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順利收稅

(第八十七章)

薄媚帶人出宮時, 已經是華燈初上,桂華流瓦。路上人影參差,車馬喧, 燈火通明, 火樹銀花。

“好了, 先從……”薄媚斟酌再三, 隨便指了個方向, “就從東柳巷開始吧。那邊都是老住戶,大概還記得薄野舊日君恩。”

蕭長史冒出句風涼話:“哼哼,只怕他們唸的是舊日恐懼吧!”

“……”薄媚想起來東柳巷舊時是魚龍混雜的所在, 除了窮苦居民,便是風月場所, 再有就是朝廷監牢, 樂邑的□□十件有九件發生在東柳巷, 父皇屢治無效。

想來當時政局真是不堪,父皇也當真算不得明君。

“那麼從西邊開始。”西邊原是官邸聚集地, 如今薄野官員都跑光了,蒼慕官吏住進去。當然不能向他們收稅,那是找死。是向官邸周邊舊奴僕家院收。

敲開第一家門……薄媚準備了一肚子循循善誘的話還沒出口,那家主婦就笑迎出來,捧着一貫銅錢, 身後幾個兒子擡了兩擔糧食出來。

“歲黓公主殿下, 老婦一家等您良久了!”

“等我?”

“是啊, 自打新賦稅令出臺, 我們一家子商量了好幾天, 覺得蒼慕簡直是苛捐雜稅,剝削百姓, 沒有天理人性!相比起來,薄野只收每戶千分之一的賦稅,簡直是體恤民情,大恩大德!我們一家人自願臣服於您,做薄野的子民。這裡是今年的屯糧,公主全都拿去……”

“……”薄媚有點雲裡霧裡,看了看同樣茫然的大臣們,又看了看身後,恍然大悟,大概是巷口那百餘名凶神惡煞的佩劍侍衛嚇着人家了。這不是狐假虎威呢麼,太不道德了。

不過既然弄拙成巧,也就心安理得接受了人家的好意。命人接過糧、錢,薄媚還是把早已準備好的慰問的話說了一番,問詢家裡幾口人,近三年收成如何,有無病痛,日常柴米油鹽是否方便,等等等等。最後又贈與一塊早前命人刻好的木雕戶牒,以證明他們是薄野子民,並信誓旦旦承諾,有危險可隨時赴宮門求救,君王自會盡力庇佑子民。

……

第二家也是一樣的情況,第三家也是。不過一個時辰,就收了十幾擔糧食,帶來的人手扛不過來了,慕子衿便跑去喚了兩名緊跟其後的蒼慕侍衛來當苦力。

到了第七家看到家裡有一名患驚厥證的小兒,臥牀不起,爹孃苦心照顧,環顧四周,家徒四壁。心下不忍,不僅沒要這家的稅,反倒把收來的糧食分了一半給他們。嘆着氣出門,感慨民生疾苦。

事情進展未免太過順利,薄媚正感覺奇怪,告別巷尾最後一戶人家時,卻偶然間看到家主人偷偷跟慕子衿換了個眼神,微微頷首示意,滿面恭敬惶恐。

轉眼去看慕子衿,見他立即捋平得意翹起的眉毛。

“你認識這家人?”薄媚問。

“不認識。”慕子衿矢口否認。

“撒謊吧?”

慕子衿咂咂嘴,推着她出巷子,道:“好了好了,老實跟你說吧,其實是前日偶經此處,這家的女兒對我一見傾心,非得要跟了我服侍左右,我纔不肯呢,就亮出身份嚇了嚇她。也算認識吧。好了媚媚你瞧,外面熱鬧起來了,那邊花燈上了,有賣戲格子的,有賣糖人的,還有萬花鏡,既然出宮來了,我們去看看……”

“今日何以這樣熱鬧?”

“今日七月七。”

“難怪。”

暗塵隨馬,簫鼓喧囂。薄媚一行人走馬觀花,看行人接踵,看陌上繁華。

誰都沒想到會在花間與慕廣韻照面相逢。他遠遠的便注目着薄媚,深沉目光穿花拂柳,一直一直鎖在她的身上。他也帶着幾十名隨從,打馬擦肩而過時,笑望她道:“許久未見。”

薄媚目不斜視,旁若無人,走過之後,方纔厭惡地朝身邊人道了句:“方纔何人無禮?見本公主竟不下馬跪拜?”

無人敢應聲。唯蕭長史無所畏懼冷笑接道:“叛臣賊子,公主不必回頭看,髒眼!”

薄媚果然不回頭,輕蔑地揚一揚脣角,道:“告訴他,以後走夜路記得多帶點人手,就像今天這樣,免得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薄媚身邊鬨堂大笑。蒼慕侍衛憤憤拔劍,被慕廣韻揮手喝止。“多謝公主關心。”

慕子衿臉上表情不大好看,瞪了哥哥一眼。

薄媚揚長而去。慕廣韻立在原地,望她身影漸遠,方纔沿着來時路折回去。不小心走太快趕上了薄媚進程,又匆匆放緩腳步,拉開些距離。

空中突然飄來跌宕琴音,伴着男子朗朗清歌——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當時皓月,向人依舊……

身邊仍是一派熙攘嘈雜,然那琴音歌聲卻自成風骨,超然物外。聲音來自街角一處樓臺。薄媚擡頭看,吟誦的男子面戴白色面具,把酒邀月,臨風而歌。

料想那也是個情場失意的浪蕩子。觸景生情,有感而發。薄媚跟着誦了一句——花滿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來悲,沙河塘上春寒淺,看了遊人緩緩歸……

身後隱約有男子應和,聲音悶在面具下,熟悉,卻聽不出是誰——長相思,斷人腸,負你殘春淚幾行……

薄媚回身去尋,滿目所見皆是誇張滑稽的面具,燈火流光,花影重疊。紅塵熙攘中,尋不到那幽幽聲音的源頭。

三人隔着人羣對歌,彼此心照不宣。不相識而氣氛融洽,相逢意氣。

最後以樓上男子慷慨大方的一句“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曲終落幕。薄媚會心笑笑,驅馬欲走。

“哎?下面馬上的是不是歲黓公主?哎等等等等請留步請留步——”男子“嗵嗵嗵”跑下樓來,拼命扯住馬尾巴,扯得馬兒怒了回身踢他,他又“唉”一下靈活地跳到旁邊草垛上“嘿嘿”笑着摘下面具,露出一張清俊硬朗的臉,“丫頭,好久不見!”

“什麼人!膽敢直呼本公主名諱?!”說完覺得不對,人家好像沒直呼名諱,又改口,“大膽!簡直不敬!”薄媚趁着夜色,看他花燈映照下繽紛流彩的臉,有些眼熟。心下又想,這荒涼涼的世間,怎還有人可以笑得這樣灑脫不羈。

“在下,中原遊俠,公玉侯王!”那人拱手行禮。

“公玉侯王?”哦,想起來了。兩年前就聽說他跟慕廣韻不知爲何事鬧翻了臉,憤然出走。早年就對這個爽朗灑脫對誰都像兄長般親切陽光的人不無好感,現在意外重逢,竟有一種故人的感覺。“多年不見,公玉已不當謀士,做了遊俠?”

“遊走世間,無牽無掛,難得自在!”他笑着朝樓上喚了句“先生”,便有一名精神矍鑠的白鬚老頭提着琴下樓來,近看才發覺,那老頭竟是重瞳。重瞳也就算了,他重瞳還瞎……

“葛先生,聞見這清新淡雅質樸而不失尊貴的清荷香風了嗎?眼前的便是你一心要來投奔的歲黓公主薄媚!”又向薄媚道,“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傳說中的葛英先生,舊時於役國人,會彈一十八首失傳已久的上古神品,後來亡國,亂中出逃,顛沛流離,輾轉多方。我行走四方偶遇先生,聽他說想要投奔尚樂的歲黓公主,便跟他同路來了。我聽說丫頭你早年還曾專程拜訪過葛先生呢,後來因爲懷風河改道還是什麼原因,耽擱了。”

“原來是葛先生!”當年求而不遇,如今無心卻得來,還是很欣喜,“可是……眼下我們宮中的情況,二位也知道,禮樂司早已土崩瓦解,恐怕不能爲先生提供大好平臺……”

“哪裡的話!”公玉侯王一揮手道,“我們就是衝着丫頭你來的,管它是盛是衰!”

“若蒙不嫌棄,葛先生……什麼?你們?你也要來?”

“對呀,我這些年已經遊蕩得累了,想找個地方歇歇腳。”

“我們宮裡沒糧養閒人。”

“你身後的是什麼?”

薄媚把剛收繳來的糧食往屁股後面掖了掖:“我們宮裡沒糧養閒人。”

“……”公玉侯王大笑,“藏什麼啊丫頭!又不搶你的糧!走走走回宮回宮,反正我是投奔定你了,沒事還可以賣賣藝掙掙錢,不用你操心我口糧問題……”

……

“做什麼盯着媚媚看?人都進宮門了,還看不夠?”慕子衿趁公玉侯王貧嘴的時候,悄然退出人羣,來到樹影下,向立在那裡的慕廣韻道。語氣半冷不熱。

慕廣韻摘掉方纔在市集上買來的薄銅面具,長吁一口氣,閉目揉一揉額角,道:“跟我回宮。”

“不回。”

“我已擬好了傳位詔書。”

“愛傳誰傳誰!我纔不做這竊人家國揹負罵名的狗皇帝!”

“胡鬧!”

“胡鬧?我胡鬧?”慕子衿冷笑,“也不知是誰胡鬧!慕廣韻,真不知道你到底怎麼想的!亡了人家的國,又假惺惺迎父親爲帝,哪知父親無福消受,做了一年便重病歸天,你現在又來推給我!究竟想做什麼?!有種奪江山,你就自己去坐啊!怎麼?燙屁股是不是?做不安穩是不是?心裡愧疚是不是?每天被噩夢折磨得不得安生是不是?孬種!”

“閉嘴!”

“怎麼?嫌難聽啊?敢做不敢當!”慕子衿一臉嘲諷,“既然這江山坐不安穩,乾脆趁早把搶了人家的東西還回去!”

“黃毛小兒,異想天開。”

“憑什麼瞧不起我!我已經十五了,好漢一條!比你坦蕩!”

慕廣韻疲憊地笑笑,不再說話,一揮手命人押他回旁邊的蒼慕皇宮。任他掙扎不休。

回了宮中,寇馮、伍伯服、樂羊允等老臣聞訊趕來天子寢殿看望。他們都是看着慕子衿長大的,對他一年來的任性妄爲又好氣又擔心。見他安然無恙,方纔好言勸導。

“你們別跟我說話!一個個老謀深算,道貌岸然!我不想聽你們的歪理!”

寇馮嘆口氣,一句“那麼殿下認爲,薄野誰堪坐擁江山?”便把他一肚子憤恨噎了回去。

“退還江山容易,可他們一羣老弱庸臣有能耐守住這萬里河山嗎?恐怕早已被人瓜分蠶食,骨頭都不剩!沒有我們也會有別人!反倒是我們陛下慈悲,派人保護隔壁殘宮,才讓那些人得以苟延殘喘保住性命。殿下讀史書,可曾見過哪朝哪代有不殺前朝遺孤、反倒以禮相待的先例?!天下不是兒戲,關乎榮耀,也關乎黎民蒼生,不是什麼人都坐得了的。殿下還小,不懂得是非利害。薄野昏庸多年,生靈塗炭,帝位不該再盲目地一脈相承下去,這對所有人都是不公平的!我們蒼慕,不敢說是替天行道,但也着實沒什麼可愧疚的!成王敗寇,天道也!”

慕子衿捂住耳朵,語氣仍是冷硬,氣勢卻弱了幾分:“不要聽你們胡說八道!我只知道,別人的東西終究是別人的,搶了奪了都是不對的!你們口口聲聲正義,卻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痛苦不堪,算什麼!”

“殿下……”

“都閉嘴!”門外突然傳來慕廣韻的低喝。殿內一干人還當外面發生什麼事情,惹得他震怒,跑出去看時,他卻只是側身立在牆邊,好像在聽那側的動靜。

牆的那頭有人說話。細如蚊蠅聽不清楚。

慕廣韻很想提醒一句“大聲點”,卻沒開口。

那邊沒了聲音。

還當她走遠了,卻突然聽到一聲“喂”。

慕廣韻與慕子衿同時豎耳傾聽。

“喂,小紫——”薄媚在那邊加大了聲音,“也不知現在有無人在上茅廁……有人就應一聲,小紫突然不見了,可曾安然回去那邊?”

“媚……唔……”慕子衿剛要喊話,被慕廣韻捂住嘴巴。不能喊,喊了就暴露了,以後就不能偷聽了。

那邊等了一等,遺憾地說了句“看來是沒人”,腳步聲走了。

“子衿,你……”慕廣韻想了想道,“去也可,留也可,我不逼你。”

“哥……”慕子衿嘆氣,“哥,你瞧你,明明在意的……你到底是怎麼想的!跟我說說可好?我現在,真是一點想法都沒有了,心裡亂得很……”

“我想……”慕廣韻扶了扶牆壁,“把她保護在我羽翼之下。僅此。”

“那你去向她道歉啊!求她原諒,求她回來啊!就這樣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算什麼啊!”

慕廣韻搖頭,卻不說話。他知道,事到如今,早已無可挽回。奢求不得了。

還是默默無聞的好,免得招她厭煩。

那日聽說隔壁頒佈了賦稅令後,百姓無人呼應。當即派人去挨家挨戶下達命令——樂邑城中,凡願意繳納薄媚稅款者,蒼慕不僅不驅逐國籍,還免去所有賦稅,每戶賞桑田三畝。

慕子衿自作主張跑去街巷企圖武力威脅百姓繳稅時,剛好撞見哥哥派來的人。他已經十五歲了,多少能理解些感情的說不清道不明。

當年公玉侯王也不是同慕廣韻鬧翻了出走的,而是被派去尋訪葛英。知道薄媚心心念念想要尋他。她畢生所愛,不過音律七絃。

尋了多年,總算有個結果。

起碼能讓她開心一些也好。縱然已是國破家亡,不堪歡顏。

更何況公玉侯王的身份……

“陛下——”有侍女匆匆跑來稟報,“夙姑娘又在大鬧了,打傷了幾人……”

……

那日回宮後,薄媚與陽正甫大吵一架。這是一年半以來,薄野殘宮中爆發的第一次大的風波。到底人與人之間觀點是有分歧的,衝突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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