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英雄救美

(第十六章)

其實料到了彈琴之人是誰,可真的擡眼看到時,還是不由得吃驚。從來不知道原來長得像的人,彈琴也可以如此之像。

不,也不對。這琴聲,與其說像阿苦,倒不如說更像他。像是照着他的樣子彈的,細枝末節卻又脫不了阿苦的影子。

像是有意模仿過他們二人的彈琴技法。

這就奇怪了,她或許聽過夙白彈琴,但何時聽過他彈呢?還是說,只是巧合?

不過慕廣韻現在卻無心想這些,他只是認真揣度着薄媚的表情,猜想她有沒有對天子和姬夫人說起過蒼慕的失禮,假如沒說,接下來還會不會說?

池中薺荷未開,舞榭上煙波浩渺。薄媚獨坐在凌空的歌臺雕欄後,擁着一件清霜似的白衣,雪膚凝眸,點了額妝,恰好遮去額上傷疤。像是水中仙子。

身旁一片低低驚呼,慕廣韻明顯感覺到衆人的目光快要把他凌遲,心下感到一種微妙的快意。男人都是這樣吧,縱使不愛,佔有了別人遙不可及的東西,總歸還是有些得意。

有人說,原來歲黓公主長得這樣美。又有人說,原來她不是傻子啊。總之大家都在嘖嘖稱奇,說着“真沒想到”。

而慕廣韻心中的大石,也落下一半。看這情形,她大概還沒有多話。

看來真的很好騙呢。難怪大家都想利用她。身份特別,又傻,又不醜,不利用她利用誰?慕廣韻溫和淺笑着,頂着衆人的注目,淺淺啜一口杯中玉瓊漿。

司徒涼心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湊到他耳邊調侃:“佳人在側,左擁右抱。伶倫,好福氣呀!”

慕廣韻笑得一臉真誠:“過獎過獎。”

司徒涼心:“分我一個如何?”

慕廣韻:“美人兄說笑了,雖說女人好比衣服,兄弟好比手足,但親兄弟也沒有相贈舊衣服的道理。”

“說得這麼冠冕堂皇,還不是捨不得?好嘛好嘛,食色性也,都是男人,我懂,我懂……”

慕廣韻笑而不語,心想,懂你還提?我的東西,便是破了舊了,便是不喜歡了扔掉,也沒有送人的道理。

司徒涼心卻說:“放心,我不覬覦你的阿苦,也不要什麼歲星轉世。我想你讓給我的,是那位——”說着指了指雍門軒方向。

“你喜歡她?”慕廣韻挑了挑眉以示出乎意料,想一想又道,“那與我何干?”

“你不知道她對你死心塌地從當初在雲和山上就是,到現在她看你的眼神兒還不對。真是的。你說你都左一個右一個了,就不能讓她死心點麼?”

“……怪我嘍?”

“廢話!不怪你還怪我嘍?”

“好吧怪我怪我,怪我過分有魅力。”慕廣韻說完認真思考了片刻,頗有些苦惱地擡頭看他,“可我也實在沒什麼能幫的上你的啊美人兄。你說,總不能讓我拋棄這與生俱來的風流倜儻吧?我……我做不到啊美人兄這實在是太難了!”

“……”司徒涼心無語地白他半晌,那邊薄媚一曲《秋水》也漸近尾聲。慕廣韻笑笑,拍着司徒涼心肩膀說一句“再接再厲”,就又將目光放在殿前的九重紫龍寶座上。

酒過三巡,座上天子面色微酣,顯然心情不錯。也是,公卿大臣們輪番上去拍馬屁,不開心纔怪。擱誰誰開心。慕廣韻心下不齒,位高之人,最容易被矇蔽雙眼。務必要一邊聽着,一邊倒出來,才能保持清醒,就如同他與他的父親。虛僞是虛僞了些,但不至於身敗名裂。如今座上這位,色令智昏,耽於聲色,卻很是享受別人的阿諛奉承,實在是安穩日子過得太久了,忘了居安思危。千里之堤尚可一夕盡毀,莫說薄氏江山已然千瘡百孔。當真昏庸無度。

慕廣韻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也該他上場拍馬屁了,於是拿出進貢清單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拍拍衣服準備起身。卻見太監們清了清天子身邊圍着的羣臣,有侍女提着五彩燈排成兩行,全都裝點着統一的盛裝,恭候在階下。

有太監尖着嗓子喊了句:“吉時到,祭天獻禮——”

然後便見身着深青褘衣的姬夫人,懷抱着明黃暗紋錦緞質地的襁褓包裹的小皇子,從兩行侍女中間緩緩走來,有四人兩左兩右前後拖着她過於長的衣襬,看起來端莊典雅,卻多少有點奢侈得不近人情。

慕廣韻暗歎一聲失誤失誤時間沒踩準,便跟着羣臣一起起身恭候。

天子起身迎她母子,姬夫人將一隻手交到天子手裡,兩人並肩,走到了對面祭壇下。然後是一連串繁複的禮儀。

站在那裡百無聊賴,慕廣韻纔想起來,好像有一會兒沒看見薄媚了。下意識轉頭去尋,才發現她還在那歌臺上未下來。倒不是不想下來,是被困住了。彷彿是衣袖太大,捲進欄杆裡了。因那欄杆連着一座人力升降臺,中間隱着一些複雜的機括轉輪。衣料捲進轉輪裡不知怎的越卷越多,絞成一團亂麻。她半蹲在臺上,正手腳並用着與太監侍女們一同拉扯衣袖,忙的焦頭爛額。

穿的那樣翩然若仙……行事卻毛手毛腳,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真是可以。慕廣韻覺得這畫面煞是有趣,不由得起了促狹之意,一直玩味地看着那邊。

這邊祭天禮還未結束,那邊忙得熱火朝天。簡直兩種畫風。也不知道天子和姬夫人若是現在看到寶貝女兒這樣表現,會不會當場氣死。

薄媚還在那邊焦急地扯啊扯,扯到一半擡頭瞄了眼下面,卻剛巧對上慕廣韻饒有興趣的目光。不由得一愣,大概覺得羞赧,起身就要跑,卻忘記了衣服還纏着,當即絆倒在地,眼看就要翻過欄杆掉下高臺。

慕廣韻看得也是驚心動魄,下意識就擡了下手。下一刻卻見薄媚半掛在了半空中,歌臺上的侍從們紛紛拉扯解救,卻又不敢太過聲張,因爲下面的祭禮正到了最神聖關鍵的時刻,打斷了可不是他們但得起的責任。

薄媚着實是“半掛”在那裡,一條手臂一條腿搭在空中,被纏住袖子的那隻手和同側的腿則死命扒着高臺邊緣,樣子難看得要死。

估計她也顧不得難看,晃晃噹噹在那裡掙扎。眼看衣袖就要脫落,再承受不住一個人的重量,底下羣臣一個個還是低着腦袋畢恭畢敬,無人發現。慕廣韻想了一下,轉身朝歌臺下大步走去。

正值祭典,鴉雀無聲。前後之人都拿詫異的目光看他,雍門軒也阻攔他,生怕他做什麼事情觸怒君威,他卻沒去理會,逆着所有人的方向,徑直走去。走到歌臺高階下時,聽到祭臺傳來天子高亢的聲音:“即日起,冊封小皇子珏爲太子……”

哦?原來今日的重頭戲在這裡?保密工作做的可真不錯,一點風聲都沒走漏。這樣一來,立了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兒做太子,這天子後宮中怕是又要迎來一場精彩的血雨腥風了。隨他熱鬧,正是好戲。

慕廣韻一閃念想了這麼多,腳下卻沒有絲毫停頓,踏着歌臺下迴環的臺階,三兩步飛身躍上最高處,足尖落在薄媚被困的欄杆內,一手拉過她手臂,一手已從一旁侍衛腰間拔出長劍,揮手斬斷了她被困的衣袖,動作迅疾果斷,瀟灑得彷彿帶風。

這一舉動終於聲勢浩大到驚擾了祭壇下的天子羣臣,臺上臺下,全部看向這邊,楞在當場。

慕廣韻解救薄媚成功,卻沒就此停留,攬着她腰身,腳下輕點重重飛檐,一起一落,直接將她抱下歌臺,穩穩落地。

落地後又看似無心地將緊緊相擁的姿勢保持了許久,方纔放手。“無妨嗎?”他問,垂頭看着她的眼睛。

薄媚始終癡癡望着他,彷彿失語般,說不出話來。只好搖頭來表示“無妨”。搖罷又覺得回答得不妥,改做點頭。臉上兩朵緋雲,燒的人頭腦發昏,怕他看到,可他就在眼前,咫尺的距離,無處可躲。

天上飄飄蕩蕩落下幾塊白衣碎片,蒙在她眼上。她擡手摘下,看着碎片,又看手上狗啃過般的半拉袖子,自以爲不着痕跡地轉移話題:“可惜了了,多好的衣服,才穿第一次……”說完偷偷瞄他一眼,又慌忙收回目光,口裡還在若無其事地喃喃,“真是可惜……”的確可惜,這衣服是她過去十分喜歡的,從做好就沒捨得穿過,後來長大了終於穿不上了,孃親乾脆就拿去壓箱底……不不不拿去珍藏了。這次特爲在他面前彈琴,特命人趕工在一個時辰內將衣服改大了些。誰成想第一次穿,就扯了個稀爛。這下好了,本想給他留個美美的印象,日後哪怕不能在一起,也要讓他想起來時有那麼一點點遺憾惋惜。算作小小的報復吧。結果最後卻給他看到了最狼狽的一面。

“媚媚過來!”那邊天子喚道。薄媚撓撓頭,盯着自己碎布一樣的衣袖掂量半晌,就這麼過去吧肯定是有失禮儀的,可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替換衣服。有些不知所措。正踟躕間,卻聽天子又道,“賢婿也過來。”

哦,不用自己死啊那簡直太好了。像是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薄媚扭頭看慕廣韻。慕廣韻衝她微笑,牽了她的手,與她一同經過人羣,接受着萬衆的注目禮,走到祭壇階下。

“陛下。”他意欲單膝跪地。

天子竟雙手接住他,笑得滿臉真誠,說“好孩子,不必多禮。”然後又叫女兒女婿站到自己旁邊來,一揮袖,向全天下昭告說:“朕今年真是雙喜臨門,好事不斷。一是小皇子珏誕生,上天昭示,他是我薄氏江山最合適的皇位繼承人;二是將朕的掌上明珠許配給蒼慕世子慕廣韻,朕正是看中了他過人的品行,想必今日之事,諸位也能從中看出廣韻的勇敢聰慧、體貼關懷。夫人,我們的寶貝女兒交到廣韻手裡,也就可以放心了!”

姬夫人也是笑意盈盈,滿目讚許地看着慕廣韻,像是在用目光將女兒再三託付。她是很少這樣信賴一個人的,總覺得外人不是心懷叵測,就是惡劣齷齪,總之是萬般配不上自家女兒的。現在露出這樣的目光,倒叫薄媚有些意外。

看來方纔英雄救美那一幕,不知感動當事人多少,反正先已經征服了在場的觀衆。

也或許當事人也早已被暖得不知天南地北。

薄媚聽着慕廣韻禮數週全卻又不卑不亢的聲音,說的是:“廣韻愧不敢當,成親多日待公主多有不周,還望陛下與夫人懲治。”又聽到天子笑說:“哪裡的話,只怕是媚媚這搗蛋鬼給蒼慕國添了不少麻煩吧,朕這女兒從小任性嬌蠻,但心性是再單純不過的,還要叫慕侯多擔待些了。”

他們一來一往,客氣的都有點虛情假意了。但這是面子上的事兒,也實在無可厚非。可不知爲何,薄媚總是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

究竟哪裡不對呢?她恍恍惚惚,看着階下滿朝公卿文武,陽光下一張張相似的面孔,同樣的畢恭畢敬,同樣的死氣沉沉,同樣的不知真假。

是了,不知真假。她又回頭看慕廣韻與父親,兩個人的話語態度,都讓她感到不知真假。印象裡父親不是這樣的,伶倫也不是。起碼從前,他們在她面前,總是真性情的。

現在的一幕,讓她感到陌生。

慕廣韻,他明明不愛她,爲什麼又要做這些模棱兩可的事情?溫柔得讓人無所適從。害她差點都要誤會了,誤會他愛她。

現在,除了她,大家好像都是一副很融洽很和睦的樣子,彷彿她被軟禁的事情從未發生過,彷彿一切的不愉快都只是她的過度緊張,彷彿每一個人真的都很友好。

薄媚很想喊一句“不是這樣的”,想把自己這一個月來的遭遇都一一講述出來,想控訴說,我過的一點都不好,你們現在談話裡的融洽和睦,都是假象。

可是看着眼前人,突然發現找不到控訴的理由。眼前的人,無論是慕廣韻還是父母親,都不是她的仇人,也不是敵人。更何況,即便說出來,又能怎樣呢?又期待怎樣呢?

說出來打破了眼下的平和,然後呢?或許父親會震怒?又或許他們都覺得是她言過其實,把夫妻之間的分歧放得太大?因爲父親說了她任性的地方要別人擔待,這便是交付的意思了吧,便是不能再事事過問的意思。她長大了,嫁人了,不再是父親臂彎裡的娃娃。

不知爲何,總覺得這件事情不是誰能解決的。她不能,曾經親密無間的家人也不能。

這彷彿是個困境,千絲萬縷織成的牢籠,困住了她。薄媚感到茫然。

65.去留肝膽9.雙雙禁足22.他的封邑54.驚天秘密105.戰死沙場(修)109.幕後陰謀95.公子桀番外二117.問君何時歸39.一觸即發96.春日宴亂110.風雨欲來10.險惡人心74.耳鬢廝磨17.脣亡齒寒79.生不如死118.相愛兩相殺55.逃出生天73.如履薄冰113.何必嘆流年101.階下囚妻20.一二三人84.望穿秋水9.雙雙禁足30.篡改記憶20.一二三人65.去留肝膽58.一夢一夢95.公子桀番外二66.千里借兵21.羈絆是否37.短暫重逢90.帝王心事101.階下囚妻120.幾人入情癡12.自在飛花10.險惡人心39.一觸即發85.一牆兩隔84.望穿秋水117.問君何時歸20.一二三人18.情如逆鱗6.一日夫妻49.滴水不漏55.逃出生天40.公玉侯王12.自在飛花111.夙白之言112.毀滅於斯14.受寵若驚82.夙白籌碼111.夙白之言122.大結局上60.重逢悲喜84.望穿秋水67.夢驚風雪119.暗渡陳倉計38.又重逢了52.芳華此劫17.脣亡齒寒77.半真半假94.公子桀番外一49.滴水不漏40.公玉侯王29.恩斷義絕53.死而復生27.風雲突變43.夢寐以求26.上行下效35.美人萬金16.英雄救美80.背道而馳84.望穿秋水25.糞土侯王95.公子桀番外二42.蓄勢待發93.千紅一枯122.大結局上100.遠嫁他鄉92.真沒滾過28.前塵恩怨80.背道而馳122.大結局上119.暗渡陳倉計60.重逢悲喜40.公玉侯王48.好聚好散86.七月初七103.不恨今生15.琴瑟在御28.前塵恩怨17.脣亡齒寒79.生不如死103.不恨今生7.白桐白華3.新婚小別1.之子于歸96.春日宴亂25.糞土侯王40.公玉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