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不才,不過是一介行蠱之人,但大人若肯信小王,小王定竭力相助。”
武王瞧着玉竹的模樣,只見他一臉恭敬,拱手行禮,可那眉眼間的神色惹得他堂堂武王爺不禁脊背發涼——是了,如今這睿王玉竹表面上向他拋出了橄欖枝,可實際上又是如何呢?
他想着,玉竹能一舉端掉烏查封,難道就不能端掉他烏查筠?
或是說,難不成當初玉竹替陛下處理烏查封的時候,也是奉上了肖似的一席話?!
武王兀自顰眉,忽而又展開來——不妨,烏查封不過是個毛頭小子,而他烏查筠,處事許多,自詡不會栽在這年紀輕輕的睿王手裡。
不過,這睿王也卻是有幾分實力,他也有心拉攏,穩妥起見,不若……
北傾國天牢之中。
顏歌和東風笑被分別投入了相鄰的兩間牢房,只可惜說是相鄰,實則中間隔了一堵極爲厚重的牆,那面牆敲上去聲響不大,顯然中間分外實誠,牆面上瞧着曾是刷過漆的,可如今已然掉得殘破不已,那牆角處隱隱地還有數出殷紅之色,敲上去彷彿是曾有人在此撞牆而亡。
東風笑只覺一路被帶過來,周身發酸,便隨意地倚在了牆上,一邊倚着,一邊凝了眉,撫着一側牆面上的異色。
此時的東風笑還不知道,自己被叢健安排投入的這處牢房,是傳言之中最爲可拍的‘鬼牢’,據說,投入此處的犯人,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人活着出去,其他人皆是選擇了自決,其中,大部分人選擇的便是一頭撞死在她正倚靠着的這處牆上,
半晌,她似是從牆面上觸碰到了些略顯僵硬的薄脆物什,一觸碰,便‘悉悉索索’地落了下來,她一愣,取了一些來便在面前端詳,可只是須臾,便是一愣。
——這分分明明便是血跡。
她動作一滯,忽而擡起手來向着牆面敲去,手敲紅了也在所不惜,直到對面終於有了顏歌的迴應:“笑笑,怎麼了?!”
東風笑定了定神,沉聲道:“這地方不對,我這一處的牆面上好像盡是血跡,有一處還是留下不久的。”
顏歌的聲音驟然一緊:“血跡……怎麼可能,很多嗎?”
東風笑四下環顧,藉着那幾處光亮:“不錯,我瞧着,這一片彷彿都是,我本以爲是紅漆的。”
那邊顏歌便陷入了沉默,半晌,東風笑忽而聽見她顫聲說着:“笑笑,我這邊……好像也是……真的是血……那邊牆角有一處,剛剛乾涸……”
東風笑聞言心裡也是一緊,心道此處定是被叢健等人動了手腳——是了,陛下撂下了狠話,若是叢健派人審訊讓她們出了意外,陛下不會放過他們,可若是她二人本是安然無恙地呆在牢房裡,忽而自決了呢?
朝堂上只會說她二人是‘畏罪自殺’,叢健也落不到任何處罰,興許還要痛斥一番,並因此在朝堂上有更重的分量!
東風笑狠狠咬了脣——她不會死,顏歌也決不能死!一來是另有牽掛,二來是身正心重,三來是絕不肯讓小人得志!
“顏歌,久經沙場,大小百餘戰,你竟還會怕血?!”她忽而啓口,原本聲音裡的輕微顫抖已然被她掩飾過去。
可平心而論,她此番話語並非是完全真心,畢竟身處此處,她也覺得分外詭異,這牢房之處似是自帶一種陰冷之氣,像極了……
像極了當初她在越城一帶祭拜的名將祠,內外皆陰的宅院。
可她絕不肯將這種不安和膽怯帶給顏歌。
顏歌一愣,忽而道:“我……不是怕血,但是,笑笑,你不覺得,這處牢房,分外詭異?”
東風笑聞言噤聲,不知如何說,那邊顏歌聽見她一片安靜,忽而又道:“笑笑……我若是、跟你關在一處便好了……”
東風笑咬了咬牙,顏歌口中的話語,又豈不是她心中所想?
可是,縱是她也說出來,她二人也絕不可能在一處牢獄之中,東風笑便強撐着定了神。
“不妨,如此說話也能聽得清,你若是覺得詭異,就一直在那邊敲牆面,不論早晚,一直敲到我回應爲止,如此也不覺詭異了。”東風笑敲了下牆面,沉聲道。
顏歌對着這牆面點頭:“好。”心裡也是稍安。
天色漸晩,便入了夜,送晚飯的獄卒來過一趟,腳步聲‘咚、咚、咚’的,死氣沉沉,響徹在這一處牢房裡,那獄卒擡眼小心翼翼地瞧着東風笑,似是驚恐得緊,只是一眼,便匆忙垂下眸子去,末了收了東西就匆匆離開。
天色漸暗,這詭異的牢房連月光都透不進來,加上天已入秋冷清非常,牢房裡更顯淒涼。
於是這一處黑牢又陷入了一片死寂,黑牢外本應是一處荒野罷,如今的時節,秋聲應是正盛,可這裡卻是什麼都聽不見,空蕩而又清冷,沉悶得讓人心慌。
東風笑只覺寒氣一股腦地往自己的衣衫裡鑽,復又侵入自己的皮肉,襲入自己的骨髓,加上她本就體寒,不知不覺間便靠到了一側的牆壁上,雙臂攔護在胸前,抱着自己的雙臂取暖。
一旁本是象徵性地備好了牀榻和被褥,可是那被褥卻是冰冷如鐵,東風笑無意間想着那牆面上的血色、那些牢房裡本來的犯人,以及這一牀破舊堅硬的被褥,只覺越想越覺詭異,便更是不肯蓋上了,寧願靠着牆睡上一夜。
“笑笑、笑笑……”
那邊,顏歌忽而狠命地敲着牆。
“怎麼了?”東風笑回敲,低聲道。
“笑笑……這……這被褥爲何會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顏歌的聲音在顫抖。
顏歌是久經沙場之人,自然是熟識血腥味道,方纔她覺得寒冷鑽入被衾之中,便嗅到了這一番熟悉的味道,結合着此前的見聞,竟是生生嚇破了膽。
東風笑聞言身形一震,手臂也是一抖,半晌,忽而狠狠道:
“你不是一直想當將軍,顏歌,這世上豈會有怕血的將軍!”她一邊說着,一邊用手狠狠擂了一下那牆面。
顏歌聞言,經她一激,竟是莫名地定下神來,忽道:“笑笑,幸好有你在。”
東風笑本已闔了眼,聞言失笑,眼中盡是愧疚:“顏歌,若不是我,你又豈會殺周力,你若不殺周力,又豈會被關入這牢中,真的……是我虧欠你的。”
顏歌咬牙:“笑笑,當初你以腰爲盾替我擋下一劍,我本就是欠你一命的。何況如今,我殺周力,一來是他是佞臣,妄圖左右朝政,二來,當初我父母蒙冤,也是因爲這等小人,我趕着替他們伸冤!三來,纔是他污衊於你……說來,也是我魯莽,本不該、本不該做這等無用功的……”
東風笑聞言,低聲道:“也算不得無用功,至少,你讓叢健少了一個助手,並且,也算替父母報了仇。不過,確是莽撞,自己撞進了火坑。”
那邊,顏歌似是想起了父母、往事,低低地應了一聲。
東風笑輕嘆一聲:“不早了,莫要在碰那牀榻了,尋一處坐着睡,便像軍中守夜那樣便好,明日不知要不要受審,還是先休息好,以免明日頭腦昏糊,再着了他們的道。”
她聽着對面挪動的悉悉索索的聲音,以及顏歌低低的一聲‘好’。
東風笑便噤了聲,又四下瞧了瞧,瞧着這牢獄裡的一片漆黑,心裡控制不住地在想——那些她瞧不見的暗處,是不是藏匿着什麼?
她硬生生打斷了自己的思緒不敢再想,依舊是抱着肩膀靠在冰冷的牆上,任憑那冷意往身體裡鑽,強撐着閉了眸子,卻也覺得不安穩,只覺得周遭的血腥味愈發得濃了——她熟識這味道,可絕不喜歡這味道。
她忽而將手摸入懷中,摸索着觸到了一個物什,小心地取了出來,覆在面上深深地嗅着,嗅着那熟悉的、溫暖的味道。
沒有光,她瞧不見這是何物,可是這觸感和氣息,已然讓她知曉——這正是那玉辭頭髮做的同心結。
血纓槍不在,玉辭也不在,能讓她心安的,便只有這個了
他的發便同他一樣,柔軟而又溫柔。
她細細地嗅着,這結上、依舊有着他的髮香,他懷抱的香氣,她想象着,這小小的結彷彿也帶着幾分溫暖,她撫着那發的紋路,似是在撫着他的面龐,撫到了他面上的笑意。
東風笑便將這結緊緊地覆在面上,彷彿他還沒走,他還抱着她,又溫熱的脣角吻着她的額頭,對她低聲說着:“我在。”
“活着回來,我醫你。”
甚至、甚至不需是這些,便是那一句曾讓她深惡痛疾的“不妨事”。
她眼眶忽而紅了,盈盈的淚打着轉。
美人兒,你若是在就好了。
有他的地方,怎樣都不冷——當初寒雨裡的村口,那小木屋裡,那劉家家長的屍首就在她一旁,可是他在啊,陪着她,她就覺得安心;當初叢林裡的山洞,雨意淅瀝,敵兵重重,她抱着受傷的他,卸甲而出,竟是毫無畏懼;當初在東女城的黑牢裡,也許那時的牆面上也有血跡,也許那時的黑牢裡也分外詭異,並且她毫不知曉她身在何方,可是她一瞧見他含笑的眉眼,溫柔的笑意,便都顧不得了,生生消除了所有的不安和顧慮,她在他懷裡,似是能待到地老天荒。
他在,便好。
東風笑又縮了縮身子,似是要將全身都攏在這小小的同心結上,這結已然成了這黑牢之中唯一的溫暖了。
美人兒,你若是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