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笑的聲音很輕,可外面的琴聲,卻生生漏了一拍。
東風笑卻沒有出屏風,哪怕知道他聽見了這句話。
而玉辭,也沒有動靜,東風笑看着他的影子映在屏風上,一動也不動。
“這一次出現,是我食言了,但我就只有幾句話,並且你如今的情況,抓不住我,也趕不走我。”
玉辭沒有出聲,卻是默默壓了弦,這屋子裡,瞬間歸於了夜的寧靜。
東風笑沉了口氣,忽而啓了口:
“我想,一直以來都是我錯了。”
“我心裡的那個人,在馬上吻了我最後一次,他不會再回來了。”
“是我執迷不悟,偏要將對他的感情,強加在你的身上,是我錯了。”
“我不該找你的,不該瞧你的,不該擾亂你的生活,不該拆散你的姻緣,更不該……不該用匕首捅你,險些害了你的性命。”
“可是如今我也想明白了,他是他,你是你,我和他是過去,我和你就此別過。”
“我欠着你一命,以後……如若在戰場上碰見你,讓你一命,但是這一命過後,我們……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了。”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這屋內卻不再有什麼聲息了。
東風笑靠在屏風後面,心下想着。
也許此時她是可以帶他走的。
可是,這個爲了其他女子算計於她的男子,這個一口應下婚禮還要防着她的男子,這個說出她不用再出現的男子……
一下一下,她的心上千瘡百孔,如今已經狠不下心來了。
這漆黑縹緲唯有燭光閃爍的屋子裡一片沉寂,屏風後的人靜靜倚着,而屏風外的人,壓着弦的手早已收回,兀自成了拳。
“也好。”
許久許久,玉辭的聲音忽而響了起來,低低的聲音裡帶着磁性,那麼惑人,卻又那麼冷清。
他說,也好。
東風笑一愣,繼而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迴應她。
她離開,他們形同陌路,也好。
‘啪嗒’的一聲,東風笑手一鬆,那同心結落了地,月白色的玉撞擊着地面,一聲脆響。
她顫着手將它撿了起來,回頭又瞧了一眼——那屏風外的人,依舊是靜默地坐着。
東風笑脣角勾了起來,瞥了一眼,繼而身形一轉飛掠出了窗去。
屋內,燭光縹緲依舊。
琴案前的公子目光沉沉如水,他默然垂了眸子,擡手撫上自己的心口。
那一處傷,依舊是撕裂一般的疼痛。
她口口聲聲說着他不是她心裡的那個人,可是……又可曾像信任那個人一樣,信任於他?
次日一早,北傾朝堂上,叢健立在階下,手裡舉着一張金黃色的聖旨,虎虎生威。
大臣們見狀,心裡早已明瞭七八分,可如今陛下病重,太子都被軟禁,皇后也不知所蹤,又有誰能對這位所謂的‘近臣忠臣’有半句忤逆?
“一年有餘,陛下心憂國事,纏綿病榻,如今已經在榻上不省人事半年有餘了,可如今國事當頭,不可疏忽,因此陛下病重之時曾親自任命叢某爲攝政王。”
叢健啓口說着,言辭鑿鑿。
話語一落,朝堂之中便起了低低的嘈雜之聲。
“如何?!如若不信,大可驗查聖旨!”叢健劍眉一凜,冷聲道。
一旁,卻有大臣蔣忠拂袖,厲聲道:“聖旨自然要驗!儲君尚在,忠孝兩全,文武齊備,不知陛下何故謀求攝政,不用儲君!”
他一臉正氣,說得分外大聲,一字一句迴盪在金碧輝煌的大堂裡。
一旁,大臣趙孔冷哼一聲:“太子年紀尚輕,且如今恰逢戰亂之時,讓叢帥擔得攝政一位,方爲穩妥!”
蔣忠狠狠瞥他一眼,目光裡滿是不屑:“趙大人此言差矣!雖說叢帥的確是將領,但當初叢帥當着陛下、衆人的面站在求和一方,如今的戰事怕是不合他意!”
趙孔哼哼着:“如何?爲將者心懷兵法,且如今叢帥已年過不惑,行事成熟,恰能將當朝亂局妥善處理!”
蔣忠目光如箭瞧着他:“太子殿下的纔能有目共睹!既加冠,豈會擔不得這家國天下!還是說,趙大人言下之意,是陛下親自培養出來的儲君乃是無能懦弱之人?!”
趙孔不曾料到會被扣上如此大的帽子,愣了愣,張口卻沒說出話。
一旁,叢健一顰眉:“蔣大人這是信不過叢某人!不妨,這便來驗這聖旨,劉公公,請!”
說着大手一揚,便將金黃的聖旨呈給一旁的常公公。
常公公早已抖若篩糠,身爲皇上的身邊人,他自然知道陛下早已不在了,如今叢健意在篡權,無奈身家性命皆在他手,有苦難言!
有去無回的王公公,就是個悲慘的例子!
常公公顫顫巍巍地展開了聖旨,只得用一貫的、又尖又細的嗓音唸了出來。
可誰知,此時此刻,大堂門口,卻忽而出現了一抹杏色!
正是太子高束着青絲,衣袂飄飛,帶着一隊人洶洶而來。
“叢健,篡改聖意,密謀篡權,你可知錯!”
牧逸聲如洪鐘,話語裡滿是正氣和憤懣之意。
豈料叢健瞧見這一幕,只是淡淡而笑:“篡改聖意,密謀篡權?殿下怕是會錯了意,如今這聖旨上可是蓋着龍印!”
牧逸冷哼:“龍印?一個死的印璽,便想代表父皇的意思,叢將軍怕是太過自信了!”
說着,竟是從懷裡取出一個金黃的聖旨來。
“此乃父皇的詔書,末了是龍血簽名!這纔是交代了掌權繼位之人的聖旨!”
一字一句,都在控訴叢健那一份是假冒的。
當朝譁然。
豈料叢健只是冷哼一聲:“哦?可惜……殿下終究也是太嫩了,年輕,心太急!”
說着,竟是大掌一揮,轉瞬間,便從這大堂周遭的陰影裡,跳出來了許多刀斧手!
“取了聖旨,違者盡誅!”叢健一聲斷喝。
那些人便拱手聽令,轉瞬間,太子和叢健的手下廝殺成了一片,大堂裡許多大臣都是文官,不少人都是抱頭逃竄,還有幾個不幸捱了刀槍落了彩。
階上的金龍靜靜看着這濺血的喧譁的大堂,依舊是靜寂無比,也許它只是在等待,下一個坐上它的人,究竟是誰,他又是踩着多少白骨,帶着多少鮮血坐上這個位置的。
階下,一片哀嚎。
叢健負手立在階前,眉眼裡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過了一會子,察覺時機已到,他從腰間取了藏匿好的劍,便要舉劍上前去除掉太子牧逸!
畢竟是爲將之人,轉瞬間便備好了東西舉起步子……
‘嗤!’
的一聲。
一刀已經貫穿了胸膛!
這一刀分外凌厲,直接穿透了心臟!
鮮血噴灑!
叢健身子劇烈地顫抖着,隨着身後人狠狠一個拔劍,高大健壯的身體便像破舊的麻袋一樣栽倒而下!
“你……”
他咬牙,含着最後一口氣吼着,一對眼睛怒瞪面前的顧劼楓。
顧劼楓周身是血,冷冷而笑:“叢健,你這條背主求榮的公狗,還有臉喊我的名號!”
叢健顫着聲音大吼:“你這是逆天而行!上!殺了他!”
顧劼楓聽見他最後一個字,陡然間擡起劍來,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將叢健的頭顱斬下,乾脆利落,只聽一聲悶響,那依舊睜着眼睛的、滿面是血的頭顱便落了地,還在地上滾了許久。
顧劼楓擡劍挑起這頭顱,向着那些衝他衝過來的人怒喝:“反賊叢健已死,太子攝政爲君,再有反者,格殺勿論!”
他滿面是血的模樣着實可怕,嚇得叢健手下的刀斧手皆是膽寒。
而不僅僅是顧劼楓,單是因爲他們沒了主子,也就沒了主意了。
一片遲疑,而牧逸卻並非是任由機會溜走的癡傻之人,他一揮手,斷喝道:“將反賊悉數擒住!再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此言一落,那些刀斧手猶豫了一會子,繼而,只聽接連的‘噹啷’的刀劍落地之聲,一會兒功夫,除了兩三個困獸猶鬥的被數擊斃命,其他人皆是繳械,被生擒。
方纔替叢健說話的趙孔早已嚇的面如死灰。
這大堂裡染了不少血,卻終於歸於了安靜。
顧劼楓雙手執着叢健的頭顱,單膝跪在牧逸面前,恭恭敬敬將頭顱呈給他。
“殿下,反賊叢健的首級!”
牧逸頷首,笑道:“辛苦顧帥了!”
說着,竟也是毫不加介意地擡手接了過來,便將那頭顱拎在手中。
大堂裡的衆人見狀,皆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面前的杏黃色長衫的太子殿下,便是他們未來的君王!
幾日後,太子爲先帝發喪,隨後在衆人擁戴之下繼位。
上位後,他立即着手清理叛賊叢健餘黨,處理叢健留下的爛攤子,將被無辜牽連的正臣賢臣悉數正名去罪,無辜被殺者得以正名,發配者得以回還,被貶者歸位,削減俸祿者也得到了補償,與此同時,也不忘給遠征的軍隊增添糧餉,在前段受災嚴重的地區施行輕徭薄賦的政策。
一時間,舉國慶賀,賀新君、賀賢君。
而如此消息,自然也到了前線,到了軍營,自然也影響到了東風笑的名號。
那‘禍國投敵’的帽子,終於能夠從她的頭上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