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維嶽從親兵口中得知了自己頭天晚上醉倒桌頭的丟臉事件,當聽說自己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的家長裡短跟李劭卿全倒了一遍後,默默掀起被子矇住臉,又躺了下去。
親兵忍着笑勸他:“昭平伯與大人投緣,定然不會四處亂說。”
周維嶽十分抑鬱:“聽聞昭平伯眼高於頂,只怕他會因這些英雄氣短而瞧我不起。”
“都說了是英雄氣短,怎麼會瞧你不起,”李劭卿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這一句,當下便哈哈一笑:“溫柔鄉英雄冢,再正常不過。”
周維嶽趕緊坐起來:“李兄怎麼來了?”
李劭卿手裡還端着一個托盤,上面簡單放着清粥小菜,進門後順手擱在案几上:“來看看周兄起身沒有,今日需趕路,遲不得。”
周維嶽點點頭:“昨日失態了,還請李兄見諒。”
李劭卿十分寬宏大量地擺擺手:“你若是宿醉頭痛,我這裡備有藥方,讓軍醫去給你煎一碗藥來。”
周維嶽也不與他客氣,當即點頭應下來:“勞煩李兄了。”說着,又對身邊的親兵示意:“去跑一趟,給軍醫把方子送過去。”
李劭卿看他這個舉動,知曉他有話要說,便將方子交給親兵,又叮囑了他兩句。
周維嶽在這個空擋裡起身,拿過衣服三下五除二穿在身上,動作乾脆利落,等李劭卿一二三四地安排完,他已經穿戴整齊,在李劭卿對面落座了。
“李兄預計此次平叛,需要多長時間?”
李劭卿向來欣賞行事雷厲風行的人,看他不僅又順眼了幾分:“兩月足矣。”
周維嶽有點吃驚:“李兄可見過廣西送來的急報?據說叛軍多達四萬有餘,而且作戰勇猛,極爲兇悍,兩月恐怕難以平定。”
“這就是我向陛下諫言,一定將周兄調來做副手的原因了,”李劭卿笑了笑:“根據錦衣衛打探的情報,叛軍首領彷彿與倭寇還有點聯繫,他們在叛軍軍隊中見到了一支由倭國浪人組成的軍隊,人數約莫在三千左右,行動迅速,軍紀嚴明,官兵大多都是敗在這支浪人手中。”
周維嶽大吃一驚:“聽說叛軍不過是一屆異族小頭目,怎麼會和浪人扯上關係?”
李劭卿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廣西叛亂的情勢並沒有急報上說的那麼簡單,起碼還有第三方勢力插手。”
周維嶽嘆了口氣,有點羨慕:“李兄連錦衣衛都能動用,果然是深得陛下信任。”
李劭卿微微一笑:“錦衣衛都指揮使孫常馬上就會趕過來,助我們一臂之力,周兄在浙江若是有得力的直系軍隊,還請一同調來,我們儘量速戰速決。”
周維嶽猶豫道:“可是沒有陛下的調令,我沒有調動軍隊的權利。”
李劭卿一揮手:“我有陛下特旨,在平叛期間可隨意調動東南沿海任意地方的軍隊,還請周兄即刻寫手令,撥兩千人出來,隨時等候命令。”
周維嶽點點頭,又道:“廣西那邊已經打好招呼了嗎?如果浙江兵過去,會不會與當地守軍發生矛盾?”
李劭卿道:“兵部尚書王存已經就任浙江、福建、嶺南、廣西四地的總督,四省之內有最高軍政決斷權,你不必擔心。”
周維嶽卻道:“四省總督?爲何之前從未聽說過?”
李劭卿道:“哦,這是陛下爲了平叛專門設置的臨時職位,叛亂之後即撤銷。”
周維嶽皺了皺眉:“這……是你的意思?”
李劭卿理所應當地點頭,還反問他:“有問題嗎?”
周維嶽笑了一下:“沒有,只是有點吃驚罷了,先前作戰,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待遇。”
長安、廣西、浙江,在他還沒有到達戰場的時候,所有能收集到的信息已經送到他手裡;錦衣衛、第一軍、浙江兵,在他還沒有發佈作戰指令的時候,所有可以被調動的部隊已經蓄勢待發。
上至皇帝,下至州官,所有人都在爲他大開方便之門。
李劭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輕飄飄道:“那是因爲你從來沒有要求過。”
周維嶽道:“就算是要求了,興許也不會被陛下允准吧。”
“你都說了是興許而非必然,”李劭卿哼笑一聲:“周兄,不確定的事情,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表情肅殺,眼神銳利,坐在椅子上的姿勢龍盤虎踞,氣勢儼然,與昨晚那個醉酒桌頭的他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吃好了吧?吃好了的話,我們即刻就出發吧。”他說着,站起身幾步走了出去:“我先去整頓軍隊,周兄記得給浙江那邊寫信。”
周維嶽的親兵在這個時候捧了一碗漆黑的湯藥進來,在門口撞見李劭卿,誠惶誠恐地打了個招呼,李劭卿向他點點頭,大步流星地走了。
親兵推門進來,十分激動:“大人!大人你看到了嗎!昭平伯他跟我打招呼了!”
周維嶽道:“他與你打招呼,至於歡喜成這樣?”
親兵將瓷碗遞給他,沒注意到他話裡的若有若無的莫名語氣,兀自欣喜:“大人還說昭平伯眼高於頂,今日看來,他很是平易近人麼。”
周維嶽低下頭,將碗中湯藥一飲而盡,拿布帛拭了拭脣角,有幾分悵然:“聽說他是衛國公十分欣賞的年輕人,還有意使他接自己的班,難怪父親總說衛國公有識人之能,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那親兵欣羨道:“大人見過衛國公?”
周維嶽瞟了他一眼:“周府與衛國公府僅有一牆之隔,怎麼可能沒見過。”
親兵興致勃勃地問:“那衛國公長什麼模樣?可有三頭六臂、聲若洪鐘?”
“又不是神人,怎麼可能有三頭六臂,”周維嶽皺起眉,仔細想了想:“聲若洪鐘倒是真的,衛國公身體很硬朗,有時再屋內訓斥子茂,我在周府臥房都聽得到。”
親兵道:“大人有所不知,標下有位遠親伯父,在薊遼衛國公手下當過兵,後來因爲被砍斷腿才從戰場上撤下來,伯父說在薊遼那邊人心裡,衛國公就是個神,還有人在年時將衛國公的畫像貼在門上,以求辟邪。”
周維嶽長長嘆了口氣:“所以纔會功高震主,讓奸黨有機可趁。”
他說着,走到書案前面去,自己磨了墨,拿筆在硯臺上舔了舔,急速書寫起來:“這封信你親自拿着,送到浙江營裡去,讓劉總兵撥三千人出來,隨時準備支援廣西。”
親兵應了一聲,看着他將信紙和好,封進信封裡。
周維嶽又強調道:“一定要最好的兵,免得在昭平伯和第一軍跟前栽了面子,讓人嘲笑我們浙江練兵無方。”
親兵將信封貼身放好,問了一句:“大人,你覺得這次平叛,有多大的把握?”
“昭平伯不是說了嗎,”周維嶽笑了笑:“此戰有勝無敗。”
“昭平伯帶兵,應該是沒有什麼大問題,”千里外的長安,同樣有人對這場戰事的結果十分上心,話裡話外談的都是李劭卿:“聽說就連孫常都派去隨軍了,再打不贏,豈不是要無地自容。”
九公主大吃一驚:“父皇竟然連孫常都派出去了?那他走的這幾個月裡,錦衣衛由誰指揮?”
“指揮使走了,還有副指揮使呢。”太子慢慢搖着扇子,漫不經心地笑了笑:“更何況,孫常這此還能不能活着回來都是個謎。”
九公主悚然道:“誰勸父皇將孫常派出去的?”
太子笑吟吟地看她:“你覺得呢?”
九公主想了想,不確定道:“曹德彰?”
太子點了點頭,毫不吝嗇地誇獎她:“真聰明。”
九公主有點驚訝:“曹德彰要孫常死?爲什麼?他與孫常不是還有點交情嗎?”
“豈止是頗有交情,”太子嗤笑了一聲:“曹德彰還是孫常的義父,想必曹大人也覺得有這麼個義子面上無光,所以從來不提及他與孫常的這層關係。”
九公主凝眉思索了一會,壓低了聲音問:“孫知良要倒了?”
太子手裡搖着的扇子不停:“孫知良早就倒了,所以才留不得孫常,但孫常畢竟是錦衣衛的頭領,曹德彰之前不敢動他,是怕他狗急跳牆,如今正好有個機會能把人趕出長安,何樂不爲,反正天高皇帝遠,孫常又是去參戰,一不小心爲國捐軀了也是正常。”
九公主慢慢飲了口水,又問道:“那麼……李劭卿這次出兵,除了奉父皇之命平定叛亂外,還要按照曹德彰的安排,將孫常置於死地?”
太子道:“孫知良與孫常這兩個人,一旦其中一個死掉,那就等於斬斷了另一個人所有的活路,曹德彰忌憚孫知良在內宮的地位,也忌憚他在皇帝心裡的地位,所以纔會這麼麻煩地繞這麼大一個圈,選了孫常磨刀。”
九公主手裡握着茶杯,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孫知良與曹德彰已經徹底決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