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複仇尋夫之(二)(2)
能仁寺廣場上。
魏大威留下沈山香的辦法就是請她教衛隊打槍,按理衛兵都是打槍的好手,但是,魏大威特列欣賞沈山香的甩槍打法,打遠處目標的舉槍打法,這兩種打法都是衛兵們欠缺的。第二天早晨,沈山香便在能仁寺廣場上指導衛兵們瞄準,快打的訣竅。
過了一會,魏大威喊她回去吃飯,他倆有說有笑來到王家大院,王大媽見他倆如此融洽,心裡忽生一個想法,想給他倆綴合,促成一樁婚姻。大家坐在桌邊吃飯的時候,王大媽說:“我看你倆挺適合……”
沈山香沒往婚事上想,問:“大媽,適合什麼呀?”
王大媽把嘴裡的一塊麪餅嚼碎,嚥下去,笑了:“我看你倆合適,合適什麼?十分相配唄。一個未婚,一個未嫁,又是神槍手,大威多歡喜呀。”
沈山香的蘋果臉泛出紅暈,瞄了低頭喝粥的魏大威說:“大媽,人家是團長,我哪敢高攀哪?”
王大媽一聽有門,說道:“只要你願意,我替乾兒子包辦了,嘻嘻。”接着,她看大威笑而不語,便說:“你倆商量商,如果你們願意,婚事由大媽操辦。”她收拾桌子,端着一摞碗回廚房去了。
魏大威點燃一支菸,抽着,目中含情地走過來說：“只要你願意,我是沒話說的。有你神槍手相助,我團很快就會名揚大江南北!”
沈山香見他乾脆,她比他更乾脆,說：“我同意。不過,我是有條件的,你如果同意我的條件,我可以立即跟你結婚。”
魏大威感到意外,瞪大眼睛:“怎麼,還有條件,什麼條件?”
沈山香抹一抹腦門上的留海,認真地說:“我曾答應姜家,要爲他家傳種接代,因此,你只要答應我生第一個兒子姓姜,我就跟你。”
魏大威想,他有一個兒子,老婆被日本鬼子飛機炸死後,他一心想報仇就沒想再娶,山香這個要求他可以接受。他說:“生男孩姓姜,沒問題。你還有什麼要求都說出來,說啊?”
山香閃着大眼睛,蘋果臉上放光,搖搖頭笑了:“沒有了,我沒別的要求。”
王大媽在鍋臺上洗碗涮鍋,對他倆的對話聽出個大概,這時她來到院裡說:“明兒個,殺豬宰羊,辦喜事。”
他倆跪下,大威說:“這就麻煩乾媽了。”
王大媽漾開憨厚的醬紅臉,扶他倆起來,笑道:“這樣的麻煩愈多愈好。”接着,她安排沈山香住到婦救會長春花家,請春花、秋月等人替山香裁剪新衣,梳洗打扮,準備出嫁。
第二天，王家殺豬宰羊，牆角里,一個衛兵替魏大威剃頭，颳得鬍子“沙沙”響，一綹綹毛往地上落。
春花家裡，沈山香走出冼澡桶，穿上內衣。她開了門，春花、秋月衆多的娘兒們迎着她，給她穿上花衣裳，揩乾頭髮，開始化妝。一會,外面迎親隊吹着喇叭擡着轎子來了，春花、秋月趕緊給沈山香頭上蒙上紅布蓋頭，扶着她上轎,海棠、冬菊跟在後面。孩子們在旁邊放起鞭炮來。
魏大威肩上斜揹着紅帶,騎着棗紅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腮上的鬍子颳了,滿面生輝。迎親隊在衛隊的護送下繞村一週，十分風光,回到了王家大門外，新娘子下轎，由春花、秋月攙扶着，叉過火盆，邁進大門。
大門口，陳木生騎馬來送信,他把信交給副官,副官並不認識他,看了信封上的地址知道是姆指山大太爺的來信,問陳木生貴姓,陳木生說姓陳,副官便說:“陳先生,你大老遠的送信來,在這裡吃了喜酒明天再走。”
大院子裡擺滿酒席，王大田、老道人等人在招呼，請衆人入席。副官帶陳木生進來,給王大田、老道人作了介紹,說他是“送信來的陳先生”,請他坐下。
王大田給他斟酒,酒過三巡，王大田問陳木生：“陳先生，你結過婚沒有？”
陳木生說:“沒有。”兩人碰了碰杯，他補充說。“不過，我有心愛的人。”
老道人給他斟酒：“這就奇怪了，沒結過婚怎麼會有老婆呢？”
一個青年給他解釋：“愛人，是心愛之人，不是老婆，懂嗎？”
老道人不解，問：“那，能不能跟愛人在一張牀上睡覺？”
滿桌人都笑了,那青年說：“先生,你說說你愛人是怎麼回事啊？愛人與老婆有甚區別？”
“不中，不中！”
“一定要講，不講就罰酒！”
這時，魏大威在幾個青年帶領下給大家斟酒敬菸。衆人說：“大威哥來三杯！”
王大田阻止：“不行，你們想把新郎官灌醉呀，不行！”
副官拉過大威說：“團長，你給這位客人敬酒，他是替大太爺送信來的。”
魏大威:“大太爺近來好嗎?”
“好,好。”
“他的自衛隊擴大了吧?”
“啊,團長曉得大太爺呀。我俚隊伍擴大了,張家窩自衛隊力量比西邊的章家窩強了。”他倆對飲後，陳木生說：“謝謝，祝賀你呀！”
幾個青年後生又把大威領到鄰桌去。陳木生坐下後,同桌的人仍叫他講“?廴恕庇搿襖掀擰庇惺裁牀煌??p>
人們開始划拳，吃酒：“哥兩好呀，”“寶一對呀，”“八匹馬呀，”有了唱酒令，大院裡熱鬧非凡。
老道人問：“你們劃的是淮海拳，哪個會劃螃蟹拳，我俚來來？”
王大田伸過手來說：“老道大哥，兄弟陪陪你。”於是，他倆划起來:“一隻螃蟹跳下水呀，兩隻鉗子八條腿呀，”“兩隻螃蟹跳下水呀，四隻鉗子十六條腿呀，”“三隻螃蟹跳下水呀，六隻鉗子廿四條腿呀！”……王大田唱得愈來愈快，老道人嘴裡打結有點趕不上了，終於在唱到五隻螃蟹跳下水時，他伸出的手指與嘴裡唱出來的數字對不上號了。王大田喊道：“罪酒，罰酒！”
洞房口,兩個漂女海棠與冬菊在站崗,她們也恢復了女裝,把短槍揣在懷裡,洞房裡，沈山香頂着的紅布巾在與春花、秋月聊天。王大媽端一碗桂圓湯進來，說：“你們在聊甚呢？”
春花：“大媽，聽山香講，她過去可苦呢。那個姜大頭死了，後來，陳先生對她不錯，不過好景不長，陳先生又叫姜小辮子弄死了，唉……”
王大媽向她擺手：“今天是山香大喜的日子，不說這些個不吉利的話。來，閨女，把這碗桂圓湯喝了。”
沈山香問：“我頭頂着這塊紅布看不清，今天看熱鬧的人不少吧？”
秋月：“聽我家那口子說，來參加婚禮的還有河東的、山裡的、外地的人呢。”
沈山香：“怪不得我好像看到個熟人……”
春花不信：“不會吧，你孃家離這裡百把里路，又隔着百草湖，這裡哪來你的熟人呢,看錯了吧?”
王大媽送上桂圓湯：“不說這些，快點吃！”說着，她就出去了。
晚上，魏大威被人灌得酩酊大醉，踉踉蹌蹌走進新房，他抖抖活活取下肩上的紅帶，說：“山香，我，我對不起你呀，我甚麼也沒有準備，我對不起你呀……”
沈山香扶他坐下，倒一杯水給他，說：“我俚還沒有很好地說過話呢，就這麼匆忙結婚。其實，互相還不太瞭解……”
魏大威臉漲得像一張紅布，睜開眼滿嘴酒氣,舌頭打結說：“這年頭還需要了解甚？世道亂，日本鬼子又殺過來了，我們天天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鬼子拚殺。所以，大家忙着結婚，有的孩子才十六家裡就讓他成婚，這年頭早結婚早留種要緊呀！……不過,我有了兒子了……”
沈山香趕緊問：“你說說你家的情況吧？”
魏大威揉着面孔想清醒點,他說：“我家在北邊的魏家村，家裡也沒有人了,老婆死後,兒子送到他舅奶奶家去了……我在外邊闖蕩,闖蕩,黨內的情況跟誰也不能講呀……”
沈山香一聽,打量他一番,驚問：“你是還是國民黨？”見他不支聲,接着又說:“你是什麼黨,我纔不管呢。”
魏大威說:“你的情況就不必說了,我知道你家窮,把你跟姜家換親,姜大頭是個傻子，結婚時他才十六歲，後來，村裡來了個年輕美貌的教師陳木生,後來,陳木生又流落他鄉,聽說他被日本鬼子掃蕩時殺死了……”
三娘盯着他補充說：“木生的死是聽你們的人說的，你們的人又是看報上的,我可不知他是死是活呢！”
大威沉吟一會,拉她過來說：“那,我們上牀吧!”
這時，外面少年男女要來鬧新房。春花攔在房門口，說：“你們等一會兒，讓我把粟子、棗子、花生撒了。”
春花進房，嘴裡說着：“趿啦趿啦鞋，一路走進來。我喜娘來了！”接着，她把紅棗、花生、栗子撒到牀上、馬桶裡、櫃子上，同時唱道：“一撒栗子二撒棗，三撒花生娃娃滿堂跑。”她一邊撒着一邊重複地唱着。
孩子們衝進來，幾乎把談心的新娘新郎官撞倒。在牀上抓紅棗，搶花生，還有的孩子摸馬桶，說着：“左手掀桶蓋，右手摸花生，養兒胖墩墩。”
春花見紅棗、花生被孩子們摸得差不多了，便一邊趕孩子出去，一邊勸山香大威：“你們新人早點上牀休息吧！”
“好，好。”
春花走後，山香說：“老魏，我的故事你還要聽嗎？”
這時大威完全清醒了，點頭說：“好呀，你講我聽。”
山香說：“白龍溪灣裡有一片桃花林，那裡常年有狼羣出現，是個狼窩。那裡很少有人敢去，我和陳木生爲避人耳目就在桃花林狼?裡相會，兩人好到在地上打滾哪！我高興時，腳蹬樹根，桃花瓣紛紛下落呀……”
大威倒兩杯酒一人一杯，與她碰杯說：“山香，你的命也夠苦的，來，乾了這杯酒忘了過去，苦盡甜來。”
山香沒喝酒：“雖然有人說他死了，可我的心裡總懸着，他還活着。”
大威聽後摸摸下巴,一下子冷了半截，問：“怎麼，你還在想他？”
山香點點頭：“是啊，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她一仰頭把酒喝了下去。
這時，窗上糊的紅紙被人捅破，一雙雙紅筷子捅了進來。同時，聽到人們的歡聲笑語,一片喧譁，反覆唱着村俗吉語：
“戳得快，養得炔，養個兒子當元帥!”
“戳得兇，養得兇，養個抗日大英雄！”
大威眼睛發邪，山香眼神也熱起來，兩人正要解衣上牀，這時一羣鬧新房的小夥子衝了進來，春花也趕緊跟了進來。
小夥子們渾話不斷，要大威與新娘親嘴的，要大威替新娘解鈕釦脫衣的，甚至要他倆比槍法的，什麼話都說。酒氣，嬉鬧，把熱烈的氣氛推到了。春花把三娘擋在身後，怕小夥子們動手動腳,就在這時，她見一個生人向她撲來，對她叫道：“你讓開！讓開！”同時，她感到身後的山香也在推她。
春花驚呆了，大威傻了，人們感到震驚。山香一下子投到陳木生的懷抱裡，捶着他說：“好麼，你漂到哪去了？你這個死鬼啊！”
陳木生表情複雜：“我，我一言難盡，這是怎麼回事啊？”
沈山香向衆人訴說：“他叫陳木生，是我失散的男人。走，我俚走。”她向呆若木雞的大威拱手：“魏大哥，我男人找到了，對不起你了……”
魏大威冷下臉，氣得渾身發抖，吼道：“這不行，這算咋回事？你不能走！”說着，他到牆角去摸槍，被幾個後生攔住了。
沈山香拿上槍，與陳木生向外走，魏大威圓目怒睜，兩撇劍眉根根倒立，像一頭猛牛擋在門口，同時，副官領着兩個衛兵拿着槍站在他的身後，不讓陳木生與沈山香他倆離開。氣氛一時緊張，令人尷尬，但山香還算冷靜，她說：“各位兄弟，事情發生突然，容我們明天來說清楚，怎麼樣？”
副官睜着環眼擋在門口，要爲魏團長討個說法。他粗聲粗氣地說道：“不行，現在不說明白不能走！這算甚麼名堂，結婚之夜突然冒出個男人來，這是怎麼回事？不用說魏團長想不通，連我也都想不通！”
山香臉色有愧，感到有口難辯：“這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
“你是不好意思說還是怎的？”
“算你說對了。”山香臉色一會發白，一會發青，急促地說：“不過我乾媽知道一些，我走後，她會把事情的來攏去脈跟魏大哥解釋清楚的。請你讓一讓，讓我們走！”
衆人仍不肯讓開路，不放山香與陳木生走。這時，春花把王大媽找來了，她身後跟着漂女海棠、冬菊。她說道：“你們大夥讓開路，大威，你讓開路，大傢伙都讓開！給山香走！山香與陳先生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大夥先讓他倆走，等會兒我會給大夥一個交待。”
副官不肯讓路,說:“不說清不能走!”
王大媽冷笑一聲:“哼,是哪個說陳木生死了,不是這個謠傳也沒有今晚這齣戲呢。哪個說陳先生死了,站出來啊?”
副官心裡有數傳謠者正是他本人,便立即帶衛兵退到牆角去了。
山香向王大媽跪下：“大媽，對不起了，我走了。”她拉着陳木生轉身朝外走去。
王大媽替她開道，推着衆人：“讓開點，讓開！”
這時，喝得醉醺醺的老道人擠過來，憤然地嚷道：“這事太蹊蹺了！大威眼看好事成了，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來……副官,你給拿主意啊，快去把他們追回來？”
王大媽送走了山香，回來推開老道人、王大田等人，然後說道：”你們老的不要給我添亂，一邊喝酒去？”接着，她向衆人解釋道：”山香給我講過，她在姜家寨被逼上了雙人漂，後來，她流落在百草湖虎頭山。前些天，我理又聽到誤傳說陳先生死了……今晚的事不能怪她啊！";衆人聽後，一陣嘆息，紛紛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