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美人在骨,不在皮
暮涯失蹤。
暮朗唯獨慶幸着暮涯的牀榻上沒有留下任何殷紅的痕跡,這是不是就能證明暮涯沒有受傷?
他期待答案是他想的這般簡單。
他一直在心裡頭沉默地重複着“暮涯天資聰穎,遇險也會以最有利的方式來求得安好”這類似的話。
“朗哥兒。”
有人將他萬千不定的思緒叫回。
倏然收了思緒萬千的他,還有些不適應,打了一個寒顫。
“葉大人。”暮朗握着瓷杯的手發顫,瓷杯裡的茶水晃着水面,有幾滴濺灑到了手邊小几的面上。
強顏歡笑。
這四字在暮朗臉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她在想一個問題,一個死活想不明白的問題。
孔宿替他擋下了好幾次暗器。
到了這一處,薄霧沒了一半。
“並且下手的人不會這般明目張膽地留證據。”葉驚闌笑了笑。
“朗哥兒的心事很重。”葉驚闌能感覺到這一重重如高聳入雲的山巒無差別的心事壓在暮朗的心上。
習慣了未雨綢繆的她瞧了一眼擺在雞舍外的軟底鞋。
不管怎樣,這就是暮家欠她的,得還!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暮涯每日陪着害了病的家父,她的眼睛不方便,想要去哪裡都需要有人陪同。我相信她若是去了凌城,我們都會知道的,況且暮涯乃是一介弱女子……”
她鑽進了暮涯的院子。
被仇恨矇蔽了雙眼的人,多數會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他們一路找了過去。
雞舍裡的母雞撲撲棱棱,妄圖從竹篾的縫子裡擠出來,奈何身子太肥碩,卡在了縫子裡,進不得退不得。
在山迢迢水迢迢的一路上,他總覺着有人跟蹤他,想要趁機殺了他。恰逢路過沙城,薛漓渢也起了與扶疏公子見上一見的心,於是兩人一拍即合,三人共赴雲殊城。
暮朗沒有點明,就寥寥幾句足以讓她想得通透了。
“咯咯噠。”有母雞從她身前踱步過去,朝着雞窩邁進。
千芝想象着她剛磨快了的那把刀要是劃開了這嬌滴滴,溫柔似水的美人兒的肌膚,可是能見着所謂的美人骨?
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很想見識一下美人骨究竟是怎樣的。
她的腿腳不夠靈活,有時雞屁股一撅噴了一灘溼漉漉的污物,她的腳不聽使喚地便要踩踏到邊緣。
隨即同孔宿一道前往雲殊城,想着要把信帶給析墨看上一看。
“咿呀——”
她望着這些深淺不一的腳印子,心煩意亂。
把兩隻雞倒掛在簡單支起的小架子上。
就在葉驚闌和雲岫前往雲殊城的同一時間。
因爲……
然後去廚房之中端來了燒好的滾燙的熱水。
“葉大人說的是。”暮朗的眸光黯了下去,“何大人是花州縣令,同家父交好,手下的人常受到家父邀請,來家中嘗老酒吃新鮮的米糕糕。家父已去,還不至人走茶涼的地步。我想,這事大抵上和官府沒有關係。”
在所有人離開暮家拋棄這場百家宴的時候,她留下了,藏在了後院裡。
他如是想着,先是去了一封信,得知析墨在雲殊城中。
暮朗沉吟,而後道出:“我這身子每每到了春天骨頭就會酥,小動作也可能會讓骨頭折了,斷了,但經調養又能長好一些。因故,我要等到夏天,柳絮完全落了地纔會下牀榻。”
前些日子見到了善談的鹿貞,聊了幾句瞭解了一些暮府的情況,她潛在暮涯的院子外等了很久。
有一農家婦人在打掃雞舍。
她使勁兒搖搖頭,罷了,不想了,想再多也是沒有結果的。
好生奇怪。
她腳上的鞋只有進入雞舍時纔會換上,還有這一身臭烘烘的短衣衫。
千芝持刀徐徐靠近暮涯。
雲岫也覺着奇怪,析墨在靜雪齋住了這麼久,往日都能看到他進進出出的身影,今兒個從一大早,靜雪齋一直沒動靜。
“我……”暮朗雙手環住瓷杯,不自覺地開始來回搓動,難道他的心事全部寫在了這張臉上?
暮朗長嘆一口氣,衝隨侍的丫鬟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可是,據暮家的人說,剛追着瘋掉的燕南渝到了凌城,那個可能和錦箋閣有聯繫的小姑娘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殺了。
“事情要從四月前說起……”暮朗舔了舔嘴脣,他雙手捧起瓷杯來喝了一口潤了潤脣。
有了薛漓渢的陪伴,被人監視跟蹤之感未去,但沒有碰上什麼危險,順順當當地到了雲殊城。
在雲殊城中,元清澗感嘆一句“扶疏還是這麼愛管閒事”,暮朗則是接上了話茬兒說“他本可以置身事外,在救下那人之時就註定了再也不能安生”。
暮朗鬆了一口氣,他不是沒有想過是暮家人殺了王歡宜,但因爲害怕他問罪,所以故意隱瞞了真相。
暮朗收到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信。
她駕輕就熟地抓住雞爪子,倒吊着讓雞血從脖子那處豁口裡流進她老早就擺好的鹽水裡。
竈上燒好了水,小火溫着,隨時可以用作拔毛。
“我沒有懷疑暮涯。”葉驚闌平靜地說着,“既然此事只是暮家旁支追去的,又怎會算到你與暮涯的頭上?”
暮朗沉思片刻,“若是要說得罪,我想,有一事,不知有無關聯。”
千芝一把薅下了雞毛。
說一遍,可以不信,說兩遍,也可以不信,連續說上三四遍,來回反覆地說,便會讓人覺着慼慼然,茫茫然。
暮朗便任隨他看着,“沒有,若說是錦箋閣將那小姑娘的那條命算在了我的頭上的話,倒是說得通。可是,我卻覺着事情沒這麼簡單。”
“那朗哥兒和暮小姐那時候在哪裡?”
石磨邊上的姑娘好像醒了。
她將沒了腦袋的雞丟進了大木盆子裡。
原來是暮涯歪着身子坐不直了。
這麼一來,暮朗只得警覺起來。
她不想說話,一說話便極有可能暴露自己。
奇怪的是,她感覺她做的事如同被人提前熟知,跟請君入甕似的……
綁一個瞎姑娘回來慢慢折磨,最後斷她一條腿讓她也嚐嚐自己當初那苦不堪言的滋味。
她又按捺住性子,等了一炷香的功夫。
放眼望去,這世間沒有誰比析墨更合適了。他們是多年的摯友,且析墨有大能,定能幫他解惑一二的。
她一手拎着竹編簸箕,彎腰往簸箕裡掃幹雞屎。
可是在那時候,錦箋閣已是淡出了世人的視野,要尋仇何其困難。
一把拉過那兩隻試圖撲棱着翅膀撲棱出她視線的雞。
“呼——”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血流乾了。
暮朗講述了最近一年所發生的事。
她擡眼看向暮涯。
四面竹樹密合,風偶過,還能聽見林間的碎碎之響。
析墨救了她。
這不是自己嚇自己嗎?
差一點把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嚇沒了一魂一魄。
哪怕暮家家主爲她請了名醫,還是沒能醫好她這條腿。
暮朗則是認爲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就此打住,能及時止住的是智者。
像是風勁大了,把朽壞的木門吹開了。
信裡寫了一切恩怨從哪裡開始就從哪裡結束。
葉驚闌雙手交握,“那無端出現的牛尾刀,是真和官府有干係還是逗引我們往那一處去思考?後者的可能性居多。”
從此沒有了安生如意的人生。
俗話說三人成虎,就是這麼個道理。
不過,她早就想到了暮朗清楚她是誰。
雲岫略微點頭,若是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還能留她在這裡,那就是暮朗沒腦子了。
見雲岫沒有他預判中的反應,暮朗倒是一怔,隨後岔開了話說道:“暮家偏安一隅,在這花朝城中紮根,生長,沒有出過花朝城的地界。只是在幾年前,家父因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被褫奪了官名,官名是身外之物,錢財亦是身外之物,家父看得很輕、很淡。奈何朝野中人不肯罷休,硬是要給暮家治罪,最後……家父病倒,家母以頭觸柱,大伯頂了罪,暮家這一事才消停了,就此夾起尾巴生存。”
“唔……”暮涯的嘴被堵住了,只能以這種方式引起他人注意。
被塞了布團綁束了手腳的姑娘正在“嗯嗯啊啊”地叫喚呢。
暮家的旁支不甘心落得這麼一個下場,循着告黑狀的密信這一條線索追查了過去,最後發現了“錦箋閣”背地的操縱。
信中寫道:十月初十是一切的開始和結束。暮家會因爲這一天的到來,失去所有得到的,得到不想得到的。
踩來踩去,就把她這條腿踩瘸了。
死活想不明白的問題是這個瞎姑娘是被人綁好了,她佔了便宜去“撿”回來的。
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鬆軟的泥地上。
一家獨戶。
某個山坳坳。
他忽地想到了什麼,挑起了一句:“我今日還未見過扶疏公子。”
這雁聲悽悽切切,便會讓秋意更濃,更悽清,更覺蕭瑟。
笤帚是分了叉的,勉勉強強能夠掃動地上的幹成一坨的雞屎。
按理說十月初十是花朝城一年一度的喜事,析墨就算不願在熱鬧中間,也該在邊緣走走逛逛。
有人曾言,秋天,是聲的世界,雁聲則是秋聲中的靈魂所在。
哪有賊會關照偷搶來的寶貝的說法?
秋風中夾雜着雁悲鳴。
終於,他們在燕南渝那裡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最後聽見了瓶瓶罐罐的破碎聲。
“朗哥兒沒有任何頭緒?”葉驚闌擡眸,直視着暮朗的眸子。
刀磨好了,該試試夠不夠鋒利了。
一切都很順利。
這條腿,是暮家欠她的!
城南。
……
她已經籌謀了很久,久到她都忘了最初想到這事的是哪一天,是什麼情形下想到了這麼一出。
等了三日,終是見着了析墨,析墨應瞭解決了眼下的事便到花朝城中一敘。
暮朗自然是不相信這種沒頭沒腦的東西。
手起刀落。
又抓過第二隻雞,以同樣方式放幹了它的血。
十月初十的那一天,她在暮府大門前跌倒,無人攙扶,爭着搶着要進府中的人踩到了她的腿不自知。
陸續幾日,他在暮府門前的石獅子旁,孔宿的房頂上,還有剛揭開蓋兒的鍋裡,都找到了同樣字跡的信箋。
千芝毫不在意地繼續打掃着雞舍。
遵從着她的心意進行着。
暮朗開門見山地說道:“雲姑娘,我……我知曉你的身份。”
閉着眼睛……
他在與薛漓渢分別之後,那種奇異的被窺視感比之前更盛。
堂內僅餘三人,暮朗,葉驚闌,雲岫。
千芝盤算着今天又能收幾個熱乎的雞蛋。
“朗哥兒的意思是,在這事之後應是沒有得罪任何人?”葉驚闌對當年的事印象不深,暮朗說起了塵封舊事,他只能簡單的聽聽。
那些丫鬟小廝都不在。
花朝城裡不明來路的花香像被擋在了山外,這裡只有竹葉上的清冽幽香可以稱爲香。
還以爲那石磨上沒人了。
暮涯竟被人以布條縛住了手腳,嘴裡還塞了一塊布團。她趕忙用準備好的大麻袋裝了暮涯溜出了暮府。
千芝不禁想着,似乎這人和畜生沒什麼差別。都只會瞎叫喚。
她原以爲是暮涯的屋子裡的響動,卻看見葉驚闌和暮朗進了暮涯院子又退了出來,去往隔壁院子。
回到花朝城之後,薄如柳葉的飛刀常常以各種刁鑽的角度刺向他。
千芝沒有理會她。
暮朗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求一個心定。
千芝一邊往雞身上澆着熱水,一邊不停翻動雞的身子。她是個熟手,這事做得多了,她閉着眼睛都可以完成一系列步驟。
一隻雞的雞頭飛出了幾尺。
她還是不慌不忙地收拾好了雞舍,拎了兩隻雞,再打開了雞舍門,褪去了罩在外邊的短衫子和粗布褲子,又換上了乾淨的鞋。
千芝拿出了一把菜刀,端了一盆清水,就着清水在磨石上認真地磨刀。她沒有管顧那綁在石磨邊上的姑娘,只一心磨刀。
她在笑,這個笑容如冬雪一樣嚴寒,冰冷,比倒春寒中吹起的風還要料峭。
“咯咯噠!”
她僵着脖子回頭。
臉上笑意和她的脖子一起僵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