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八章

馬車到了木府門口,月歌扶着木芳夕下了馬車,此時也不過是將近黃昏而已,月歌和木芳夕緩緩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邊問道:“大小姐,晚膳想用些什麼?現在去吩咐下人,還是來得及的。”

木芳夕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仄仄地搖了搖頭:“吃什麼都可以,倒是問問麗嬤嬤和文嬤嬤,看她們想用些什麼吧。”

月歌多看了木芳夕兩眼,覺得她的臉色有些難看,以爲她還沒有從“木晴雪害的良貴妃小產”這件事的衝擊中回過神來,柔聲安慰道:“這件事畢竟是木二小姐犯下的,而大小姐與她素來不和,且是蒼珣王殿下未來的正妻,只要是有腦子的人,都不會想着要通過傷害大小姐來對付二小姐的。”

木芳夕愣了愣,雖然聽見了月歌的話,但也要消化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但她心中對於歐陽靖予那點莫名的想法卻也不好和月歌說,只能含糊地答應下來,藉口自己身體不舒服,先回了房間。

月歌看着木芳夕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去了廚房。

木芳夕這個院子裡的小廚房中是沒有配備廚子的,三個懂得廚藝的宮女輪流爲她準備膳食。但是現在已經是用膳的時間了,廚房之中卻沒有絲毫煙火的痕跡,月歌微微皺起眉頭,走進廚房繞了一圈,驚訝地發現廚房之中也沒有任何菜餚肉類的儲備。

昨天廚房中的東西被老鼠糟蹋了,今天一早她不是已經吩咐人去採買了嗎?如何現在天色都已經擦黑了,卻不見宮女採買回來的東西?

月歌正要離開廚房,轉身就見一個宮女站在廚房門口,一臉驚訝地看着月歌。

不等月歌問話,那宮女連忙道:“月歌姐姐。奴婢正要和姐姐說呢,木府的家丁並不許奴婢出府。”

月歌微微皺眉:“你說什麼?”

那宮女也有些委屈:“木府的家丁說,大小姐失德失言,奴婢作爲大小姐的僕從,自然是不被允許出外丟人現眼的。”

月歌的眼神驟然凌厲了起來:“這是你該說的話?”

那宮女被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奴婢只是將那家丁的話轉告給了姐姐,並無任何對大小姐不敬的意思。月歌姐姐明鑑。”

月歌冷冷地看了那宮女一眼,沉默半晌,擺擺手,道:“這件事我自會解決。你……你先去後廚爲大小姐領一份晚膳回來吧。”

那宮女連忙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月歌並不認爲,從宮中出來的宮女會這麼沒眼力見,將這般腌臢話都拿來和自己說嘴,擺明了剛纔那宮女心中對木芳夕是有怨懟的……看樣子,不能再讓她接觸廚房了。

月歌在心中做了決定,回房沐浴之後,纔去了木芳夕的房中。

此時那宮女已經將從後廚領來的晚膳擺放在了桌子上,月歌進來就看見那寥寥兩碗蔫巴巴的素菜,臉色當即有些不好。

那宮女一直低着頭,見月歌進來,和木芳夕、月歌行禮之後,就快速退出了房間。

木芳夕素來胃口都挺好,看着這些素菜也無可無不可,含笑看了眼月歌,問道:“你還沒用晚膳吧?”

月歌低聲嘆息了一聲,道:“奴婢沒有胃口。”

木芳夕眨了眨眼睛,放下了筷子,笑着道:“怎麼了?”

月歌道:“梁氏讓家丁阻攔宮女出府,小廚房中所需的食材無人可以去採買。”

木芳夕眉頭微皺,看着眼前和之前一般無二的菜色,忽然起身,從衣櫃中抽出自己之前好好藏起來的銀簪,洗乾淨之後,在飯食之中試探了一下。

月歌倒是沒有想到梁氏還會在木芳夕的飯食中下毒,只以爲她阻攔了宮女出外採買是爲了在飲食上苛待木芳夕,現在看木芳夕的舉動,卻是陡然一驚:“大小姐,梁氏可是不止一次做過這種事了?”這種事,自然指的是對木芳夕下毒。

木芳夕看着絲毫沒有變化的銀簪,微微抿了抿嘴,道:“不是梁氏,是木晴雪。”

月歌也注意到了銀簪上並沒有任何變化,剛要鬆了一口氣,就見木芳夕轉身,從梳妝鏡後拿出了一個扁扁的白色瓷瓶,又拿了銅盆過來,倒上清水,將扁瓷瓶中淡黃色的粉末倒了一些在水中,用筷子攪拌均勻,只留下一盆略帶淡黃色的清水。

月歌並不明白木芳夕這是要做什麼,但也沒有貿然開口詢問,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等着看木芳夕接下來的動作。

木芳夕先將那碗飯盡數倒進了銅盆之中,輕輕搖晃了兩下,讓飯粒均勻地在水中散開,見水中的顏色沒有絲毫改變,微微點了點頭,這才用調羹將銅盆中的米飯撈了出來,如法炮製,又將另一碗素菜倒進了水裡。只是這一次水中的反應和之前全然不同,本來只是淡黃色的水,在素菜入睡水之後,片刻就成了深紅色!

木芳夕顯然也被這種顏色驚了一下,眉頭微皺,將素菜重新撈了出來,變色的水直接從窗臺上倒了出去,又去試驗最後一碗素菜。這次,水的顏色同樣改變了。

木芳夕忍不住冷笑一聲,這次手法隱秘,這毒藥更是不常見,並不是木晴雪那種蠢貨能做的出來的,也就說,這次對她下毒,是梁氏的手筆。

月歌在邊上看了半天,將內心的好奇死死壓着,但現在見木芳夕的臉色都有些變了,不由有些着急:“大小姐,這是……這是什麼意思?”

木芳夕慢條斯理

地將已經變了色的水從窗臺到處去,又將那已經面目全非的飯食推到一邊去,頗爲鄙夷地皺了皺眉,道:“萬一萬一,萬中之一,總有些害人的毒是沒辦法通過銀簪測驗出來的,我自己做了點驗毒的藥粉,根據藥水變化的顏色和變色的程度,可以大致判斷出毒藥的屬性。這次的毒藥倒是沒什麼,不過是這兩碗素菜中加了熱毒罷了。”

月歌並未聽說過有這種毒,面露疑惑。

木芳夕細細爲她解釋:“《醫宗金鑑》中有道:‘癰疽原是火毒生。’這所謂‘火毒’,並不是具體指某一種毒藥,而是所有能引起人體火熱內生的所有,比如食材、比如反常的氣候、比如某些能快速引起人上火的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月歌微微皺眉,擔心道:“這麼說,這‘火毒’的影響,豈不是無孔不入?”

“這倒不必擔心。”木芳夕笑了笑,“能快速引起能上火的東西,多半需要貼身佩戴或者入口才行,尋常器物可沒這本事。只是梁氏這次混在飯食之中的東西不能算是‘毒藥’,又不至於立刻讓人感到難受,我纔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出來。”

月歌聽着更加擔心了。

木芳夕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想來這梁氏阻攔宮女出府採買食材,也是爲了能讓她給我下這火熱之毒的計劃能順利進行。”

月歌聽到這裡,才反應過來:“大小姐,這東西到底對身體有何危害?”

木芳夕的眼中流露出些許厭惡的神情來:“一定要說,這是內宅的下作手段。熱毒能催生癰瘍,藥效稍重了些的,還能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讓女子容貌盡毀。”月歌的臉色頓時變得異常難看:“大小姐,奴婢定要爲你討回公道!”

木芳夕想到皇后娘娘說的話,微微勾起嘴角,淡淡道:“這倒不必,梁氏這般行事,不過是爲了木晴雪,我們從木晴雪下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是更好?”

月歌瞬間就明白過來,但稍一想,就有些遲疑:“可是那木晴雪如今還在宮中……”

“你放心好了。”木芳夕拍了拍月歌的手背,“皇后娘娘既然會同我說那些話,就擺明了她是不願木晴雪繼續待在皇宮之中的。木晴雪同時得罪了皇后娘娘和皇上,即使有太后庇護,也是在宮中待不長久的。”頓了頓,木芳夕的眼中閃過一絲暗光,補充道,“起碼,在她沒有被冊立爲妃嬪之前,是在宮中待不長久的。”

木芳夕這話說的沒錯,只是一天之後,木晴雪就從宮中回來,進府之後就表現得分外志得意滿,和木合德問安之後,就一直待在主院,和梁氏說說笑笑。

當木晴雪聽說了木芳夕接連幾日都是從後廚中領取膳食的時候,她的眼睛閃出狠毒的光:“母親得手了吧?”

梁氏不輕不重地拍了她的腦袋一下,無奈地笑道:“什麼叫‘得手了’?你這孩子,說話做事總是如此直率,日後真讓你進了宮,可如何是好啊。”

木晴雪驕傲地擡起頭,笑道:“母親大可不必擔心。如今這宮中主事的是太后娘娘,而太后娘娘最是喜歡女兒,而今女兒還爲她立了大功,太后娘娘不會放着女兒不管的。”

梁氏自然知道木晴雪所說的“立了大功”是指什麼,只是當事情發生的時候,梁氏並不在木晴雪身邊,因此聽她這麼說,不免有些擔心:“你且和爲娘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木晴雪出宮之前,還被太后叮囑過,她害得良貴妃小產這件事不可隨意告訴他人,但木晴雪想着,梁氏並不是“他人”,也就沒有在意,簡單地說:“女兒也並沒有做什麼,太后娘娘將一切都安排好了,女兒不過是引着良貴妃去御花園轉轉,並說了兩句氣她的話,將她帶到了一處花圃邊上,她自己就摔倒了。”

梁氏直覺所有的問題都出在那兩句氣着了良貴妃的話上,不知爲何,心中頗爲不安,連忙問道:“你說了什麼?”

木晴雪經過這麼兩天的安逸生活,早已不把良貴妃放在心上,區區兩句話,她如何能記得全?不過被梁氏這麼追問,木晴雪還是老老實實地想了想,才勉強想了個大概,道:“不過是說她會害死自己的恩人,嗯,還有就是她這胎沒了對誰都好……嗯,就這樣了。”

木晴雪沒把這話過腦,但梁氏卻是個精於後宅的,略一思索,就知道良貴妃在這後宮之中,是有個恩人的,但是再具體的情況,她也是想不出來了。

見木晴雪還有些興奮的樣子,梁氏低聲嘆息了一聲,拉着木晴雪,認真道:“晴雪,這件事不僅是你爲太后娘娘立了功,更是將自己的把柄送到了太后娘娘手中,你可知道?”

木晴雪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很是無所謂地笑道:“孃親放心,女兒如今最大的靠山就是太后娘娘,送個把柄給她又如何?還能讓她更信任女兒呢。”

梁氏贊同地點點頭,還想叮囑兩句,見木晴雪面上已然露出些許不耐煩的神情,頓了頓,轉口道:“你父親和你說什麼了?”

說到這個,木晴雪又激動了起來,笑道:“父親說,讓我去看看那個小賤人呢。娘,是不是那小賤人又惹父親生氣了?”

梁氏一個深閨婦人,並不知道前些日子在街面上遭到了追殺的女子就是木芳夕,想了想,也只把這話當成是木合德希望家中兩個女兒能和睦相處,便問了一句:“那你想要去看看她嗎?”

“看,怎麼能不去看呢。”木晴雪笑了笑

,有些惡毒,又有些得意,“那小賤人這幾個月來,也不知是走了什麼狗屎運,養得越發秀麗動人,我倒要看看,她長滿惡瘡的樣子,會是如何!”

梁氏雍容大度地笑了笑,倒是沒有說什麼,只吩咐下人拿了披風過來,細細地爲木晴雪繫上,道:“那就走吧。”

木芳夕將前院的草藥侍弄了一番,正和月歌在後院搭理那越發多了起來的毒花毒草,忽然聽見宮女前來稟報:“大小姐,夫人和二小姐來了,現在正在前廳等着大小姐呢。”

木芳夕擺了擺手,淡淡道:“知道了,你且去伺候着,本小姐稍後就到。”

那宮女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退下了。

月歌淡淡地讚了一句:“大小姐真是料事如神。”木芳夕有些無奈地嘆息了一聲:“都說狗改不了吃屎。”

月歌忍不住掩嘴而笑,道:“大小姐說這話,也不怕髒了自己的嘴?”

木芳夕皺了皺鼻子,起身,略略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土,和月歌一起回了房。月歌爲木芳夕擦乾淨了手,淺淺地化了妝,又爲她換了身體面的衣裳,木芳夕這才精神煥發地帶着月歌去前廳。

木晴雪有些無聊地玩弄着茶杯蓋,聽見木芳夕的腳步聲,當即饒有興致地擡起頭看過去。就見淡青色的三折屏風之後繞過來的,是個容顏秀麗、舉止端莊的美人兒,嘴角帶着淡淡的笑容,面上光滑紅潤,沒有任何瑕疵。木晴雪手一抖,頓時打翻了茶杯,被那還有些溫度的茶水燙得驚叫了一聲。

梁氏頓時緊張起來,一疊聲叫道:“小姐被燙傷了!還不快去準備涼水和燙傷膏!快,把小姐扶進房間去!”

梁氏帶來的婢女訓練有素地將木晴雪扶住了,就要往木芳夕的房間走。

木芳夕站在原地不動,恰恰好擋住了婢女前進的道路,梁氏眉頭一皺,冷聲問道:“芳夕!你這是何意?想看你妹妹受苦不成?”

木芳夕淺笑着對梁氏福了福身子,緩緩道:“主母說的是哪裡的話?只是二妹妹衣服穿得厚實,茶水又不是鼎鼎燙人的,想來二妹妹就是再身嬌肉貴,也不至於就這麼片刻就燙傷了呀。”

梁氏眉頭緊皺,又要訓斥,就聽木芳夕緊接着道:“女兒知道,主母慈母心切,但芳夕的房間距離這前廳實在是有一段距離,主母如此擔心,不若帶着二妹妹移步到東廂,如何?”

木芳夕這院子小,位置又偏僻,當初重新修葺的時候,便沒有留下客房,而是將整個東廂作爲下人的住所,空間倒是比尋常下人的住所要大一些,也更舒適着些。

木晴雪自然是知道這一點的,聽木芳夕這麼說,就覺得她這是要折辱自己,便冷笑道:“木芳夕!你安的是什麼心?本小姐馬上就要入宮爲妃了,你竟讓我用下人的房間?”

木芳夕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聲,道:“妹妹此言差矣,主母擔心你,姐姐我也不好拂了主母對你的關切……”

“夠了!”木晴雪冷哼一聲,從婢女手中接過來幾張手帕,胡亂按在身上泅溼的地方,狐疑的視線掃過木芳夕光潔飽滿的臉龐,對梁氏道,“母親,既然木芳夕不歡迎我們,我們走吧。”梁氏看了眼木芳夕,一臉失望,轉頭答應了木晴雪,一行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地離開了。

月歌等人走了之後,才冷笑了一聲,道:“這梁氏和木晴雪的刺探之意,也未免做得太過明顯了些!”

木芳夕對此倒是毫不在意,和她一同往回走,邊問:“青玉的傷勢好些了嗎?”

月歌點了點頭,道:“青玉的傷勢已經差不多好了,和人比鬥還有些困難,但是要完成大小姐的叮囑,卻是足以做到萬無一失的。”木芳夕面上浮出滿意的笑容來,道:“好,讓青玉今天晚上就可以動手了。”

月歌面上也帶出了些快意的笑容來,答應了一聲。

回到房間之中,木芳夕看了看窗外的日頭,笑眯眯地問了一句:“該是用午膳的時間了吧?”

這兩日,自從木芳夕知道了梁氏在她的膳食中動手之後,她明面上裝作不知情,依舊讓宮女每日都從後廚處領了膳食過來,但實際上,她和月歌每每都能避開宮女和兩位嬤嬤,從後院的後門出去,或在外解決了膳食問題,或採買了些許熟食回來,在屋中悄不聲兒地解決了,小日子過得倒也滋潤。

月歌知道木芳夕這是饞了,笑道:“大小姐且等等,宮女已經去後廚領取膳食了。”頓了頓,又提醒了一句,“大小姐,這在外用膳的花銷可不小,您的銀子所剩無幾了。”木芳夕眨了眨眼睛,頓時有些悲傷,將手中剛剛拿起來的書放在一邊,垂頭喪氣道:“月歌,將我前些日子處理好的藥材拿過來吧,我要努力工作養家餬口了……”

月歌忍不住撲哧一笑,走進了木芳夕的寢室之中,從她牀頭的暗格中拿出了用宣紙包着的兩包藥材,放在了桌上,解開宣紙,露出裡面層層包裹好的紗布來。

木芳夕走到桌邊,看着桌上那兩包分量頗少的藥材,忍不住低聲嘆息了一聲,道:“做完這一次,就要去買藥材了呢。”

月歌連忙安慰道:“如今冬日已經快要過去,大小姐院子中的草藥也開始重新萌芽生長,過不了多少時日,大小姐院中的草藥就足以讓大小姐使用了呢。”

木芳夕抿了抿嘴,也不知道有沒有將這話聽進去,從梳妝檯的妝匣中取了工具,專心開始研磨藥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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