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一聲,門開了,進來的是一個穿着南榮軍服裝的侍衛,進門來恭敬的單膝跪地,拱起雙手,道。
“夫人,少帥派屬下來迎接夫人。”
此人身後跟着一隊侍衛,都是裝備精良的近身侍衛,沈嬋兒笑了笑,拉住小童的手,低頭看着他道。
“走吧。”
小童十分的震驚,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一點預兆都沒有,南榮七爺竟然有這麼大的威力,瞬間就將徐軍軍營平夷爲平地!
他們站在門外,沈嬋兒皺起眉頭,看着滿目瘡痍,不忍心再看,閉上眼睛。小童震驚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已經一句話說不出來。
軍營中所有的建築都被毀掉,只有這一個院子很突兀的立在最中間,四周屍體遍佈,沒有一個活物,可能活下來的已經逃了出去,就連邊上的大樹都被燒成了兩截,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怎麼這麼厲害?
侍衛恭敬的請沈嬋兒走上停在院子門口的馬車,沈嬋兒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
“七爺呢?”
侍衛道:“少帥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請夫人先行回去,少帥馬上就到。”
沈嬋兒皺起眉頭,厲聲道:“告訴我!他在哪裡?!”
侍衛一愣,擡起頭看了沈嬋兒一眼,幾個侍衛面面相覷,拱手道。
“夫人,這是軍令,請夫人體諒。”
沈嬋兒二話不說,立馬轉身朝徐大帥的院子跑過去,身邊的侍衛攔都攔不住,小童跟在她身後,寸步不離的跟着。
這裡的建築已經全部被剷平,無法辨別哪裡纔是正確的方向,她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徐大帥的院子,這裡竟然也沒有被夷爲平地,但是院子門口站滿了沈家軍,沈嬋兒心中咯噔一下,立馬跑過去。
“夫人!夫人請留步,這裡不可以進。”
門口的侍衛出手攔住她,沈嬋兒轉身給了侍衛一巴掌,大聲喝道。
“我是誰你不認識了嗎?”
門口全是沈家軍,面對她,自然是帶着一份特別的感覺,侍衛斷續道。
“六……六小姐。”
沈嬋兒猛然推開侍衛的手,衝了進去,越跑越快,心中不斷默唸,千萬要等我!千萬要等我!
可是她剛剛跑到臺階下,便聽到一聲刺破長空的咆哮。
“天吶——對我徐家不公——”
說完,又是一聲女人的慘叫,緊接着,傳來嬰兒的哭聲,但是哭聲拔了個高音,戛然而止。
沈嬋兒頓時失去了渾身的力氣,雙腳一軟,險些摔倒在地上,她正巧跌在臺階上,擡眼便看到屋子裡。
她來晚了,還是來晚了……
屋子裡有規矩的站着一排侍衛,爲首的人是一襲白衣,在這乾澀的秋天,顯得乾淨宜人,但是配上那人冷峻的表情,只給人一種秋風蕭瑟的冰冷感。
那人轉過身,侍衛爲他讓開一條路,他款款走出來,在臺階上扶起沈嬋兒,緊緊的抱在懷裡,他那熟悉的味道撲了過來,沈嬋兒眼前漸漸溼潤,她眼前一家三口的屍體就擺在地上,讓她看了心酸,心酸之後又是無奈,無奈之後只能生出對這個世界的絕望。
南榮鋒緊緊的抱着她,在她耳邊輕聲道:“閉上眼睛。”
沈嬋兒輕輕閉上眼睛,眼裡的淚水如雨滴一般落了下來,南榮鋒低身橫抱起她,朝門外走去,身後的侍衛自動分出一批將這間屋子點燃,剩下的跟在南榮鋒身後,護送兩人走出了院子。小童從頭到尾都跟在沈嬋兒身後,面對南榮鋒,他有一種敬畏感,一直沒有擡頭。
從上次徐大帥將沈嬋兒請到水榭,談一些關於孩子的問題起,沈嬋兒便已經猜到南榮鋒快來了,而徐大帥請她去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想拜託她留下那個孩子,但是,她還是來晚了,就連二少夫人,她都沒來得及看上一眼。
想到這,沈嬋兒將臉埋進南榮鋒的懷裡,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弱肉強食,成王敗寇,對於輸家,她又該抱着什麼態度?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是可恨之人何嘗沒有可憐之處?
一直到南榮鋒將她抱上車,沈嬋兒都沒有睜開眼睛說話,南榮鋒將她放進車裡,回頭看到一直跟在身後的小童,用疑問的眼神看着他。
小童忽然擡頭道:“我是少夫人的僕人,少夫人讓我跟着她。”
南榮鋒轉頭看着沈嬋兒,她仍是沒有反應,南榮鋒轉頭對小童道。
“去找侍衛,讓他們帶着你。”
小童行了一禮,轉身去找侍衛。南榮鋒走進馬車,沉聲吩咐啓程。
“啓程——”
門外的侍衛高喊一身,馬車咣噹一聲,然後就平穩的行駛,南榮鋒一直看着沈嬋兒,仔仔細細的看,這是他日思夜想的臉龐,總也看不夠。
“你在怪我。”
南榮鋒一邊撫摸她的臉,一邊輕聲的說,沈嬋兒沒有睜眼睛,眼珠稍微動了動,開口道。
“沒有,我只是需要自己靜一靜。”
南榮鋒知道她看不得他殺人,但他心裡明白有些人必死無疑,只是沈嬋兒畢竟是女人,婦人之仁他可以理解,他仰身靠在車壁上,將她抱起來枕在他的腿上,也閉上眼睛休息。
沈嬋兒的眼前一直回放那一家三口斃命的鏡頭,徐大帥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兒?沈嬋兒從一開始就知道南榮鋒不僅不會放過徐大帥,更不會放過背叛南榮府的二少夫人,以及那個孩子,在他看來,二少夫人和那個孩子都是骯髒的,必死無疑。
她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這一覺似乎睡了很長時間,夢中卻極不安穩,噩夢連連,那一家三口的影子一直在她眼前盤旋,就像是惡鬼纏身,讓她無法擺脫,二少夫人那怨念的眼神,還有那個嬰兒渾身血粼粼的樣子,讓她不斷呼喊,不斷掙扎,卻似乎總也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
“嬋兒,醒醒,嬋兒?”
忽然感覺有人輕輕拍打她的臉,沈嬋兒猛然抽了一口冷氣,驚醒過來,發現已是渾身冷汗,手腳冰涼。
她被那一口冷氣嗆了肺子,不斷咳嗽起來,身邊的人趕緊輕輕拍打她的後背,轉身道。
“倒水來。”
聽到聲音,她才緩過神來,她什麼時候躺在牀幔裡了?這四周很像南榮府裡她的臥室,但是佈景稍微有些不同,她也能敏銳的發現,這裡並不是南榮府。
南榮鋒轉手伸出牀幔,幔帳外面遞進來一杯水,南榮鋒一邊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一邊將水杯遞到她的嘴邊,沈嬋兒喝了一口,清涼的水滑進喉嚨裡,感覺好了很多。
南榮鋒站在牀邊輕聲問道:“做惡夢了?好些了?”
沈嬋兒本能的點點頭,轉頭看了看這四周,才發現,牀幔外面並不是丫頭,而是幾個穿着鎧甲的男子,她眨了眨眼睛,嚥了咽喉嚨,問道。
“這是什麼地方?”
南榮鋒將她身上的被子蓋好,將水杯放在牀頭櫃上,道。
“這裡是江右的行館,你再休息一會兒,廚房給你溫這粥,我去叫下人給你端過來。”
沈嬋兒點點頭,南榮鋒轉身掀開牀幔走了出去,他今天穿了一身淺藍色的長衫,與那個一身戎裝的將軍比起來,更帶上了幾分儒雅氣質,沈嬋兒忽然想起了那個體弱多病的七少爺來,她剛見到他之時,他只是一個處處不由己的庶子,一晃眼,已經成長爲一代梟雄,時間過的真快。
沈嬋兒看了看外面的狀況才知道南榮鋒剛剛應該是在與外面的幾位將軍開會,這裡也並不是臥房之類的房間,而是他的書房,牀幔外面就是沙盤,外面幾位將軍都圍在沙盤邊上竊竊私語,南榮鋒站在他們中間,靜靜的聽他們討論。
不一會兒,門外輕輕走進來一個小小身影,沈嬋兒一見,涌上微笑來。小小身影輕輕掀開牀幔,躡手躡腳的將手裡的碗放在牀頭櫃上,站在牀邊看着沈嬋兒笑。沈嬋兒對他噓了一聲,然後招招手,小小身影小跑着跑到她身邊,沈嬋兒儘量壓低聲音笑道。
“七爺是怎麼安排你的?”
小童摸着後腦勺笑了笑,也壓低聲音道:“七爺派我去小廚房,盯着夫人每日的進食。”
沈嬋兒點點頭笑道:“跟着師傅們好好學,學到一門手藝纔是你以後的本錢。”
小童自豪的點點頭,將粥遞給沈嬋兒,輕聲道:“夫人,趁熱吃吧,要不然七爺會生氣的。”
沈嬋兒笑了笑,端起粥碗挑了幾口,實在沒什麼胃口,剛剛的夢魘一直攪亂她的大腦,在水榭中徐大帥殷切的目光,和揮劍斬殺妻兒時絕望的長嘯,一直停留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小童歪着頭問她:“沒有胃口嗎?”
沈嬋兒笑了笑,將碗放在牀頭櫃上,緩緩搖頭道:“吃不下,你先出去吧,長時間留在這裡會惹七爺不高興。”
小童點點頭,端着粥碗,回頭瞧了她一眼,又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從頭到尾都沒有打擾到對面沙盤周圍的人。
沈嬋兒看了南榮鋒一眼,轉身躺在牀上,看着房頂,不知道想些什麼,也睡不着了,起身又會打擾到他們,索性幹躺着,閉上眼睛養神。
這麼一直躺到晚上,外面侍衛叫南榮鋒用晚膳,他們才停下討論,衆副將出門之後,南榮鋒掀開牀幔走進來,看沈嬋兒仍躺在牀上看着房頂,他笑了笑,走到牀邊摟住她,道。
“一下午,憋悶了吧?晚上出去走走?”
沈嬋兒緩緩搖搖頭,興致不高的樣子,南榮鋒挑了挑眉。
“還在生我的氣?”
沈嬋兒還是搖頭,其實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本不該生氣的,這些事情她管不着,更沒辦法斷定南榮鋒做錯了,如果是她,估計她也會斬草除根,就是心理那道坎過不去。
看她不說話,南榮鋒將她抱起來,從後面抱着她,平靜的道。
“事情差不多解決了,我們回家吧。”
沈嬋兒一愣,回家?這個詞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太遙遠了,她情不自禁問了一句。
“回哪個家?”
南榮鋒良久沒有說話,兩人像是都明白對方心中所想,氣氛陷入尷尬,就在沈嬋兒以爲他不會回答之時,南榮鋒忽然道。
“嫁給我,你後悔過嗎?”
沈嬋兒靜靜的目視着前方,他這樣細聲細語的問她,還是第一次,他更是第一次問她有沒有後悔過,他這句話問出來,沈嬋兒一肚子的委屈瞬間轉化成眼淚,這麼多年的委屈與堅韌,都在這一刻融化開。
她沒有說話,但雙肩卻在輕輕顫抖,南榮鋒感覺到她渾身散發出來的傷感,將她抱的更緊了,就像要將她揉進自己的懷裡,這樣他才甘心,才放心。
他貼在她的耳邊,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訴說道:“嬋兒,對不起,這麼多年,讓你受苦了。”
沈嬋兒忍不住哭出聲音,他說出這一番話來,就代表他成功了,他達成了他的目標,他不會再讓她受苦,苦日子到頭了嗎?
沈嬋兒猛然轉身撲進她的懷裡,失聲痛哭起來,這麼多年,她爲了他,對不起很多人,對不起親生父母,對不起親生兒子,對不起四少夫人,對不起李媽,對不起幼柳,她似乎對不起她身邊所有人,但是能換來他這一句對不起,她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值了。
一夜纏綿,到了早上,沈嬋兒渾身軟綿綿,懶懶不想起牀,忽然聽到敲門聲,南榮鋒立馬清醒過來,雙手捂住她的雙耳,低聲問道。
“何事?”
門外的人儘量壓低聲音道:“七爺,朝廷來人了。”
沈嬋兒聽到這句話立馬睜開眼睛,平靜的日子這麼快就要被打破嗎?她並不是傻子,南榮鋒能這麼快攻下徐軍大營,用的是朝廷的火炮,朝廷爲什麼將火炮交給南榮鋒用?這裡面肯定有文章,只不過南榮鋒不說,她也不想打破他的沉默。
只聽南榮鋒的聲音更加低沉:“我知道了,請客人在客廳稍等。”
門外的人應了一聲,轉身走下臺階,南榮鋒輕輕起牀,輕手輕腳的船上衣服,又將沈嬋兒背後的被子蓋好,才傳來輕輕的推門聲。
聽到他的腳步漸行漸遠,沈嬋兒也起牀穿上衣服,叫了一聲來人。
聽到裡面叫人,門外的小童立馬跑進來,沈嬋兒知道這裡是軍營,不方便有女人,所以她只能暫時使喚小童。
小童給她打了水洗漱,又將廚房早就做好的早飯端過來,沈嬋兒一邊吃着早飯一邊對小童道。
“七爺沒有用早飯,叫廚房溫着。”
小童點點頭應了一聲,沈嬋兒吃過早飯,穿上正統的衣服,戴上代表公主地位的小鳳冠,朝南榮鋒的書房走過去。
守在門口的侍衛見她遠遠的走過來,立馬雙手行禮,恭敬道。
“給念果公主請安。”
她現在穿着這一身,就代表她不再是南榮氏七少夫人,而是皇室念果公主,她也不客氣,唸了句免禮,就朝書房裡面走去。
卻被侍衛攔住,侍衛恭敬道:“殿下,七爺正在裡面接見朝廷使者,您不方便進去。”
沈嬋兒轉眼瞧着他,沉聲道:“我可是朝廷中人?”
“殿下當然是,殿下是皇室中人。”
“我可是你們的七少夫人?”
“夫人還是南榮府當家主母。”
“好,很好,那就讓開。”
沈嬋兒不由分說,擋開侍衛的手,走了進去,侍衛又趕緊後退兩步攔住她,兩人一句兩句就將阿滿招了出來,阿滿見到沈嬋兒,嚇了一跳,趕緊拱手道。
“給公主請安。”
沈嬋兒看着阿滿,好久不見了,很想敘敘舊,但是現在時候不對,她只能板着臉,道。
“我要見駙馬。”
她說這句話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在告訴衆人,她現在是以公主的身份出現。
阿滿爲難的看了她一眼,只見沈嬋兒一直朝他使眼色,他只能點頭道。“公主這邊請。”
說完,他當先轉身跑上臺階,站在門口請示道。
“七爺,念果公主到。”
屋裡的說話聲戛然而止,良久,南榮鋒的低沉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
“請公主殿下進來。”
阿滿推開門,沈嬋兒一頷首,施施然向前邁了一步,跨進門檻,擡眸之間,已經是眉眼流轉,顧盼生輝。
屋裡的人只見一位貌美如天人的美人兒跨步走了進來,身似剪裁,明眸皓齒,一張笑臉精緻的沒有任何死角,烏黑的青絲從額前梳了起來,鬆鬆的盤在髮髻上,額前一道紅水晶抹額,更讓她明豔照人,發冠上的百鳥朝鳳小鳳冠,雖然沒有皇后的發冠那般奢華,卻也襯托出她渾然天成的貴氣,一襲紅袍黃金掐絲,細緻的紋路如手繪上去的一般,她這個樣子,竟然讓南榮鋒也看的呆了,其餘人更是眼神發直,挪不開眼球去。
而沈嬋兒站在門檻裡,見到屋裡的人,同樣也愣在原地,讓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朝廷派來的人,竟然是……
九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