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回 誓死

殷笑笑拍拍他肩膀,他能夠理解阿水的心思,但他不打算說幾句安慰之言,很多事本就不必別人的安慰,如果自己能想通,即便沒有安慰也可以自我告慰。若當真是個過不去的坎,即便有人安慰也無法輕易邁過。

生活不易,江湖路更不易。

這些路,註定只能是阿水一個人走。

丐幫人不敢再做什麼,他們只能目送阿水離開,臉上是驚訝、恐懼、敬佩。但隨着阿水走遠,他們的驚懼更甚。

阿水停下步子,他們的前方站着一人,身着灰色長衫,面目清瘦,兩鬢已斑白。他腰間懸着一柄文劍,長兩尺,寬一寸,劍柄劍穗隨風搖曳,長衫下襬亦輕晃。

一如當年。

阿水心中不願,嘴裡卻不由自主喊道:“師父······您老人家好。”

李若文緩緩點頭,一雙星目之角多了幾絲皺紋,他看向殷笑笑,微笑道:“素聞殷公子之名,小徒行走江湖,多謝你照料。”殷笑笑抱拳:“朋友相互照顧,何來謝字。倒是李大俠**出了個好徒弟,他照料我多,哈哈,我又何曾照顧過他?”

李若文毫不客氣,微笑道:“我這個徒弟向來是我引以爲傲的。”

阿水嘴角抽動,卻沒說出一個字來,緩緩低下了頭。

李若文清亮的聲音響起:“我想和阿水單獨說幾句話,不知道方不方便。”

殷笑笑哈哈大笑:“你的徒弟,你說了算。”

殷笑笑和聶桃站在一棵樹下,看着阿水和李若文走遠。李若文在前,阿水在後。不像是師徒般親近,二人之間就像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殷笑笑自然明白,聶桃卻不知,問道:“阿水真的是李若文的徒弟?”

殷笑笑點頭:“如假包換。”

聶桃搖頭:“不像。”殷笑笑看着阿水的背影,眼神中現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愁,緩緩嘆氣:“我卻覺得他們很像。”

李若文的背似乎有些駝,兩鬢也已斑白。

他雖不是修道之士,但常年生活在武當山上,自然不應該衰老得如此之快。想必是心中有事,俗事纏身,煩惱在心,自然就會老得快。人就像寶劍,若時常使用,很容易就壞掉,若常年不用,卻又因生鏽而毫無作用。

阿水輕輕嘆口氣:“你老了。”

李若文停下步子,沒有轉身:“今年五十了。的確是老了。”

阿水點頭:“是,我也三十了。”

李若文望着遠方的天空,夕陽西下,殘陽露出最後的一抹金黃色。他自己豈非也如這夕陽?他不必嘆氣,阿水輕聲道:“師父近來可好?”

這看似是一句廢話。李若文吞併峨眉,武當峨眉聯合,已凌駕於少林之上,他如今已是江湖第一人。但這卻不是廢話,只有阿水懂得,李若文要的不是武林盟主,他本來也應該笑傲江湖,攜妻闖蕩一生,到頭來卻捲入門派鬥爭不可自拔。

換句話說,是李若文自己引起了鬥爭。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沒人會替他感到惋惜,除了阿水。師父不仁,徒弟不能不孝。李若文辛苦半輩子,換來了今日的無上權力,世上不知皇帝,只知武當掌門李若文。

但阿水知道,他要的不是這些。

他忽然覺得李若文很可憐,雖然這人殺人如麻,本不需要他可憐。

李若文緩緩道:“這江湖將是你的。”

阿水搖頭,目中現痛楚之色:“不,這江湖是江湖人的。我只想做完我該做的事,找個地方住下。”他露出笑意:“最好是在一座矮山之下,山上有竹,我可以挖竹筍,最好還有桃樹,摘來釀酒。院子不大,卻應該栽幾株梅樹,在梅樹下喝桃子酒,豈不是樂事?還有我的女兒劍心,我會教她識字,唉,可惜我也識字不多。”

李若文終於回頭,露出笑顏,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師徒倆無所顧忌,談天說地。他笑:“還有煙雨姑娘,她是個好姑娘。你識字不多,她可以教教劍心,最好不要讓她學武,女孩子,舞刀弄棒總是不好。對了,你們還可以再生個孩子,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這是阿水想過的生活,也是二十年前的李若文想過的生活。

二十年,好遙遠。二十年,卻彷彿一眨眼。

李若文小心翼翼地詢問:“如果你真有了這樣一個家,會不會邀請我去坐坐?”

阿水沉默。如果什麼都沒有發生,他當然會邀請自己的師父,畢竟李若文對他有再造之恩。而現在,已經是不可能了。他如果有了自己的家,李若文便是死在了他的劍下,他如果沒有這個家,那便是他死在李若文劍下。

沒有第三種可能。

他們已到了生死相搏的地步。

李若文嘆口氣,彷彿更加老了,他緩緩往前走:“再見。”

阿水看着師父遠去的背影,忽然動情,跪倒在地,叫道:“師父······保重!”

再也回不到過去。

李若文遠去的背影似乎輕微抽動,卻終究沒有停下步子,繞過山堆,已沒有人看見,於是伸袖擦擦眼睛,有淚水,很多年沒有落淚了。山坡後奔出幾人,爲首的是冷池。

冷池跪倒:“師父,是不是要殺了阿水?”

李若文搖頭:“走。”

冷池愣住,拳頭已握緊,卻點頭道:“是。”

阿水是自己養大的,教他習武,教他識字,情同父子。如果真到了非殺不可的地步,也該由自己動手。

阿水跪在地上,李若文早已消失了,他的目光卻未收回。殷笑笑與聶桃遠遠站着,只是靜靜看着他。作爲朋友,很多時候只是需要陪着他,不需要說太多的話。

阿水終於起身:“想不想喝酒?”

殷笑笑苦着臉:“小時候家裡窮,沒錢吃肉,但我卻偷吃鄰居老頭兒的酒染上了酒癮,要是不喝酒,他孃的食不下咽。”

聶桃哈哈大笑:“你是不是對你母親喊,娘啊,沒有酒我不吃飯。哈哈。走,你娘沒錢給你買酒,你桃哥有的是錢。”

三人勾肩搭背,大笑着離去。

辛棄疾有詩: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阿水不是行伍出身,也從未想過上陣殺敵,他沒有那麼遠大的志向。做一個小人物,挺好。喝醉酒時,他與殷笑笑開始舞劍,起初只是虛招,幾番折騰,酒意上涌,劍劍殺招。

或許是下個月的武林大會,或許是一年後,或許是幾年,他總得要和李若文生死相搏。不是爲了他自己,阿水當然也想自己的一生只是爲了自己而活,但李若文吞併峨眉,手上沾了太多的鮮血,江湖上已經沒有人能打敗他。

阿水當然也不能。

但他願意去嘗試。

知道必死,所以沒人敢向李若文挑戰,但阿水豈非早就死過很多次。再死一次又何妨。殷笑笑擅長飛刀,天下武功卻大多是相通的,他的飛刀絕技天下無雙,所以他的劍法便另闢蹊徑,有着普通劍招所不及的妙處。

二人拆招,已沒了招式,或者說已經脫去了招式的形。這便是劍意,劍意和劍招本就相生相長。由劍招生劍意,由劍意使劍招更妙。這一晚,阿水和殷笑笑的劍法突然更上層樓。

但他們的劍法還未絕頂。

要想打敗李若文,無疑是癡人說夢。

聶桃自外奔進:“別打了,有人來了。”兩劍突止,劍意仍舊縱橫,這一戰,酣暢淋漓。

來者是拉二胡的老人,二胡咿咿呀呀響,阿水是早就聽慣了的。毛二爺走進院子,收起二胡,聲音蒼老卻有力:“阿水學過很多劍法,所以招式便容易亂。武功一道,在精不在多。李若文只學武當劍法,所以到了巔峰。江湖上還有什麼劍法能在武當劍法之上?”

阿水搖頭:“近百年來,武當人才輩出,武當劍法經過他們琢磨,幾乎無懈可擊。”

毛二爺並不否認:“李若文本就天份極高,他使劍不同常人,常人拘泥於劍招,他卻只顧劍意,劍意到了,劍招便油然而生。這纔是真正的無招勝有招。無招勝有招是武當太極劍的奧秘,我們哪裡能懂,但這個道理卻是可以琢磨的。你學的劍法太雜,難道就不能把劍法忘了,重新習劍?”

阿水皺眉:“忘了?”

毛二爺開始轉身,右手微提,二胡即將拉響:“這是煙雨樓樓主讓我轉告給你的,希望你能好生練習。忘記招式,才能學到招式。”

毛二爺走出大門,消失在夜色中。

阿水喃喃道:“忘記招式,才能學到招式。這句話好熟。”聶桃皺眉道:“招式忘了還怎麼打架,再說了,記在腦海裡的招式怎麼能忘?這老頭兒八成是瘋了。”

阿水忽然大笑:“不,他沒瘋。瘋的是我。我本該早就看出來的。”

殷笑笑難得皺眉:“看出什麼?”

阿水伸手拉過二人,笑道:“煙雨樓樓主不是他人,正是我的師父。昔年師父教我武功,便是讓我忘了所有招式,教我的也不是招式,而是如何把人摔在地上的法門。”

聶桃不解:“你師父?李若文?李若文教你怎麼對付李若文?”

阿水笑得很開心:“我還有另外一位師父,他是少林高僧,愛喝酒,愛吃肉,愛在山下溪旁偷看婦人洗衣。只是想不到,他竟然是煙雨樓樓主。”

江湖上的事,總有一羣人喜歡四處打聽小道消息,然後以最快地速度和最誇張的話傳出去。阿水三人酒醒時,他們力戰丐幫羣豪,在李若文手下全身而退的消息就傳遍了成都。

這當然不是好事。

如今的江湖,個個都想爭着向李若文獻殷勤,能夠抓住阿水或是殺了他,無疑可以在李若文面前立下一個大功。

旭日初昇,金色的陽光照在臉上,舒適,愜意,懶洋洋地。阿水不想動,嘴裡銜着一根野草,漫步在街道上。很難有機會和時間看關心周圍的風景。

清晨的街道少有行人,筆直的青石板路遙遠的延伸開去,路的盡頭是迷離的雲霧,似乎是一座山。阿水對成都已經非常熟悉,少年時流落街頭是在成都,青年時逃難途經成都,中年時的生離死別,亦是在成都。

在雲霧裊繞的遠方,是青城山。

關於這座山,有着很多的傳說,有長生不老的仙人,有貌若仙子的少女,有立地成佛的高僧······

阿水不信,他曾到過青城,以前的青城派高手輩出,劍法詭異異常,在武林中誰提到青城派的高手,人人都會豎起拇指。而如今,青城派卻只剩幾個小道士,只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如今天下各派都依附武當,唯獨青城派仍舊偏居一方,這倒不是因爲青城派的道士不與他人同流合污,而是李若文昔年與青城派有偌大仇隙,如今的青城派又可有可無,武當根本看不上眼。

阿水眯着眼睛,看着雲霧裊繞的仙山,深深嘆了口氣。

隨着這一聲嘆息,青石板上便傳來腳步聲,八人並肩而來,身材碩大,手裡武器各異。他們有的已鬚髮如銀,有的兩鬢斑白,有的看似還年輕。

但阿水知道,他們八人中,最年輕的都已是六十歲。

阿水生來自負,受過不少挫折,眼裡更是看不起旁人。見了八人,他一揖到底:“見過幾位老哥哥。”

他們是結義兄弟,是阿水的女兒劍心的師父。

八人卻笑不出來,面目嚴肅,當中一老沉聲道:“能見到你自然最好,劍心很聰明,已經學了我們不少功夫,我們臨走前,也已經將我們畢生所學寫下來,放在劍心的牀下。你找到了她,就帶她回去習武。”

阿水皺眉:“她跑了?”

老人終於露出笑意:“她和你很像,重情重義,他想你,這便是骨肉相連。你一定能找到她的,好好待她······我們八個除了她再無傳人。”

阿水眉頭更緊:“你們要去哪裡?”

老人擡眼,望着遠方的一座高樓,眼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有不捨不甘的哀愁,有壯士一去不復返的豪邁。他不說,阿水已經明白,他嘆口氣:“你們真要去?”

老人點頭。

阿水道:“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老人點頭。

阿水道:“好。我們一起去。”

老人搖頭。不再說話,大步往前走。阿水伸手去拉,卻終究沒伸出去,顫聲道:“我······給八位哥哥收屍。”

和李若文鬥,不是九死一生,而是沒有生還之機。阿水也想去送死,但卻不能死,女兒下落不明,還等着他尋找。這江湖,或許已經離不開他了。

成都最高的樓叫“手可摘星辰”,傳聞站在樓上可以摘下天上的星星,這當然是假的,沒有人知道天有多高,沒有人知道星星其實是摘不下來的。但每個人喝了酒,站在樓上,總會產生手可摘星辰的錯覺。

毛二爺已講了阿水武學上的毛病,得改。可如何去改,阿水着實不知,這江湖已幾乎沒有立足之地,哪裡還有一個安靜的環境可以讓他習武。他再次望向茫茫大山,青城連綿數百里,或許可以藏身其中。

第一百六十五回 女兒淚·劍客第七十四回 英雄血·石屋推球第一百三十八回 西湖夢·查案(1)第二百五十七回 女兒淚·天龍寺第十六回 滇南秋·入獄第二百六十六回 女兒淚·醉仙門第七十六回 英雄血·正邪論(1)第三百零四回 劍出(1)第一百回 西湖夢·江南亂第十一回 滇南秋·蒙冤第十一回 滇南秋·蒙冤第一百七十三回 女兒淚·兄弟別第一百八十回 女兒淚·慘遭磨第十七回 滇南秋·闖關第三百二十二回 我佛慈悲(2)第一百一十四回 西湖夢·西湖謎(2)第一百七十三回 女兒淚·兄弟別第七十八回 英雄血·正邪論(3)第一百八十一回 女兒淚·第三百零九回 暗襲(2)第一百二十三回 女兒淚·七年之痛(2)第二百六十一回 殘陽小樓(2)第三十五回 滇南秋·死裡生(2)第一百一十六回 西湖夢·鬼之獄第三百零四回 牧羊人(2)第一百一十九回 女兒淚·往事回味第二百五十七回 女兒淚·天龍寺第一百回 西湖夢·江南亂第三百零五回 重圍(1)第二回 滇南秋·大理血月(2)第二百四十五回 女兒淚·冰釋(2)第二百五十二回 女兒淚·奇事第二百九十五回 山間一書生(2)第七十六回 英雄血·正邪論(1)第一百一十九回 西湖夢·青羅煙第二百五十一回 同生共死(2)第三百一十九回 十大名捕(2)第一百一十一回 西湖夢·首遭襲(2)第二百三十九回 殺絕第一百三十回 西湖夢·仇人見面第二百五十四回 女兒淚·鬥閻王(1)第二百五十五回 離奇案(1)第八十三回 英雄血·商議第一百二十三回 西湖夢·連環計第二百八十六回 賭約(3)第一百一十四回 女兒淚·夜鬥(1)第二百七十八回 鬼影劍客(3)第一百三十八回 西湖夢·查案(1)第二百九十九回 鏖戰(6)第兩百零一回 女兒淚·白家集(10第二百八十二回 蝴蝶泉邊(2)第二百六十二回 女兒淚·捨生取義(2)第二百九十五回 山間一書生(2)第一回 滇南秋·大理血月(1)第一百二十五回 反叛(1)第十八回 滇南秋·轉機第二百六十一回 殘陽小樓(2)第二百六十六回 真面目第二百四十四回 救女(2)第十九回 滇南秋·遊湖第二百七十八回 鬼影劍客(3)第二百九十一回 鐵家莊(2)第二百六十回 殘陽小樓(1)第三回 滇南秋·朦朧煙雨(1)第九十二回 英雄血·疑點第一百四十二回 西湖夢·水落石出(2)第一百七十八回 女兒淚·井外天第九十二回 英雄血·疑點第一百一十八回 毒計(3)第一百四十回 西湖夢·查案(3)第五十八回 英雄血·成仇第四十三回 滇南秋·羣英會(3)第三百零六回 重圍(2)第四十五回 滇南秋·蝴蝶泉(2)第二百五十七回 女兒淚·天龍寺第一百九十六回 女兒淚·無煙居士第三百零五回 小鎮第二百八十六回 賭約(3)第一百九十三回 女兒淚·決生死第二十回 滇南秋·少林第一百九十三回 女兒淚·決生死第二百九十九回 鏖戰(6)第兩百零八回 女兒淚·太極功(2)第二十一回 滇南秋·絕學第六十九回 英雄血·歐陽劍第一百二十五回 西湖夢·初用計(2)第二百七十四回 女伴第一百三十五回 西湖夢·月下酒第二百六十四回 女兒淚·殺閻王(2)第六十八回 英雄血·青衣客第二十五回 滇南秋·土行者(2)第七十三回 英雄血·生筋長肉第一百九十四回 女兒淚·血染山(1)第五十三回 英雄血·拜觀音第二百九十四回 鏖戰第二十七回 滇南秋·樹林內第一百三十三回 西湖夢·大槐樹(1)第一百七十九回 女兒淚·江流劍第一百三十三回 西湖夢·大槐樹(1)第三百一十五回 困獸之鬥(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