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 安王
沈柔凝不禁擡頭看向那座高塔。
此時,有一絲雲給明月蒙上了面紗,灑向人間的光也變得幽暗。高塔之上半點燈光皆無,黑漆漆的也不知道藏着什麼,讓人生出些壓抑來。
“走吧。”陳厚蘊依舊握住沈柔凝的手,向前方燈火熱鬧處漫步而行。
沈柔凝點點頭,沒有開口詢問。
雖然剛纔的情形,怎麼都透着一股子詭異。
從幽靜到熱鬧,一行四人很快走入到了人世間的熱鬧之中。路邊遊人高聲談笑,花燈璀璨,一副盛世繁華之景。
“也不知道二叔和二嬸在那一艘畫舫上?”沈柔凝看向明月湖,饒有興致地道:“兩個人感情真好。”
“你難道不覺得是二叔修養到家,一直在忍耐着二嬸?”陳厚蘊沒有回答,輕笑問道。
“這或許正是他們夫妻相處之道。”沈柔凝輕聲道:“二叔的無奈,不過是表象罷了。”陳二老爺或許有時候會覺得自己的妻子就像漂亮的花瓶一般有顏無腦……但讓他更換一個花瓶,他肯定也捨不得。
“說的很是。”陳厚蘊微微一笑。
高遠和紅纓都後退幾步跟着。
兩個人漫步湖邊,在人羣如梭的喧鬧中攜手而行,心靈一片寧靜。
夕照塔上居高臨下,眼中所見是一番人間美景;如今置身其中,卻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體驗。
“沈柔凝?”一盞走馬燈突然停在二人面前。
沈柔凝定睛一望,尚未分辨出來人,她身邊陳厚蘊已經開始拱手爲禮,口中道:“見過安王殿下。”
“陳狀元?”來人將目光看向陳厚蘊,面無表情。道:“沒想到你還能認出我來。”
來者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身高而瘦,一身黑袍,聲音帶着一種少年人特有的粗啞難聽。竟然是曾經的二皇子殿下。
慶平帝登基之後,封自己的胞弟爲安王。安王自請爲先帝后守皇陵,久不在京城現身。沒想到卻是已經回來了。
沈柔凝連忙跟着行禮。她此時已經辨認出了來人,也想起了這位殿下曾經難以捉摸的脾氣。不敢有所怠慢。
安王在兩年身上來回掃視幾下。目露詫異,道:“陳大人和沈姑娘這是?”
“回殿下,我們二人已經於八月初八締結白首之約。”陳厚蘊含笑道。
“你們兩個居然成親了?”安王神態之間露出荒謬之色
。隨即又陰沉下來,顯然並沒有因爲這個喜訊而有所高興,眼角一挑,冷聲道:“難怪當年陳公如此反對沈姑娘入宮。”
“若是本王沒有記錯。那時候陳大人的先夫人彷彿還在世?”
陳厚蘊面容一冷,道:“王爺慎言。”
安王譏諷一笑。但卻沒有繼續言語攻擊下去。他眯着眼睛看着沈柔凝,既不說話也不走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沈柔凝面容十分平靜,隱隱露出些不悅。
任由誰聽到這般羞辱。也會不高興。
“若是王爺無事,我們夫妻就先告退了。”陳厚蘊施禮道。
安王卻是絲毫不動。
陳厚蘊與沈柔凝側身幾步,準備繞開安王往前走。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雪白的貓兒不知從何處過來,高高一躍。就跳入了沈柔凝的懷中。緊接着,就聽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歡喜地道:“姐姐,姐夫,你們也出來玩了啊!”
卻是沈柔湲恰好也在遊玩到此地,看見陳厚蘊和沈柔凝,指揮者陳厚溫就走了過來。
玩了這麼就,她早就沒有力氣行走了。
而她依仗着自己年紀小,能夠堂而皇之地讓陳厚溫馱着她在肩上走。居高臨下,更是激動興奮,根本就沒有睡意。
陳厚溫苦不堪言。
他看見陳厚蘊和沈柔凝二人也很高興,心中指望着這小夫妻能體諒他辛苦,好接沈柔湲接手過去,讓他能鬆快一些——
這麼久了,陳厚溫和沈端榕不知道去了何處,竟然沒有碰到!
沈柔凝熟練地接住了繡球貓,見沈柔湲此時情景,連忙道:“阿湲,趕緊下來!”她吩咐紅纓道:“去接姑娘接過來。”
街上人多,若沈柔凝在地上走,根本什麼都看不到,也很危險。但就算是讓人抱着,也比讓人馱在肩膀上要強!真是……沈柔凝有些替沈柔湲感到臉紅。
沈柔湲卻是沒有讓紅纓抱,而是從陳厚琪的肩膀上滑下來,小胳膊小腿十分麻利,走到沈柔凝的身邊討好地笑笑之後,乖巧地讓沈柔凝牽着她,道:“姐姐,你和姐夫站在這裡做什麼?”
“繡球,下去。你將姐姐的衣服都弄髒了!”問過之後,沈柔湲又去瞪繡球貓兒。
貓兒聽話,輕巧地從沈柔凝身上跳了下去。它似乎正要離開,卻又發現了安王。
貓兒出現的時候,安王就看見了它。
此時,繡球貓落在地面上,安王不禁半蹲下來,與它對視着。
如此一來,沈柔湲的就見了他,嬌聲呵斥道:“你是誰!不許欺負我的繡球!”
沈柔凝拉了一下沈柔湲,向她輕聲道:“阿湲,不許無禮,這位是安王殿下。你的繡球貓,還是他當年送來的。”
沈柔湲鬆開手,彎腰抱起繡球。以她的身量,正好與半蹲下來的安王平視。沈柔凝的大眼睛中充滿了好奇,問道:“你是王爺?繡球真的是你送的?”
“是。”安王目光落在繡球身上,眼中露出一些懷念,道:“當年我得到兩個繡球貓,一隻自己留下養着,一隻送給了你姐姐。”
沈柔湲一聽十分高興,眼睛眯成了月牙一般,興致勃勃地道:“那你的繡球是不是也很聰明?我的繡球會找人,還不會扯爛人的衣服……你的繡球會什麼?”
“我的繡球沒了
。”安王的聲音有些傷感。
當年宮中事變,他被罰跪太廟。所養的繡球貓疏於照顧,就連什麼時候丟了都無人知道。後來又是國喪,他去皇陵看守……心中也早已將自己曾經養過一陣子的貓兒給忘記了。
直到今日,他才恍然記起,自己曾經也有一隻這樣的貓兒。
沈柔湲一聽,小臉立即露出些難過來。她同情地看向安王,但卻抱緊了自己的貓。警惕地道:“雖然你是王爺。但你肯定不能要我的貓兒是不是?繡球是我養大的,我姐姐早就送給我了。”
她似乎又覺得有些殘忍,道:“大不了。回頭我讓姐姐重新買幾隻貓兒送給王爺您……十隻,恩,一百隻!總之,我這一隻肯定不能還給您的。”
繡球貓在大慶少見。找十隻還不難,找一百隻卻是辦不到了。
沈柔湲年紀小根本不懂。此時這般承諾,認真的神情顯得她十分可愛。
安王不禁失笑,搖頭道:“阿湲是吧……你放心,我不要你的貓。送出去的。就送出去了。”
沈柔湲鬆了一口氣。她猶豫一下,將懷中繡球貓往安全面前遞了遞,道:“您要不要抱抱?繡球很乖的。”
這一隻繡球貓許是品種有異。尋常貓兒兩年已經長得很大了。它卻依舊比一個成年男子的巴掌長不了多少,身體十分輕盈矯健。聰明異常。
安王搖搖頭,站了起來。
沈柔凝牽過沈柔湲,示意她不要亂說。
安王再次看了一眼沈柔凝,沒有再說什麼,向前離開了。
沈柔凝牽着沈柔湲側身讓開了路。
他離開之後,陳厚琪纔好奇地問陳厚蘊道:“大哥,那是安王殿下?不是說要守陵三年麼?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應該是回來過節吧。”陳厚蘊輕聲道:“中秋佳節,難免孤寂。”
“是啊,聽說這位殿下可不是能靜下來的。”陳厚琪感嘆一聲。
陳厚蘊道:“你又沒與他交流過,怎麼知道。道聽途說要不得。”
陳厚琪受教應“是”。
這位殿下從前居於深宮難有出宮之日,後來更是直接去了皇陵……說起來很少出現在公衆面前,真實性子如何,也沒人能說的清。再說,當年他還是個孩子,如今遭遇大變,年紀又長些……焉知他性格秉性有沒有大變化。
安王的性子當然有了大變化。
他在燈火璀璨處緩步而行,快到皇宮之時,親自買了一盞精緻的蓮花燈,提着慢慢走進了皇宮,最後到了慈寧宮。
“孫兒請皇祖母萬福金安。”安王將那盞蓮花燈交給宮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大殿上,向太皇太后磕了三個頭。
太皇太后眼中涌出淚水,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快快起來,到皇祖母身邊來坐,讓皇祖母好好看看你……”她年紀大了,身子骨就無可挽回地衰敗下去。流水一般的補品養着,也養不回她的精氣神兒。
“高了,也瘦了。”太皇太后拉住安王的手,讓他在自己腳邊坐下,泛着淚水道:“怎麼這個時候纔回來?哀家不是讓你回來一起參加家宴麼?你皇兄又添了幾個妃子,你都沒有見過呢。”
安王露出溫和的笑意,搖頭道:“孫兒只是想念皇祖母了,纔會回來看看。當年孫兒自罰去守陵三年,此時時間不到,悄悄地回來看望皇祖母,父皇肯定是念孫兒一片孝心,不會責怪……若是孫兒是回來飲酒熱鬧的,只怕父皇在天之靈要不高興的。”
他沒有提先皇后。
估計在太皇太后眼中,害死了先皇的先皇后都不配配葬皇陵,享受皇家香火供奉!
太皇太后眼中淚意更兇,道:“好孩子,本來就不是你的錯……”
安王搖搖頭,沒有開口。
太后擦拭了一下眼淚,也沒有提起先皇后。怎麼說安王也是先皇后的兒子,在他面前指責先皇后的過失,也只會讓安王更加難堪罷了。她老了,所有的強硬也在當年先皇病重皇位交接的時候耗盡,此時不過是一個心軟無比,盼着子孫昌盛的老人家而已!
只是這個願望,也並不容易實現。
兩個兒子已經先走了一個,孫子也總共只有三個……皇上雖然已經成親一年多,讓嬪妃有喜兩次,但兩次都滑了胎,沒能留住……人丁單薄,連一般人家都不如!
“山上苦不苦?”太皇太后收起心思,握住安王的手,關切地道:“你雖然是去守陵,但你這半大小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平日裡魚肉葷腥萬萬不能斷了。不然,虧了身體,將來後悔就來不及了……”
絮絮叨叨,聲聲關切。
安王耐心地聽着,溫言答話,絲毫沒有焦躁之意。
祖孫二人說了好一會兒話,慶平帝才聞訊而來。兄弟之間,又是一番見禮。
“王弟,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晚!”慶平帝道:“家宴都散了!朕以爲你這一次又不肯回來呢!”
安王又解釋了一番。
慶平帝聽後道:“既然回來了,就在宮裡多留幾日,陪陪皇祖母說話,也陪陪朕說說話。朕好些日子都沒有與王弟在一起說話了。”
“皇兄如今貴爲天子,日理萬機,臣弟哪敢佔用皇兄的時間。”安王道:“而且,我在父皇靈前發誓守滿三年,今日離開回京已經是不該……連夜要趕回去的。”
慶平帝還要多說什麼,太皇太后開口道:“安王孝心可嘉,皇上你就彆強留他了。待他三年歸來,你們兄弟二人有的是時間在一起敘話。哦,皇上若是惦記他,就多多催促一下內務府和工部,早早地將他的王府給修好了。”
“皇祖母您這可是冤枉朕了。”皇上佯作不滿,笑道:“安王府早已動工修建,此時大體已經完工,只差最後一些佈置了。其實這也是因爲王弟暫時住不到,朕才命人細細的修。若是王弟說明兒就回,朕下令下去,不出一個月,安王府就能迎接主人了!”
“這樣就好。”太皇太后這才露出滿意之色。
安王也站起來向皇上行禮:“多謝皇兄費心,臣弟感激不盡。”
“應該的,應該的。”皇上哈哈大笑,重重地拍了一下安王的肩膀,道:“你我親兄弟……你的事情,朕自然要上心。”
“如此最好。”太皇太后輕嘆道:“不管什麼時候,你們都要記住,你們兩個,是嫡親兄弟!萬不能因爲任何事情,就有所隔閡!”
兄弟二人躬身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