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招財樹

第180章 招財樹

晚間。

一彎弦月。

張開的雙手無法掬住清涼的風。

嘴裡說着“害怕”的人給自己罩上了一件黑斗篷。

這是曾停託人送來的。

那人送斗篷給雲岫時還順道帶來曾停的一句話:“只有融入其中,才能更好的打探消息。”

所以雲岫收下了,秉承着“禮尚往來”的做人準則,她回贈了一籃子五穀雜糧。

不明不白的東西,就當是借花獻佛了吧。

葉驚闌也學上了曾停,裝了一袋子煮毛豆,一路剝着殼兒。

“曾老闆是要將隨手拔的草啊,樹苗苗賣到辦白事的家中,讓他們供奉起來做傳家寶嗎?”

雲岫的掌心裡傳來熱度,是他將手團成拳壓進了她的手心。

最吸引人的便是那雙含着春情的桃花眼,眼中若有波光瀲灩。世人皆道葉驚闌美,卻不知美在何處,曾停想着,約摸是勝在了那雙眼睛吧。

這裡荒草蕪雜,一間歪斜的茅草房搖搖欲墜,一口枯井,井邊放着一個破爛的木桶。周圍空曠,無人煙。

雲岫應着:“想知道。”

“葉大人,你可知男女授受不親。”她冷眼一睨。

他的布袋子空了。

她拉了拉斗篷,將自己藏進了黑暗裡。

“叮。”是鐵圈子落地的聲音。

曾停隔得遠,他不想上前來驗證一番,姑且就認了他的說辭。

“曾停那孩子,可惜了啊……”小老太一聲嘆息。

“許是曾老闆日夜奔波,都不用擺一張軟榻來歇息了。”葉驚闌笑說道。

“草木皆兵時候的你,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得得得,什麼都瞞不住你。”曾停擺擺手,“我哪知道你不叫門,只一手亂抓。”

天可憐見的,怎沒給他曾停生這麼一張臉,讓他成爲萬千少女的心上人?

葉驚闌不知曾停在想什麼,只看見曾停一會兒笑,一會兒擰着眉頭似在發愁,一會兒又笑起來。

雲岫的話隨着穿過發間的風消逝。

小老太的臉上仿若有光,這種可以命名爲幸福的光。

“我隨便拔一根草也能稱作招財草。”曾停沒有因雲岫毀了他的“發財樹”而惱怒,越嚼豆子越發的心平氣和。

從葉驚闌的手中溜走的那細腕子快速地收進了斗篷裡。

沿街的門上隔幾家便掛有燈籠,但沒人點上燭火。

約好了碰頭地點,好好的一個茶坊變作一片荒地,怎教人不吃驚?

她站在枯井前,俯身看進木桶裡。

他的指尖撫過袋子,帶起身子一陣愉快的戰慄。

譬如他會用這些隨處可見的東西丟進藥鍋裡,煉成丸藥,達官貴人爲求一顆“長生不老丹”不惜砸重金。曾停也最是喜歡這種方式來以物換錢。

“那不過是迂腐的夫子的蠢話,如若每個人遵照聖賢書上的話,按部就班地生活,那世間便不會有那麼多的罪惡。”

“那袋毛豆子歸我,發財秘訣歸你。”果然他念念不忘的是那一袋吃食。

葉驚闌憋着笑,在他看來雲岫是太過小心謹慎了。

她想要抽出手背到身後,卻被那人死死地扣住了手腕。

“讓曾老闆試試味兒,畢竟曾老闆纔是真正的識貨人。既然老闆對葉某的手藝沒有任何異議,那晚些時候我便能剝給雲岫嚐嚐鮮。”葉驚闌不急不慢地剝着殼。

枯井裡也生出了雜草,還有一根樹苗苗,勢頭正好。

葉驚闌的手上動作一頓,隨即笑開了,“葉府走水後,陛下擢升我的官位,也退了那門親事。王夫之事,還望曾老闆莫要再提,否則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裡,再經由他人的嘴說出,恐怕要折了老闆的壽啊。”

他認爲剝殼的過程是一種享受清閒的愉悅。

像罌粟花一般,美麗卻危險。

一對老夫妻正坐在門前的搖椅上,手裡搖着蒲扇。

小老太的牙缺了好幾顆,說話漏風,她的嘴脣癟癟的,但脣角上揚的弧度恰好是對溫柔的詮釋。

他嘴皮子翻得極快。

曾停說茶坊位於錦衣巷巷尾。

愛財的曾停舒展了眉頭,他沒再往嘴裡送豆子了。

……

她又撿起一根棍兒,湊成了一雙筷子,夾住了那根苗苗,腕上使勁。

闇昧的夜裡,他垂睫,嘴角綻出的一抹笑。

雲岫將毛豆兒一把丟進嘴裡。

“是嗎?我老得不中用了,竟把他忘了。”小老頭手中的蒲扇停了,他微微偏頭,眼中是繾綣的情意,“可我記得今兒個是你的生辰啊。”

曾停手一招,牙齒嗑上了塞進嘴裡的豆子,“好手藝!”

雲岫別過臉,不禁腹誹,這人說起謊來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曾停眯起眼,同平時無異。

雲岫耐得住性子,慢慢地折騰曾停爲他們準備的好地方。

“呼——”疾風捲起樹梢上的青葉,捲起了雲岫的髮梢,捲起了葉驚闌的袍角,還惹得小老太的手一個沒穩住,將蒲扇掉落在地。

然而小老太說的下一句話讓雲岫的心在一瞬間被攫緊。

“……”被騙的曾停只得認栽,他想來想去,還是和雲岫算算她拔了招財樹的賬,用以解內心鬱悶,“賊丫頭,你得賠我千年的招財樹。”

“要是葉大人把你的袋子給我,我就告予你們我是如何發財的。”何時何地他都不忘做點小買賣。

箍住木桶的鐵圈子早已鏽壞了,貼在木板上,經不起隨意一碰。

就連那有過炊煙的人家戶都熄燈就寢了。

雲岫總結了一番,與她方纔說的方法相差不大,只是其中多了許多細節性的操作。

那道褐紅色的傷疤,刺進了雲岫的眼中。

雲岫起了玩心。

“哎!我這一張嘴就胡說八道,別見怪,別見怪。”曾停賠着笑,他的嘴脣嚅動,對他們解釋他是如何把野苗苗變作招財寶的。

雲岫聽得這句,稍稍側臉。

他被無情的拒絕了。

“曾老闆別來無恙。”

葉驚闌滿不在乎地說道:“那曾老闆大可不必同我做着勞什子買賣,人道是小本生意,童叟無欺,竟被老闆一口咬定了賴賬。”

“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葉驚闌把剝出來的光溜溜的豆子遞到雲岫手中,“不如放寬心。”

葉驚闌從不願輕易遂了他人的願。

“我的身邊像是跟着一隻大耗子。”

“發財秘訣先與我說說,我再決定這袋子何去何從。”

蕭索的大街。

虞青莞說她就住在錦衣巷巷尾。

茅草房倒塌了。

“你們真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發財的?”曾停追問道,看上去他特別想告訴別人招財樹和招財草是如何被他變成真金白銀的。

他手一攤,“豆子來。”

雲岫一瞟。

犯了失心瘋?

曾停很快就調整了過來,他撓撓脣角,“你這張臉沒毀,爲何要退婚?”

喝了兩頓稀粥的雲岫覺得自己餓得前心貼後背了,她只想儘快解決了這檔子事,回去給自己添些有油水的吃食。

無人在意這類虛僞的客套話。

“老婆子,你說今兒是什麼日子啊。”小老頭並不高,他的腿吊着,隨着搖椅的前後搖擺,晃來晃去。

他們終於見到了第二戶人家。

“你會賴賬。”曾停揚起臉,自鼻息之間帶出一聲冷哼。

“聽聞葉大人原是女帝定下的王夫,如今和雲姑娘這樣糾纏不清,恐是不行吧。”曾停的小道消息不斷,且是十拿九穩的事兒。

她回過頭正對上了曾停鐵青的臉。

木桶在一剎間四分五裂,朽木再也無法復原。

反正又不是他的臉,管它好與不好。

“因爲這張臉是到了沙城之後纔好起來的,這裡還有未長好的傷痕……你仔細瞧瞧。”葉驚闌指着臉上某處,煞有介事地同曾停講道。

譬如他會用木頭雕出人形,在人形木雕後挖出一個空洞,以這些雜草、野苗子填塞,再放進一道黃符,最後用木片塞住空洞。他會假意告訴別人這木雕可鎮邪氣,盲目的信徒們會毫不猶豫地掏空腰包只爲了這無用的木雕。

雲岫認爲曾停除了這一種辦法,沒有別的買賣能滿足他那顆裝滿了“發財”二字的心。

“是曾停那小子的好日子啊。”

輕輕撥開了袋子口,拈起一顆豆子放到嘴裡細細咀嚼。

直到雲岫真正站到了所謂的錦衣巷巷尾時,她望望漆黑無星子的夜幕,再看看身邊葉驚闌的側臉。

“都死了好幾年了,過什麼生辰啊。”

錦衣巷巷尾。

“沙城的夜,屬錦衣巷最靜。”

她褪下斗篷,用黑色的斗篷包裹住自己的手,拾起一根木棍兒,戳了戳那個桶。

雲岫見他努力地板着個臉,她伸出手,擰在了他的腰間軟肉上,使得他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想笑就笑,何苦讓自己憋得這般難受。”

葉驚闌眨眨眼,淺淺的梨渦裡滿是醉人的笑意,他輕輕啓口:“我真是個賴賬之人。”

“虞姑娘也不需要。”雲岫接上了他的話。

當頭頂覆上了一隻寬厚的大掌,她下意識地呢喃道:“活生生的人……原來在你眼中我一直是冷冰冰的屍體。”

對於翻舊賬之人,雲岫只翻翻白眼,“曾老闆賊心不死,你要我賠的並非什麼千年招財樹吧,而是因爲我拔了那根苗苗,導致你這用作遮掩真正茶坊的茅草房倒了,你又不好意思明說……”

“雲姑娘做事果然是雷厲風行,來了這地,也不問一聲,自作主張就拔了我這千年的招財樹。”曾停的臉色稍好了些,他腰間的袋子裡又是鼓鼓囊囊的,想來應是放滿了煮毛豆。

曾停的目光凝在葉驚闌的臉上。

曾停卻道:“賊丫頭,它其貌不揚不代表它無用啊。再說了,我說它是招財樹,它就得是招財樹。”

可他觀過整張臉後,心裡暗暗劃掉了那個答案。

按照曾停繪的圖走了好一陣,他們終於到了。

想要佔盡便宜的曾老闆碰上了葉驚闌這塊硬石頭。

錦衣巷雖是很邪乎,但不至於每一處都是暗藏詭譎的。

有時就是這樣牽一髮而動全身。

小老太的短衫子下隱隱透着狹長的疤痕。

其他的,曾停不想過多提及。

“哎,年紀大囉,手上沒勁兒。”小老太慢慢地彎腰,探出手。

“不要太過越界。”她一把抽走了手,不知她在提醒葉驚闌還是勸說自己。

“你在暗處看了這麼久的戲,不願出來阻止我,倒還怪上了我。”

“花鈿姑娘毀了我一個草棚子,你又毀了我一個茅草房……我造了什麼孽啊。”曾停恨不得捶胸頓足以示憤慨。

“曾老闆口氣不小。”她的手一鬆,樹苗苗落了地,她的鞋底踏上去,挪開之時,樹苗苗已失了原本的面目,“可惜它現在無法做你的招財樹了。”

“要過的,每年都得熱鬧一番,再晚些我去請曾停那老小子來陪你說說話。”小老頭的動作很不靈活,他撐着椅子的扶手緩緩地起身,腳跟着地時,他低聲接了一句,“閨女離開了這麼些年,你還是不肯好好過個生辰。”

“千年的招財樹?虧得你能說出口。”雲岫夾起樹苗苗,鄙夷地說道。

葉驚闌的手指一屈,彈出一顆豆子,“請曾老闆嚐嚐葉某的手藝。”

“只是覺着你太過沉着冷靜,行事風格老成,與你年紀不符,就像一個垂暮老人早已看破塵事,坦然應對生死。”他引着雲岫往前走。

曾停擺明瞭想看他們吃癟。

得天獨厚的優勢,她勾了勾脣角,難怪那麼多人都喚他男寵,把他認作靠這一張臉就入了女帝的眼。沒人記得先帝在時,他是先帝最爲器重的臣子。

“曾老闆,你造的孽還不止這些。”葉驚闌捏着裝着毛豆兒的布袋子,手一揚,袋子以完美的弧線準確地落入曾停的懷中,“你這胃口常人不可及,要不是你這生意在沙城獨大,說不定就餓死街頭了。”

曾停乾笑兩聲,“有些人想要我這胃口都不行啊。”

“我想,沒人願意要你這胃口。”葉驚闌的視線在曾停青筋凸起的手上停頓了一秒,“曾老闆的胃就像一個無底洞,只進不出。”

“葉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曾停攥緊了拳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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