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照破山河萬朵的明珠
柯虎遵照瀟挽的指示,轉頭就給江楓城走街串巷小販丟了些碎銀子,讓他們把消息散步到江楓城中各處,儘量做到無孔不入,隨處可聞。
於是他準備清閒幾日,小姑奶奶不準劫道,不準殺生,什麼都不能做,那土匪頭頭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就像給人拔了牙被迫吃素的老虎,日漸消瘦,連虎爪也無力擡起,還不如一死百了。
可是啊,人性本賤,真淪落到了這個境地,就不願意一頭撞死。還是留着小命蹺着二郎腿坐在山腳處看風景的日子閒適。
“臨春啊,給老子倒杯茶。”他的腳尖晃悠着,面上有得色。
自從瀟挽那一番“賊不賊,兵不兵”的話激起了臨春的鬥志,臨春便鞍前馬後唯大哥是從,柯虎使喚着臨春也是順手極了。
“得嘞。”臨春默唸着強扭的瓜不甜,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但這種不平等的暗戀讓人沒來由的煩躁。
瀟挽在葉驚闌掛過常青藤的吊牀兩棵大樹上繫了個類似的吊牀,只不過更軟,更精緻。她本就是個喜歡精緻之物的姑娘。
往那上面一躺,便是半日過去了。
而在山坡上曬太陽的雲岫因瀟挽將青瓜蛋子們丟去挖坑埋土炸彈了,樂得自在。
懶懶地打了一個呵欠。
看着數量衆多,實際上只有兩個人的大頭像,但每一張告示上都寫了許多字,姓名和來歷也許不清楚,所犯惡行或許也是不明不白的,但每個人都能看懂的,寫的明明白白的是懸賞的花紅數目。
她睜眼時恰好將他眼底的複雜情緒收了個十全。
他們找了許久,總算在鎮南王府的管家那裡討到了這匹馬。
……
他每日來這裡一次,每日揭一張最新的榜。
是鎮南王府派人貼的告示。
天下之大,總有一處地兒叫南坊,總有一個南坊裡做棗泥糕。這是她當日想過的事兒,沒想到葉驚闌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
是雲岫的出乎意料,是葉驚闌的情理之中。
“快馬準備好了嗎?”緒風沒有回頭,他對屬下素來如此,近則不遜,遠則怨,這樣的不遠不近的距離剛剛好。
“世子回了府中,能定大局,我出城幾日當是沒關係……”緒風掐算着時間,還有兩日,便是瀟挽和柳無色相約偷盜的日子。
“嗯,明珠。”他再次確認自己的話時有了些微情緒波動。
“……”他容易醉?雲岫想找尋證據替他證明一番,然而遍尋不見。就沒見過葉驚闌醉酒,更別提任人擺佈。他這般說起的話,緒風定是這樣的,所以他點撥了瀟挽,靠壺中之物取得勝利。
只有淡金的天,和一座承載着記憶的城。
翻身上馬,道一句:“這幾日多巡視鎮南王府,不可懈怠。”
脣齒相依。
頭一遭見葉驚闌這麼神秘,雲岫偏頭去聽那個不爲人知的小秘密。
“喏。”兩個小捕快頷首。
瀟挽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笑道:“葉大人可是在與我支招?”
她沒睜開眼睛。
“……”葉驚闌以爲她早已看穿。
她忘了自己。
緒風接過繮繩,看了看這匹沒有雜色的神駿的馬。
他往林子裡看了一眼。
來人的腳步很輕,很輕,像是漂浮在草尖子上,不需要擡起落下,只需要御風而行。
若是雲岫此刻睜眼,說不準會彈出一根金針刺進林間,驚起瀟挽的美夢,這種反常狀態,難道不是她往酒裡添了藥?
若是瀟挽看見了這一幕,定會說江楓城的金玉露裡本就是多了一些不同於別處的東西,不問的事,她怎麼能想到主動去說?
“我這一生,除了過得不算稱意,大抵上算平順……”
“也許能成就我與緒風大人一段佳話。”
心煩意亂。
又有如大雁越寒潭時,雁歸去,潭中深水不留殘影;春風吹翠竹,風掠過,疏林高竹不留微聲。然而,雁與深潭,風與疏竹又曾經緊緊相偎,深深相會。
“嘗過了。”她展顏一笑。
“事成之後,五五分。”
瀟挽袖中滑下一柄小扇子,“你不會真是……”她吞嚥着唾沫,不敢認了心中的答案。
“久聞瀟挽姑娘之名,人生能得一面之緣是在下榮幸。”葉驚闌抱拳一禮。
着便服的小捕快快步走來。
葉驚闌碰了碰杯身,敲出輕靈的聲。
不羞不臊。
她想到了桂花糕,想到了瀟挽紅裙上綴着的小鈴鐺,想到了年節時他買酒時的恣意,想到了這一路上的見着的人,想到了許許多多,唯獨沒想到自己。
偌大的“五百兩整”,如同特地爲了給那些要賞錢的人看的,生怕他們眼睛小,聚光不大好,看岔了。
瀟挽嘴角一掀,“我去告訴他,你扮作女兒身。”
葉驚闌眯起眼,望了望天,“如果消息傳得夠快,今晚我這身衣裳,就得穿在他身上。”
江楓城。
就差把白日宣那什麼給說全了,有時候給別人多留一些遐想的空間比直截了當點明來得好。
那紅色裙襬垂墜下的流蘇邊子若隱若現的,想來瀟挽也等的無聊了,已然入眠。
“他啊……不能貪杯。其實,我也像他一樣,極其容易醉,一醉,就任人擺佈。”
猶如一向運籌帷幄的將領失了理智,提了刀,剎那間短兵相接,刀光劍影裡,看見了彼此眼眸裡的自己。
躺在開滿了桂花的山坡上,她往旁邊翻了一個身。
平順?雲岫一怔,她沒想過葉驚闌會用這兩個字形容這些年的生活,她琢磨着自己的人生,用一句“跌宕起伏”來描述是行得通的。
雲岫沒取,反倒被葉驚闌拎來借花獻佛了。
雲岫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緒風大人若是到了金銀寨中,看見你這般模樣……是否不大好?”
不知瀟挽是知曉了他們的身份還是帶了幾分憐憫之心,在她打發了山寨裡的匪徒之後往臨春房中放了一壺酒,示意雲岫自取。
“瀟挽給的。”她雙手枕在腦後,將身子平躺在草地上,還是沒睜眼,“老早便聽聞金玉露處處有,唯江楓城最佳,可惜啊,我現在無福消受。”
從前兩日開始,緒風總是這般望着江面,好像要望穿江水,手上凝蓄的真氣時隱時現,似要以己之力逆轉了河流走向。
雲岫瞧着那張略施脂粉的臉,淺一分素麗,深一分嬌豔,這樣還行,能羞了好些女兒家的臉。
壺很快空了一半。
“甚好。”他不再蹙額,因爲她的手很是輕柔地撫平了他的眉頭。
聽得這句江湖味極濃的話語,葉驚闌只笑笑,五五分?將緒風劈成兩半,一半留給自己,一半送給他嗎?還是要將壺中的金玉露分予他一半嗎?他晃晃酒壺,已是快要見底了,有何分的。
他輕車熟路地拐進了城中,往人羣中鑽去。
她走了,留下衣裙飄飛的背影。
不由自主地舔了舔脣角,金玉露果真不錯。
紅色衣裙被風吹拂起,繡花鞋上的雲影乍現。
葉驚闌將琉璃杯遞到她眼前,仿若什麼也沒發生,“真不要嚐嚐?”
“雲岫,世間從沒有一塵不染,有的只是於塵土飛揚中,見你,只有你。”
修長的手指把在杯身上,遲遲不飲。
徑直叫破了來人的身份,“葉大人。”
要是不對的話,這兩人會否殺人滅口?
“正如你所想。”葉驚闌衝她一笑。
爲的是將瀟挽和另一位近一兩月纔出現在江楓城的大盜柳無色捉拿歸案,免去鎮南王府的損失。
天幕似裹了一層淺淺的金沫子,倒映在江上,粼粼波光裡是翻滾的金沫子,與這條河流的名兒絲毫不差,金銀江不愧是金銀江。
他斟滿了杯。
“等緒風到了,把金銀寨交付給他後,去尋到蘇翊,再嚐嚐江楓城裡的陳釀?”
蘇翊留下的藥方子裡有一條必須遵守的規矩就是戒酒。
“嗯……”她緊緊合上的雙眼裡透着天光的顏色,刺過眼皮,變爲了紅,流動的紅。
出城門的那一秒,他極目望去,只能望見遠處山頭朦朧的影。
銀鈴鐺輕響。
她這才發現他笑起時眼尾彎彎,宛若一泓清泉映天光,她伸出手臂,先是試探着搭上他的肩,再一攬過他。
溫熱的脣貼上了冰涼的耳廓。
如果別人說這句,雲岫是不會信的,但葉驚闌說了這句,她倒是願意信上一信。
陽光下的桂花林沒有一絲雜質,滿眼金黃,迎來送往的風讓香甜籠罩了整個寨子,呼吸之間滿是桂花香,耳畔有一丁點細微幾至不可辨認的銀鈴鐺的響聲。
“醫者比出家人還要誠實,從不打誑語。”雲岫答着。
“緒風大人。”
“佛曰,不可說。”對剃度了卻紅塵的事兒沒絲毫興趣的葉驚闌偏愛打機鋒。
落拓少年吸溜着鼻子,伸手撕下了其中一張告示。
瀟挽撫了撫衣裙,眼波流轉之間一股子靈動勁兒上來了,“哎,我同你們打趣的。葉大人,聞名不如見面,瀟挽這廂有禮了。”
心湖中盪開的漣漪,一圈又一圈。
將酒水倒入琉璃杯中,晃盪着,潑出了洗杯之清酒。
瀟挽贈的更是不錯。
“只有你。”她呢喃着。
她不願掀起眼皮,生怕自己瞧了一眼那酒壺便被勾住了魂兒,不肯離分。
閉上雙眼。
瀟挽變戲法似的從身後再摸了一小壺酒,“多謝葉大人。”
他知曉瀟挽是個惹事精,但不知她這麼能惹事,惹上了路上的山老虎,還要被人收作壓寨夫人。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平順是指一直處在深谷之中,從未有過光亮。世事離戲只有一步之遠,人生離夢不過一步之遙。我在戲裡,也在夢裡,我不知我是清醒之中還是渾噩之中見到了你。縱使太陽和星月紛紛入了冬,漸漸冷去,閃滅,放眼而去的羣山草木散亂、凋零、衰盡,你仍是我想捧在掌心那顆照破山河萬朵的明珠。”
她咬着下脣,小心地問出了口:“你們不會真是兩個女子吧,敢於拋下世俗觀念,如此熱烈的相愛着……”
“良人難遇,緒風更難遇。”他拎起酒壺,斟滿琉璃杯,一舉,“多謝瀟挽姑娘的金玉露,此中滋味可盡數留給神捕大人。”
有一落拓少年,快速掃視。
緒風回望城門時,那落拓少年已然不見。
“柳無色,來歷不明,近日連盜數戶。此人詭計多端,手法層出不窮,作案時間不定。如若有人將其擒獲,不論死活,酬銀五百兩整。”他嚼着白麪饅頭,含糊地念道。
許是陽光曬的,又許是柔柔入喉的酒裡摻雜了比離人醉更令人上頭的勁,總之,不知爲何,偏就紅了紅。
“當真不能沾一口酒?”
他一口飲盡後說道:“江楓城裡有一個南坊,南坊恰好有賣棗泥糕。”
“緒風這人有個不爲人知的小秘密。”葉驚闌神秘兮兮地說着,“你且附耳過來。”
她嚐到了江楓城的金玉露,以一種獨特的方式。
瀟挽看定他們兩人,語氣略帶調侃,“青天白日的……”
葉驚闌就着她身側,隨意地坐下,擺上了一壺酒,“江楓城的金玉露。”
“緒風應是在日落之前,快馬尋到山下,你若由得他一路衝撞上山寨,那些小嘍囉的命就沒了。”葉驚闌從不會正面迴應別人的揶揄。
他的臉上暈染開了點點紅,他自己並不知道。
“雲岫。”他輕聲喚着。
城門處的牆頭凌亂張貼着懸賞捉人的告示。
他拍馬而去。
身後一聲驚歎:“你們……”
一吻。
另一人牽着一匹馬走了過來,行了一個禮,“大人,這是江楓城裡最好的一匹馬了。”
氣不打一處來的瀟挽一跺腳,“沒想到葉大人竟是這般的沒臉沒皮。”
要是瀟挽回不來,她定會氣到跺腳。柳無色勝之不武可不會憐惜瀟挽是女子,只會大肆宣揚自己的能耐,到時候瀟挽只會更生氣。
好好的出什麼城。
現下緒風倒是希望瀟挽能在江楓城裡上躥下跳,踩踩這家的屋檐,掀了那家的瓦片,這樣被人傳了不知是真是假的音訊,引得他不自覺地拉着着衣襟,煩躁不安。
“但凡我在,你萬不會有事。”他攥緊了繮繩,往朦朧的山頭疾奔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