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途中,她虛心向洪飛討教,又問朝廷人事、可能擔任本次會試主考官的人有哪些,以及他們的脾氣喜好等等。
洪飛見她謙遜好學,也樂意指點她。
經過交談,洪飛發現樑心銘的才學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卻並不自傲,洪飛大爲讚賞,覺得她爲人踏實,加上都是年輕人,一來二去的,就像朋友一樣相處起來。
李惠娘極有眼色,每日親自伺候茶飯,因周大人暈船,她變着法兒地做各種可口開胃的飲食孝敬。
這讓周大人和洪飛都很滿意,贊她賢惠。
等周大人暈船症狀減輕後,也常出來,爲樑心銘講解歷次科舉見聞、評論文章和政事。
周大人道:“明年春闈,主考官不是禮部尚書崔大人,便是翰林學士李揚李大人。崔尚書喜愛老成持重的文風。新帝登基那年,朝廷開恩科,一舉子名叫張望,詩文書法都好,在鄉試中也是得了解元,人人都說他才高八斗,是能奪狀元的。會試時,崔大人覺得他策論觀點太過激進,評論認爲:通篇文字激昂,確實振奮人心,然而,國家大事非同兒戲,不是憑書生意氣就能解決的。若沒有切實有效的措施,與紙上談兵的趙括有何不同?容易誤國。因此,只給了個末流。若非愛惜他才華,希望他能改進,說不定名落孫山。”
樑心銘聽了凜然,默默記在心頭。
她沒有問周大人,那篇文章是否真的紙上談兵。
因爲這是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
大凡激進的觀點,在實行過程中不可避免會觸及一部分人的利益,而堅持推行的結果,誰也無法預料。
不論哪個朝代,革新永遠是個敏感的話題。
革新,也未必就一定都正確。
她又問道:“李揚李大人呢?”
周大人道:“李大人便要寬容的多……”
這一路下來,樑心銘獲益匪淺。
他們也談到王亨,樑心銘知道了王亨更多事。
洪飛奇怪,王亨爲何一直沒趕上來呢?
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他打趣道:“王大人還說要照拂青雲,如今連人影都沒有,如何照應!莫不是他故意躲着?青雲,你便跟着我回家去。等明日我羞他。”
樑心銘道:“不敢勞煩房師。”
洪飛道:“這等小事,什麼勞煩!”
樑心銘道:“學生準備去徽州會館。巡撫大人臨行前給了兩封手書,學生去找同鄉,打算租個院子住。”
洪飛想,讀書人都是有傲氣的,樑心銘手裡有些銀子,租房子比住在別人家自在,也就不再勉強他。
又笑道:“等安泰回來,看我問他。”
樑心銘輕輕一笑,眼前浮現王亨的面容。
王亨和他們先後到達京城。
那天早晨,他在馨香亭內醒來,就離開了。
他雖然確定樑心銘不是林馨兒,卻沒打算放棄追查血玉鴛鴦的來歷。他繪製了林馨兒的畫像和血玉鴛鴦的圖形,交給別苑管家,令他安排人手分別去賀城、華陽鎮周邊城鎮查尋,看可有人見過畫中人,或者血玉鴛鴦。
林馨兒的畫像,他是依照六年前的模樣繪製的。
原本,他應該和洪飛等人打個招呼、告別一聲再走,然他當時心情惡劣,不想見他們。尤其不想見樑心銘。樑心銘與林馨兒神似的模樣,想起來便令他覺得刺心。還有就是,頭天晚上他試探樑心銘的情形太過尷尬,羞於相見。
因此幾項緣故,他便留了話,黯然而去。
他帶着墨雲和幾個隨從,先去了林馨兒家。
林馨兒的父母還健在。
這幾年來,王亨每年都會派人送東西和財物去林家,親自登門還是第一遭。在林家,他用言語試探了一番,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只得離開了。
然後,他又去了賀城。
剛到賀城,管家來回稟說玉鴛鴦有了線索。
他道,在賀城,好些人都見過類似的交頸玉鴛鴦。是一對,而不是一隻。也不止一家有。大多都是結親的人家,置辦了來作爲定親禮的,男女雙方各留一隻,圖個好兆頭。問他們,都說是在賀城珍寶齋置辦的,材質都爲玉質。
王亨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結果,激動不已。
他的那對交頸血玉鴛鴦,雕刻精巧,且帶有機關,若無圖形參照,一般人絕對是仿製不出來。不但仿製不出來,就連分開鴛鴦都不能。不知機關,非將鴛鴦脖子給掰斷不可!珍寶齋這交頸玉鴛鴦的製作方法,肯定有來頭。
他便親自去珍寶齋詢問。
珍寶齋的孫東家聞報,親自來見王亨,不敢有任何隱瞞,竹筒倒豆子般將交頸玉鴛鴦的來歷說了。
據孫東家說,這交頸玉鴛鴦的圖紙是他一年前得到的,賣圖紙給他的人戴着帷帽,看身形像是女子。
王亨問:“還有呢?”
孫東家賠笑道:“沒有了。”
王亨盯着他富態的大圓臉,不信道:“怎會沒有了?她說話的聲音如何,粗嗓子還是細嗓子,年輕的還是年紀大的,嬌柔還是爽脆?說話文雅還是粗俗?再者個子高矮,大概有多高?身材是胖還是瘦?胖有多胖,瘦有多瘦?你看不見她的臉,手總該看見了吧?那手是白是黑,皮膚細膩還是粗糙?手指修長還是粗短?還有,她穿的什麼衣裳?”
他一口氣數了一大篇,彷彿問案。
不,他就是在問案!
孫東家瞠目結舌。
他是買賣人,眼睛毒,但也記不清一年前的客人什麼模樣,況且人家還戴着帷帽呢。因這玉鴛鴦製作精巧,他印象深刻,才能說個大概;換上旁人,早忘光了。
王亨“嗯”了一聲,似催他。
孫東家苦着臉,下意識地擦了把並不存在的汗水,乾澀道:“穿的……也不體面,好像是棉布衣裳。說話聲音倒好聽,也不粗,也不算細……應該是女人……”
他艱難地回憶着、描述着,見王亨劍眉往眉心聚攏,慌得加快速度道:“身材也不胖也不瘦。身高……大概比老爺矮一些,矮一些……手……手……小人沒注意。對,說話挺文雅的。也沒說兩句話,就說圖紙要賣一百兩銀子。我說五十兩,她轉頭就走。我又說八十兩,她還不回頭。小人就趕忙答應了。對了,她走的時候跟小人打聽,可有船下午去徽州城。小人告訴她,每天清晨有去徽州城的船,一趟要一百錢;下午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