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領是純正的五道武者,雖然比不上秦公公出神入化,但是也算是了不得的高手,這最後的一擊,非但是要劈死小石頭,更是要劈死小石頭身下的劉錦,灌注在刀身的勁氣已是畢生的修爲,薛破夜受此一擊,豈能承受,當即便是一大口鮮血噴出。
首領最後一擊被薛破夜阻住,又惱又急,萬般無奈,只得握着半截大刀,殘缺的刀鋒直刺小石頭身下的劉錦。
薛破夜眼見首領的殘刀刺向劉錦,有心而無力,全身虛脫,不忍再看,閉上了眼睛。
“咄”!
秦公公的勁氣還是在最後的一霎那穿入首領的身體內,首領身軀一震,頓時凝住不動,就像石雕一般,保持着最後的姿勢。
薛破夜睜開眼,看着首領一動不動,有些吃驚,轉頭去看另四名殺人者,身體不由一震,卻見那四名殺人者全身已經佈滿了一層白雪,結滿冰霜,散發着霜氣。
又是胸口一陣翻滾,薛破夜感覺自己又要吐出一口血來,卻覺身邊人影一蕩,秦公公已飄至身邊,出手如電,在薛破夜身上點了十多處穴道,薛破夜這才感覺體內的那股翻滾氣息平緩了下來。
秦公公出手十三穴,又稱“固血十三手”,是一門調理內息的上等功夫。
順好薛破夜的氣血,秦公公用一種極爲怪異的眼神凝視着他,就像發現了一件稀奇的物品一樣,那種眼神讓薛破夜全身發毛。
“喀喀喀”!
一陣冰裂之聲發出,薛破夜眼睜睜地看到四名殺人者冰凍的身體忽然碎裂,變成一塊又一塊的冰磚,冰磚中夾含着殺人者四分五裂的身體,極爲恐怖。
薛破夜幾乎要吐出來。
小石頭已經癱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這樣恐怖詭異的場景,一個小孩子實在難以忍受。
首領凝固的身體,也開始慢慢布上了霜氣,用不了多久,肯定也會像他的四名部屬一樣,身體四分五裂。
薛破夜看了站在身邊的秦公公一眼,見他冷漠無比,那一雙深邃的眼睛望着小石頭那邊,或者是在看看劉錦是否無恙吧。
劉錦的院子非常的熱鬧,從四面趕來的超過一百名護衛,長弓大刀在手,已經將整個院子圍得水泄不通,也許真的可以說這裡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丁逸握着刀把,眉頭微微皺起,看着院中的屍體,知道刺客已經突了進去。
劉錦的臥室裡,五把雪亮的大刀鋒利無比,朝着隆起的牀上砍了下去。
“叮噹嗆噹”!
火星四濺。
在大刀砍上牀鋪的一霎那,一陣金屬撞擊聲響起,五名殺人者都感覺自己的大刀是砍在堅固的金屬上,而這一瞬間,他們也發現自己很有可能是中了圈套,所以金屬聲響起的一剎那,五人同時撒手,身軀如電,向後直退。
首領張三當然也知道十有是中了圈套,五名部屬後退之間,卻見金光大起,牀上的錦被旋轉起來,從錦被中爆射出無數細小而鋒利的金針。
如同天女散花,沒有空隙,五名殺人者驚駭聲中,金針穿體,每人至少被十枚以上的金針刺入身體的要害部位,除了張三在煞那間躲在一名部衆身後躲過金針奇襲,其他五名殺人者全部翻到在地,有兩人被直射穿咽喉,當場死去,其他三人在地上掙扎翻滾,顯然是受着巨大的痛苦。
這樣的金針之上,肯定塗了讓人慾死不能的毒藥。
張三殺人無數,早就練就了遇險不亂的心神,但是此時身體卻有些發顫,自語道:“原來是公孫城的機關!”
這樣的機關,以他的閱歷,恐怕只有公孫城的那羣神經才能製造出來。
“哐……!”
一輪門窗破碎的聲音響起,十多名羽林衛穿門奪窗而入,將張三圍了起來。
張三很迅速地從懷裡掏出藥丸,放進了嘴中,嚥了下去。
他實在有些無奈,深更半夜,這劉錦不在牀上卻是去了哪裡?本以爲任務已經接近完成的邊緣,但是想不到這裡竟然設下了機關。
張三當然不會知道,他們這一羣人,只是誘餌,只是註定要死的棋子而已。
“你們是什麼人?膽敢潛入行宮,行刺貴人,你知罪嗎?”丁逸全身甲冑,帶着羽林衛特有的羊角鋼盔,一進門就官話十足。
張三嘿嘿笑着,只道:“你們來晚了。”
丁逸眼睛並沒有盯在張三身上,在臥室裡四處看了看,低聲問道:“劉錦呢?”
“屋子裡沒有發現。”身邊的羽林衛趕緊回答。
丁逸皺起眉頭,嘴脣動了動,終是沒有說出話來,快步上前,拔出佩刀,凝視着張三,冷笑道:“說出是誰派你來的,我可以保證留你一條性命。”
張三很不屑地道:“這一招,連我也不用。”
這一招太原始,太俗氣,除了愚人,恐怕沒有誰會信,如果說這個時間上誰最不講信用,那絕對是官府中人。
張三這句話說完,所有人便看到他七竅同時流出黑色的血液,然後整個人像石雕一樣倒了下去,連抽搐都沒有,瞬間死去。
一名羽林衛飛不上前,蹲下身子微一檢查,立刻稟道:“都統大人,他吞下事先準備好的毒藥,自殺身亡!”
丁逸不耐煩地揮手道:“先別管這些死人,速速搜查劉錦的下落,若是他出了岔子,咱們誰也別想過安生日子。”
衆人答應一聲,分頭搜尋。
丁逸看着牀上隆起的錦被,低聲問道:“牀上是從魯工營調撥的機關?”
魯工營是大楚京都的一個獨立機構,專門研製各類工具和武器,大楚各營各軍所使用的兵器和工具,那都是經過魯工營研製審覈才批准製造下發的。
旁邊一名羽林衛恭敬地道:“看這些刺客身上所中的金針,牀上恐怕就是魯工營兩年前從公孫城買到的梨花雨!”
丁逸眉頭不經意地跳動了兩下,看着地上的死人,帶着一絲悚然道:“果然厲害,公孫城也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無人敢靠近那座鬼城。”
似乎不願意過多地提起那座讓人悚然的邊陲小城,所以丁逸很快地結束了這個話題,看着自己的部下在院子裡的每一個角落細心搜查,神情也越來越嚴峻。
“都統大人,後院沒有!”
“都統大人,廂房沒有!”
“都統大人,側廳沒有!”
……
丁逸臉色越來越難看,他並不相信這些殺人者真的幹掉了劉錦,但是劉錦忽然之間從這裡蒸發,那還真是有些詭異,本想找人問問,但是當時在場的護衛,不論明處還是暗處,都沒有一個活口了。
忽然,從外面奔進一名羽林衛,恭敬道:“都統大人,劉錦就在外面!”
丁逸喜道:“找到了?”
羽林衛忙道:“不是我們找到,是秦公公送着劉錦回來。”
“秦公公!”丁逸豁然變色,喃喃道:“怎麼會和他在一起,他不是在嬋娟園嗎?”
他收起佩刀,快步出門,數名羽林衛跟在了後面,腳下生風,甲冑與兵器摩擦,發出兵戈之聲。
果然,一出院子,就見劉錦和小石頭緩步進院,身後不遠處,就是鬼魅般的秦公公秦無恨,若不是知道他真實的背景實力,只怕會被人誤會成僅僅是一名行將就木的老太監而已。
丁逸率衆拜倒,恭敬道:“屬下參見公公!”
這些人是羽林營的羽林衛,實際上並不受長公主管轄支配,更輪不上秦公公號令,其直接管理的主子,乃是京都內廷總管,而京都內廷總管通常都會在樞密院掛職,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羽林營實際上還是歸屬樞密院管轄。
這一次內廷總管派了羽林衛保護長公主的安全,這才一路隨行,深知秦公公是長公主最親信的人,他的話也等於是長公主的話,所以大家對秦公公也是敬畏無比。
其實按照秦公公的實力而言,也足夠讓他們尊敬和畏懼,即使有不少人根本沒有見過秦公公出手,但是宮裡時不時流出的風言蜚語,總會讓人對這位鬼魅一般的秦公公生出畏懼之心。
秦公公淡淡地揮手,刀鋒一般的目光在丁逸身上一掃而過,平靜地道:“起來吧。丁都統,留下幾個人清理場子,你帶人速速離開。”
丁逸眼皮跳動,掃了漸漸走近的劉錦,似乎是鬆了口氣,應道:“遵命!”
他站起身來,甲冑咔咔作響,轉向劉錦行了一禮,忽然露出怪異的笑容:“童子受驚了!”
那一條玉帶般涓涓細流的長河泛着月光投下的熒光。
灰袍人站在湖邊,遠眺着院方向,良久,才輕嘆道:“願他們的靈魂安息!”
幽月生寒,寒意襲人。
他身後不遠處的老嫗似乎也在等着什麼,聽灰袍人說完,才嘆道:“難道死後真的可以安寧?”頓了頓,問道:“他們死了,你的殺招是否就要顯現?”
灰袍人頷首道:“也許已經顯露出來。”
老嫗嘶啞着聲音問道:“他們的死,就是爲了你的殺招?”
灰袍人擡頭望了一眼天上的幽月,緩緩解釋道:“我說過,這一批人,註定要死去,只有他們的死,纔會讓我的殺招有機會接近童子。”
老嫗微微側着耳朵,似乎在仔細聆聽灰袍人的解釋。
“童子進入院,得到的保護肯定要超出我們的想像,沒有外力幫助的話,我的殺招無論如何也靠不近童子。”灰袍人雙手成拳,衣襟在風中獵獵翻滾:“但是隻要兒郎們潛入了行宮內,讓他們認爲所謂的刺客殺到裡面,定然會召集力量保護童子,我早就想到,我這幫兒郎即使再厲害,也只會成爲他們的刀下之魂,但是他們的死,卻讓我的殺招已經出現在了童子的身邊。”
老嫗“哦”了一聲,道:“也就是說,你的殺招現在已經出現在童子的身邊?”
“也許已經讓童子早登極樂了。”灰袍人帶着自信道。
老嫗沉默片刻,忽然道:“無量佛!早死早投胎,能夠避開人世間的悲苦痛楚,只望他下輩子不要再以這樣的身份出現了。”
大楚崇信道教,所以很多人祈願的口頭禪都會帶上“無量佛”,不像曾經的“阿彌陀佛”!
聽到丁逸忽然說出這句怪異無比的話,很多人都有些疑惑,而不遠處的秦公公,霍然擡頭,眸子裡帶着一股極深的寒意。
丁逸這句話最後一個字吐出的時候,他手裡不知何時多出的鋒利匕首在這一瞬間扎進了劉錦的心臟。
他的動作迅捷靈敏,甚至稱得上是悄無聲息。
包括秦公公在內,所有人都呆立當地,一動不動,眼睜睜地看着丁逸的匕首從劉錦的心臟拔出來,爾後刺入了劉錦的咽喉。
劉錦哼都來不及哼,就在這一場本就是精心佈局的陰謀中死去。
劉錦至死也不可能知道,在這一場致命遊戲中,他和那些殺人者一樣,也註定了死亡的結局,天上地下,根本沒有人會改變這個宿命。
丁逸眼睛赤紅,一腳踹倒劉錦,忽然狂笑起來,顯得得意無比。
他是最終的殺招,在這場遊戲裡,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那些殺人者的出現,讓他有足夠的理由帶着部下來到西苑劉錦的院子裡。
在臥室沒有看到劉錦,丁逸的心當時已經沉了下去,他以爲這場遊戲的過程也許出了什麼差錯,爲何在劉錦的院子裡卻找不到劉錦。
在他心理幾乎絕望的時候,秦公公竟然領着劉錦回來,讓他足以完成自己的任務,也讓這一場遊戲最重要的一個部分沒有走偏。
這個變故,恐怕沒有幾個人想到。
或許很多人都料到會有刺客來刺殺,但是誰會料到最終的刺客卻是這次護衛總管,羽林衛的都統丁逸。
劉錦的身體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華貴的衣裳,他的眼珠子暴突,臉色煞白,全身不停地抽搐着,嘴中發着“嗬嗬”的怪叫聲,顯見是不活了。
小石頭眼珠子瞪得巨大,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等到丁逸狂笑聲起,小石頭一下子跪倒在劉錦身邊,嘶聲道:“小主人,小主人!”
雖然劉錦始終將小石頭當成一個下人看待,經常打罵,但是十多年來,兩人朝夕相處,雖無朋友的情分,但是那種朝夕相處的情分還是有的,此時小石頭遭遇大難,小石頭心如刀割,叫喊中,眼淚撲刷刷直落。
丁逸狂笑之中,瞥了小石頭一眼,他此時殺性大發,匕首閃出,竟然想將小石頭也殺死。
這一次當然不會得手,畢竟秦公公就在旁邊,讓丁逸出其不意地殺了劉錦,這本就是一件很無奈的事情,豈能讓丁逸再傷了小石頭。
所以丁逸匕首閃動之間,秦公公已如鬼魅般飄至他的身邊,乾枯如鬼爪的右手已經扣上了丁逸的頭頂。
丁逸大任完成,已是一片輕鬆,即使面對死亡,似乎也並不畏懼,他也知道,憑自己的功夫,與秦公公交手,無疑是徒勞,所以他並沒有反抗,秦公公的五指插入他的頭顱,鮮血溢出,但很快凝固,勁氣到處,丁逸全身開始凝結霜氣,只是瞬間功夫,整個身體便凝固起一層薄冰。
四周的護衛們都是膛目結舌,不敢置信。
丁逸出其不意地刺死劉錦是一驚,秦公公出神入化的神功又是讓大家一驚,所有人呆立當地,眼睜睜地看着丁逸變成冰人。
丁逸的身體很快就隨着冰塊的四分五裂而身手分離。
這個世界上也許沒有真的不怕死的人,但卻有因爲某種原因而不得不面對死亡的人,丁逸或許就是這一類人。
也許他並不是真的不怕死,但是能夠成功行刺劉錦,後果必定是死路一條,他很早就有這種心理準備,所以死亡降臨時,他很坦然。
今夜的行動,殺人者和丁逸前赴後繼地要除掉劉錦,從某種意義來說,他們的目的已經完成,換句話說,單就刺殺劉錦這個計劃,他們成功了。
秦公公凝視着劉錦已經死去的屍體,微微搖了搖頭,吩咐道:“潘副都統,盛殮劉錦,準備運回京都,立刻告誡所有人,不許這個事情走漏半絲風聲。”說完這句話,他忽然伸手握住小石頭的小手,淡淡地道:“你隨我來!”
潘副都統是這次護衛隊中的兩位副都統之一,如今都統丁逸死,另一副都統賈島死,那麼羽林衛最高的指揮就是潘副都統,他立刻答應,吩咐衆人打掃戰場,收殮劉錦。
小石頭欲要掙脫秦公公的手,但是秦公公的手就像鐵箍一樣,無論怎樣也掙脫不開,甚至越掙越緊,有些疼痛。
“你……你放開我,我要陪小……小主人……!”小石頭哽咽道,咬着牙,眼淚直流。
“人一旦死去,就什麼也不知道,所以你陪不陪他都已沒有任何用處。”秦公公盯着小石頭星辰般的眸子道:“如果你想反抗我,那麼你就需要比我強的實力,如今你的實力遠遠低於我,所以你最好不要和我對抗。”
小石頭眼中帶着怒火,狠狠地瞪着冷漠無比的秦公公,恨聲道:“總有一日,我會比你強。”
秦公公竟然露出淡淡的笑意,緩緩道:“我希望如此。”說完,拉着小石頭的手,徑自出了劉錦居住的院子。
劉錦的屍體躺在地上,掙着眼睛,死不瞑目。
不是說過來玩一玩的嗎,怎麼把性命都留在這裡了?
潘副都統蹲下身子,嘆息着搖了搖頭,他聽過太多的陰謀之變,而陰謀最多的地方,當然是大楚權力的中心京都,劉錦的死,不過是京都鬥爭的波及。
潘副都統終於伸出手,幫助劉錦合上了那雙空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