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轔轔,到黃昏時分,隊伍漸漸慢了下來。
薛破夜從窗戶願望,只見在正前方,隱隱約約見到了城牆的輪廓,一個厚重的黑影匍匐在蒼茫大地上,凝重而肅穆。
這是一座巨大的城池。
這座城池顯得高大雄壯,用大塊的青石砌成,高達三丈的城牆略微傾斜,但依然給每個遠道而來的人,一種難以言表的壓迫感,似乎那個城牆隨時可能將你壓在下面。城上猶有重檐樓閣,或許是用來充當角樓,有士兵正在高高的城牆上來回行走巡邏。
一股莊嚴巍峨的感覺,從這座龐大的城牆中散出來。
杭州城和蘇州城薛破夜都是見過的,但是與京都相比,顯得太過秀氣,雖然年頭不一定比京都短,但是歲月的滄桑在京都城牆上留下了更清晰的印記。
漸近城牆,隊伍似乎也臣服在這巍峨大物之前,走的很小心,也很沉寂。
薛破夜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京都的建築上。這座龐大的城池,已經不知道在這片土地上矗立了多少今年頭,經歷了多少風吹雨打,巨大青石的外緣已經有些風化,卻依然頑強地保持着堅硬。
“這就是京都了。”薛破夜看着綠娘子,輕聲嘆着。
綠娘子狐目輕蕩,柔聲道:“京都風雨幾人歸,陰陽兩隔莫想回
!”
薛破夜身軀一震,品着綠娘子這句話,只覺得短短兩句話裡,卻蘊含這巨大的哲理和含義。
京都的水太深,火太熱,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
權勢,金錢,美色,陰謀,鬥爭,利益在這個滄桑的城池裡衍生,因爲這些利益和鬥爭,多少人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天似乎有些涼,風兒吹時,竟然帶來一絲寒意。
隊伍終於在城郭前停下。
薛破夜掀開簾子去看,卻見前面人羣一片寂靜,沒有半點聲音,都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而在城門處,卻隱隱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
長公主的隊伍人數衆多,而薛破夜的馬車已經靠在隊伍的後方,離前面很遠,一時只聽得見隱約的嘈雜聲,卻不知道究竟生了數名事情。
“你等着,我去看看!”薛破夜對綠娘子輕聲道。
綠娘子急忙抓住他衣襟,低聲道:“這裡是京畿重地,是非太多,你別去摻和,莫惹出麻煩,那對咱們的事情可不利。”
薛破夜想了想,知道綠娘子所言甚對,也就安靜地坐了下來。
不過有時候突然不想管閒事,閒事,閒事卻喜歡找上他。
“薛石頭!”一個尖利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
薛破夜掀簾去看,卻是收了自己銀子的郭公公,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薛破夜急忙下車,湊近道:“公公,又有口諭?”
“你隨我來!”郭公公也不多說,一甩拂塵,徑自轉身,向城門方向走去。
薛破夜怔了一下,見郭公公腳步飛快,也不停留,快步跟了上去,綠娘子將車簾掀開一條縫,看着薛破夜遠去的背影,俏臉一片擔憂。
郭公公腳快,薛破夜的腳也不弱,一前一後在人羣中穿梭,太監宮女兵士們都是有些疑惑地看着薛破夜,但是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
經過怡郡主的座駕,走了一小會,薛破夜纔來到長公主華貴寬闊的座駕邊,看着那氣派奢華的座駕,薛破夜心中甚是感嘆,瞥了長公主座駕邊的灰暗小轎一眼,只覺得小轎散着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氣息,讓人看一眼心裡都有些毛。
薛破夜看着轎子,腦中竟然莫名其妙地掠過“墳墓”兩個字,這實在有些風馬牛不相及,但是這灰暗的小轎,確實給了他一種墳墓的感覺。
薛破夜本以爲是長公主找他,直到郭公公毫不停留繼續前行,他才知道自己誤會了,跟在後面又在人羣中穿插,經過羽林營,終是靠近了城門。
高大而漆黑的城門厚重結實,就像天塹一般,城門大開,直到此時,薛破夜才明白長公主的隊伍爲什麼沒有進城。
京都共有四處城門,東爲“啓乾門”,西爲“浩鼎門”,南稱“南玉門”,北叫“北安門”。
說起來,這京都四門還是打有講究的。
這“南玉門”有個別名,叫“貴門”,這“貴”字,乃是富貴的貴,說通俗一點,這是一處富貴之門,若無特殊情況,是屬於皇室宗親和達官貴人的綠色通道,普通百姓要想往南行,還要繞着從其他三門出城,這也成了京都一件怪異的規矩。
長公主要進入的城門,正是這“南玉門”。
薛破夜眼前所在,在那城門內側,也是一大羣人,一頂離地近三丈的空中圓形轎子在人羣中被高高舉起,宛如天台一般。
那轎子下面是圓形,上面是半蓋形的頂蓋,說不上話裡,顯得很素潔。
在那蓋子頂部,有一個劍鏊似的白錐,白錐披散着金色的羽線,顯出了一絲素潔之中的奢華和氣勢。
在城門兩路人馬中間,守城士兵固然拜服在地不敢動彈,那城守校尉更是跪在地上,身上的汗水滴的就像被人在身上潑了一盤涼水,渾身打顫,臉色烏青。
薛破夜忽然明白了什麼,也許長公主不能進城,就是城內的這一隊人馬擋住了去路
。
可是薛破夜又驚駭起來,這天底下,有誰有膽子敢擋着長公主的去路?難道是皇帝老子?但是看對方的排場,顯然不是。
不過薛破夜只往人羣中瞧了幾眼,忽然知道那特殊的高轎中是何人物了。
在人羣中,竟然混雜了不少道士,道帽道袍,拿着拂塵,立着單掌,不少道士更是口中唸唸有詞。
他想到了之前聽過的一些傳聞,據說如今的大楚國師深得皇帝陛下的信任,權勢滔天,更是道家的頂樑柱。
難道那高轎裡面就是大楚國師?
這真是大有可能,敢和長公主互不讓路的,想想天底下,也只有那麼幾個人,而這深得信任的國師,恐怕就是其中之一了。
兩隊人馬互不相讓,一進一出,也就僵持在南玉門,而南玉門的城守校尉嚇得是膽戰心驚,恨不得挖個地洞跳下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離開這兩個極難纏的祖宗。
薛破夜很奇怪,這樣的僵持情況下,郭太監帶着自己來到這裡做什麼。
“薛石頭。”郭太監終於道:“長公主口諭:令薛石頭提箭射天!”
“射天?”薛破夜一愣,心裡更是疑惑。
郭公公已經湊近薛破夜耳朵,低聲道:“長公主的意思是,讓你一箭射中金頂!”說完,眼神似有若無地望向高轎頂上的金線頂,聲音更低:“若是射中,重重有賞,若是不中,當懲不赦!”
薛破夜額頭冒出一絲冷汗,這長公主還真是有個性,竟然讓自己去射國師的轎頂,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事情,上面的人物鬥氣,隨手指使下人做事,若自己真的聽了長公主的命令,去射國師的轎頂,這後果實在不堪設想,說不定事情鬧大,最後自己就成爲調解矛盾的替死鬼。
我靠,早知道就絕不會答應郡主了。
薛破夜很是懊悔,這樣的政治鬥爭,甚至是公開化的鬥爭,自己真是沒有半點資格和能力去參予。
薛破夜還沒多想,一名羽林衛已經呈上了弓箭,薛破夜竟然也鬼使神差地接了過來
。
不過弓箭一入手,薛破夜只覺得全身涼,急忙道:“公公,這可不能開玩笑,我箭術不精,若是不小心賞傷了貴人,我可是吃罪不起,即使傷了普通的兵丁或者道士,我也是罪責難逃啊,請公公和長公主說一聲,另派高人執行這項有挑戰的任務。”
郭公公搖了搖頭,低聲道:“薛石頭,你這不是說着玩兒嗎?長公主的命令,豈有更改之理。聽說你能射三百步之外的東西,那金頂離此最多二百五十步,對你來說可是輕鬆的很啊,來,別客氣,長公主在等着呢。”
薛破夜悔啊,後悔自己爲什麼要在郡主面前逞能,露出自己能射三百步之外的目標,這名聲一大,麻煩事也就來了。
薛破夜也恨哪,上層的鬥爭,偏要將自己一個局外人當做工具擡出來。
想想在杭州的呼風喚雨,在這京都城外,自己已經是任由別人宰割的螻蟻,任由他人控制的傀儡,早知如此,京都之行是打死也不能來的。
也在這一瞬間,薛破夜更加清楚了京都的險惡,這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薛破夜還在猶豫間,忽然覺得背心被一個硬硬的東西頂着,有些冰涼,回頭去看,只見一名兇悍的羽林衛正冷冷地看着自己,手中一把匕正頂在自己的背上。
薛破夜哭笑不得,這射箭還有人在後面逼迫,看來京都人的手段還真是直接,忍不住地將目光向那華貴的鑾駕望去,只見錦織的絲簾微微掀開,露出一條縫隙,顯然是長公主正在注意着這邊,只是太遠,縫隙又小,看不見長公主而已。
“薛石頭,別愣着啊,可別讓長公主等急了,大夥兒可都不好交差!”郭公公見薛破夜猶豫不決,忍不住催促道。
“要我射箭,總要把背上的玩意拿開,有這玩意,怎麼能射的準。”薛破夜嘆了口氣,搖着頭無奈地道。
郭公公使了個眼色,那名羽林衛收回匕,但依舊冷冷地站在薛破夜的身後。
薛破夜忽然覺得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