑。
元清秋將元清洄的罪證一一列舉,自謀劃害死納蘭千凜,到弒君弒父,僞造遺詔,以及以巫蠱之術控人之心,攝人之魂魂,以求長生不老……樁樁件件令天下人譁然。
“陛下何不猜測一下?”
元清秋笑說道:“既然你不願,那朕自是不勉強。得虧你,才能將朕心腹大患除去,你可是功臣。然而,不想做朕手中利刃的功臣,那就是——廢人。”
“最後一個問題,陛下是萬翎樓中的哪一隻鳥兒?”
暗衛爲她放了一把墊了軟墊的木椅。
眼底慢慢地清亮了起來。
她的手指不住地在匕首刀柄上畫着圈。
雲岫的身子驀地一輕,轉身,垂眸,視線凝在了挼藍那如霜雪白的手腕上,有幾條刺眼的陳舊傷疤。
她的腳尖落在了門檻外。
“不用了。我想,能夠與陛下在這個小破廟裡相見,要是我再不能理清一些事,那便不配和陛下同處一室了。”
那一股熱血總算是從胸膛噴濺而出。
挼藍的手腕開始顫抖,匕首突然掉落在地,發出一聲輕響,她順勢滾了過去,拾起匕首,攥在雙手之間。
雲岫慢慢地挪着身子,終是靠在了佛像後,長舒一口氣。
“你是納蘭氏的驕傲,你有云輕營,你有無上榮耀,你享受着這世間繁華,你的承諾就像春日裡開得正好的花,等到我採擷後,它便枯萎了,在我掌心裡一寸一寸地化作灰燼。永遠,不過是你說給星星聽的謊話,我連聽你講謊話的資格都沒有。我能聽的只有身邊人或騙、或恐嚇、或譏嘲的言語。”
挼藍的臉色乍變。
“挼藍,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念你。”
“不錯,那封信函確實是朕命人發的,若不是這樣,怎能將你從戰場上剝離?”元清秋喚過挼藍,修長的手指搭在了挼藍的肩頭,溫和地笑了笑,“千漪,朕替你傳了信,可是你的姐姐遲遲不來盛京城裡,朕很是心疼你。”
“照常理來說,陛下自小聰穎,爲人親善,當是先皇屬意的人。但爲何在所有人之後,且要親力親爲地侍奉先皇,此事當追溯到陛下的生母那裡。”
挼藍咬着牙搖頭。
“哦?”元清秋挑起眉,“你還是發現了他。”
挼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千漪,回宮。”元清秋遠遠一瞥。
她深知自己已無力拿劍。
真正的遺詔上是元清秋的名兒,另,她還有先帝賜給扶疏公子的金牌撐腰。
雲岫猛地回頭。
“剩者爲王嗎?”雲岫大口喘着氣,心跳越發地快,她快要遏制不住這種在血脈中亂走的氣,照這樣下去,亂掉的真氣將會破體而出。
這樣的笑,讓雲岫想起了暮涯。
“挼藍,留你在這虎狼環伺之地非我所願。”
“看來,話本子裡說的事兒,和真實差了太多。”雲岫盤腿坐在地上,她又抿了一口苦藥。她的手按在腰上,給自己渡着氣,暫且壓住了胃裡的翻江倒海。
元清秋在這一瞬有些微詫異,隨即沉靜下來,她答道:“鸚鵡。萬翎樓的主人有且只有鸚鵡一人。”
雲岫只覺那溫熱順着肩胛淌落。
元清秋瞟了狼狽不堪的她一眼,“喪家之犬,不足爲懼。”
想來是元清秋對挼藍說了些什麼。
“小哥哥?還是……有錦箋閣的漏網之魚?莫非是龍蝦死前……”
萬歲元年,臘月。
順應民心,得三公的支持,承百官之請。
元清秋定於年節之後即位。
預改年號——太初。
至於元清澗,這個暴戾成性之人被禁足山南,終生不可踏足盛京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