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馨兒道:“你要是再不出去,我今晚跟若彤睡。”
王亨立即敗退,趕忙出去了。
林馨兒晚上逃跑過,去書房,去美人榻……
她去哪,王亨跟到哪,然她要是真去若彤牀上,他卻不能也跟去。——若彤是下人,哪有主子跑去下人牀上睡的?
日子就在小兩口吵吵鬧鬧中飛一般流逝。
在賀城別苑,他們春日賞桃花杏花;夏日賞荷花、泛舟湖上,採菱採蓮、釣魚釣蝦;秋日上山摘果,採收本地特產山核桃……他們計劃秋後便回華陽鎮,因爲華陽鎮有溫泉,冬天可以泡溫泉。
玩兒時,林馨兒嫌梳女兒頭太麻煩,索性和王亨一樣扮成個小少爺,穿他的衣裳鞋襪、系他的腰帶,然而,這一試竟然發現:衣裳和鞋襪都太小,根本穿不進……
回憶到這,王亨胸口猛然大痛,悶哼一聲“馨兒……”他一把揪住自己衣領,似乎喘不過氣來。
“馨兒?”
他擡起上身,向套間內瞧,又轉頭朝左邊書房內張望。
沒看見想看見的人,他驚慌地站起來,衣袖從桌上掃過,把酒壺和酒杯都掃落在地,“豁啷”清脆瓷器響。
若彤站在門口,含淚看着少爺左顧右盼、左轉右轉叫“馨兒”,不敢過去回話。六年前,少爺就是這個樣子,瘋了一樣到處找少奶奶,誰也勸不住。
王亨跌跌撞撞地衝出屋子,一路叫着“馨兒”,往院外跑去。
別苑依山而建,庭院深深、一層比一層高。
他和林馨兒住在第四進院落,進來時要爬許多臺階;出去時,則要下許多石階。他醉眼迷離,藉着朦朧的月色往外跑,難免失腳,便如滾地葫蘆般沿着石階滾了下去。
若彤急上前攙扶,哽咽道:“少爺!”
王亨聽見她的聲音,也認出了她,忙問:“少奶奶呢?”
若彤哭道:“少奶奶……沒了!”
王亨怒道:“胡說!好好的怎麼沒了?快去找!”
說罷甩開她手,就往外衝去。
若彤急忙去叫管家和一安等人,下人們都趕來了。
管家吩咐一安帶人跟着王亨,一面叮囑各院下人:管好自己的嘴,這件事不許對客人透露一個字。
王亨跑出別苑,跑到河邊,跑到竹林內。
他摸着一竿竿青竹,輕聲呼喚“馨兒?”
竹林內沒有,他又跑到他們常彈琴吹笛的桃樹下,仰頭向樹上張望,叫“馨兒?你下來!”
最後他去到河邊的涼亭內,喊“馨兒?”
亭內,他和林馨兒下棋的矮几還在,美人榻也在,木地板上依然鋪着羊毛編織的地毯,伊人卻沒有蹤影。
迴應他的,只有秋蟲唧唧、秋風陣陣。
九月的夜晚,霜寒露重,他經過這一番折騰,早已酒醒,也回到現實,想起林馨兒已經死了六年了。
他頹然跌坐在地毯上,喃喃道:“馨兒!”
亭外,一安叫着“少爺”就要往裡闖,被管家拽住了,低聲道:“別吵少爺。夜裡涼,去給少爺拿件厚衣裳來。”
一安醒悟,忙轉身回去了。
少時,拿了一件斗篷來,進去給王亨披上,然後抱着他肩膀哽咽道:“大少爺,少奶奶不在這裡!”
王亨恍若不知,輕輕摩挲手中的玉鴛鴦。
一安看得難過不已,起身出去,對管家嘀咕一陣。
管家忙帶人回家,很快拿了些香燭表紙來。
一安便跪在亭前燒紙錢,祭拜林馨兒。
他嘴裡唸唸有詞:
“小少奶奶,你回來看看少爺吧。”
“少爺想你,一安也想你。”
“少爺特地跟皇上求了這趟差事,就爲了回來看小少奶奶。人人都道少爺回家成親,其實也不是,也是爲了看小少奶奶。少爺進家連口熱茶都沒喝,就來別苑了。”
“小少奶奶,這是你最愛吃的山核桃,還有香榧,若彤姐姐剝了好多仁,專等小少奶奶回來吃。”
“小少奶奶,你託個夢給少爺吧。”
……
王亨聽着小廝唸經似得嘮叨,心鈍鈍地痛。
西客院內,樑心銘輾轉難眠,半夜時分,聽見外面動靜,忙披上一件外衣走出來,問丫鬟:“發生什麼事了?”
丫鬟回道:“回解元,沒什麼事。”她剛得了管家傳來的封口令:不許驚動客人,故而這麼說。
樑心銘點點頭,轉身回屋,卻沒有上牀去睡,而是隱在窗前,側耳傾聽外面動靜。
她聽見有人聲往下,跑出了別苑,往河邊去了;又有許多雜亂的腳步聲跟上去,有人低低的勸慰“大少爺”,還夾着墨雲的叫聲,隨即被人喝止。
樑心銘疑惑:“王亨怎麼了?”
這定是王亨鬧出來的動靜。
過了好久,別苑才安靜下來。
而那些出去的人也沒回來。
凌晨時分,她聽見一陣馬蹄聲遠去……
早飯前,一安來請樑心銘去東客院。
樑心銘忙過去了。
周大人和洪飛正在上房廳堂,聽別苑的管家回話呢。
管家歉意道,大少爺有要緊事需離開幾天,臨別時留下話,請兩位大人先啓程回京,他會在進京前與他們會合。
洪飛忙問:“他是不是回家成親去了?”
管家搖頭道:“這個小人也不知道。”
洪飛道:“除了成親這樣大事,還有什麼事能讓他延誤回京?倘或不能在進京前追上我們,耽誤了向皇上覆旨怎麼辦?便是皇上庇護他,御史也會囉嗦。若是爲了成親倒還說得過去,皇上也常問起他終身大事。”
周大人道:“既這樣,昨日他何必回來?派個人來告訴我們一聲便可。也省卻了這往返奔波。”
一安和管家哪知道緣故,只好陪着乾笑。
周大人見問不出來,和洪飛無奈對視。
洪飛安慰他道:“安泰兄行事向來我行我素,咱們不必管他。他既這樣行事,想必不會耽誤聖旨。”
洪飛想起昨晚的事,猜王亨是羞於見樑心銘,故而不與他們同路,要單獨回京。
王亨向來我行我素慣了的。
若昨晚他真爲了公事侵犯樑心銘,就絕不會羞臊;如果他羞臊了,說明不是爲了公事,而是他真對樑心銘動心了,結果遭到樑心銘拒絕,所以面子上下不來。
洪飛這是爲王亨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