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
如果不是突然生了一場病, 鄭幼安也不會提前回國。
她回來得急,沒告訴任何人,身邊陪着的只有助理, 而她又是出門等於搬家的人, 大箱小箱堆了兩個推車, 助理裴青忙不過來, 她搭了把手, 一路走出機場,司機來接應後她才鬆了口氣。
凌晨三點的機場依然燈火通明,鄭幼安坐上車, 手臂酸得擡不起來,戴上眼罩準備繼續睡覺。
裴青把藥拿出來, 擰開礦泉水, 說道:“安安, 吃藥了。”
鄭幼安手痠,擡不起來, 應了一聲直接張口。
裴青把藥喂進她嘴裡,並囑咐道:“自己咽啊,這個我可不能幫你。”
鄭幼安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裴青纔看見她的喉嚨動了動。
車開出機場後, 司機回頭問:“去哪裡呢?”
鄭幼安閉着眼, 有氣無力地說:“現在幾點來着?”
“四點。”
“四點了啊……去博翠天宸吧。”
博翠天宸那一套房子是鄭幼安結婚那年鄭泰初送給她的禮物。
一開始鄭幼安還沒理解爲什麼送郊區的公寓, 這一年的婚後生活讓她明白了其深意。
“等等。”裴青看了眼手機, 說道, “博翠天宸那邊暖氣壞了,物業昨天晚上給我發的消息, 說是今天中午纔來修。”
司機踩了剎車,車裡安靜了幾秒。
“安安?安安?”裴青搖晃鄭幼安的手臂,“睡着了?”
“嗯……?”鄭幼安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切,“哦,剛剛聽見了,那回爸媽家吧。”
司機踩下油門,身後又悠悠傳來一道聲音。
“算了,不打擾他們了。”
“那……?”
司機緩緩擡頭看後視鏡。
裴青揚了揚手,“去紅照灣吧。”
紅照灣那邊的別墅纔是鄭幼安和宴安的婚房。
不過她過去住的次數屈指可數。
估計宴安也是。
凌晨五點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時候。
黑色商務車在慘白的路燈照射下緩緩停在門口,一男一女下車打開後備箱,動作小心翼翼不發出一點聲音,看起來像是做賊似的。
“先別搬了。”鄭幼安說,“把我的貼身用品給我就行了,你們先回去休息,明天先把東西送到博翠天宸再來接我。”
-
宴安洗完澡出來,天其實已經亮了,但臥室裡的遮光窗簾拉着,一絲光也看不見。
他下午從歐洲回來,時差沒倒過來,跟幾個朋友喝了點酒,不知不覺就聊到這個時間點。
房間裡安安靜靜的,一如平常。
躺上牀那一瞬間,宴安感覺四周有一股清清淡淡的香味。
但腦子裡酒意上頭,他沒多想,只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窗簾密不透風,把光影的轉移隔絕在外,時間的流逝不再清晰。
當牀頭鬧鈴響起時,還不知現在是什麼時間。
直到兩雙眼睛睜開,四目相對。
室內暖氣開得足,連呼吸都是灼人的,何況被子裡還傳遞着對方的體溫。
腦子裡混沌三秒後,一聲尖叫聲劃破長空。
“啊!——”
尖叫就算了,鄭幼安還下意識踹了牀上的人一腳才跌跌撞撞地翻下牀。
宴安悶哼一聲,半撐着上半身坐起來,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又是幾秒的沉默,鄭幼安冷靜下來了,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不是賊也不是野男人,而是她的丈夫。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兩人異口同聲。
宴安揉了揉被她刺激得生疼的太陽穴,“你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我回來的時候你也不在啊。”
鄭幼安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答非所問,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還穿着一條蕾絲吊帶睡衣,而牀上的宴安上半身赤|裸着,至於下半身有沒有穿東西,被子遮着她看不見,但從剛剛那一腳的觸感來說,好像是沒有穿睡褲的。
這場景,又讓她回想起出國前一晚。
那個意外的發生,讓這場“形婚”差點走上岔路口。
幸好鄭幼安當機立斷第二天早上還沒等宴安睡醒就收拾行李遠赴北非才拉回正軌。
想到這裡,鄭幼安爲自己的聰明感到欣慰。
“我以爲你住在名臣公寓來着。”
“是住着,但這房子偶爾也要有點人氣。”
宴安想起身,但也是想到自己沒穿什麼,便朝她指了指後面衣架上的浴袍,示意她遞給他。
鄭幼安順着他的手指回頭看,會意,取下睡袍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宴安看完了她一整套行雲流水的動作,沉了口氣。
那行吧。
宴安勾着下巴瞥了她一眼,直接起身下牀,當着她的面走進衣帽間。
再出來時,兩人都衣冠楚楚。
只是面對面坐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是下個月纔回來嗎?”
宴安一邊拿手機找人送餐,一邊說話,“想吃什麼?”
“隨便。”鄭幼安話音落下,纔想起裴青差不多要來接她走了。
可是宴安顯然已經安排好了午餐,並且把手機放在了桌面上。
鄭幼安想了想,給裴青發了個消息:先不忙來接我,等我吃個午飯,兩點來吧。
“身體有點不舒服,回來休息一下。”
鄭幼安不鹹不淡地說。
“不舒服?”宴安擡眼,“怎麼了?”
“可能有些感冒吧。”鄭幼安說着說着就打了個哈切,“每天都感覺睡不醒。”
“看醫生了嗎?”
“看了,沒什麼大事,應該是最近太累了沒休息好。”
“那這段時間就在家裡好好休息。”
“嗯,知道了。”
這樣的對話在兩人之間時常發生。
鄭幼安想起以前病了住院,宴叔叔帶着宴安來看她,他也是說:“好好休息。”
畢竟鄭幼安十二歲那年就認識宴安了,那是她剛上初中,而宴安已經高中畢業,與她而言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憧憬又仰望成年人的生活,而宴安自然也把她當小妹妹看待。
飯後,正好兩點,裴青沒進來,給鄭幼安發了短信。
“那我先走了。”鄭幼安起身欲走,突然想起什麼,轉身道,“對了,我給你帶了禮物回來,但是行李已經送到博翠天宸了,回頭我讓人給你送過來吧。”
宴安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擡眼看着她。
“你要去哪兒?”
“我回博翠天宸。”鄭幼安交代完了事情,拿起包,跟宴安揮揮手,“那你慢慢吃啊。”
但她剛剛轉身,手腕卻被拽住。
“不是讓你在家休息嗎?”
“嗯?”
鄭幼安轉身看着宴安,漸漸在他眼神裡懂了他的意思。
“住這裡嗎?”
宴安:“不然呢?”
鄭幼安想想也是,她這次病着回來,要是一個人回博翠天宸住着,回頭讓家裡人知道又該心疼了。
“那好,我讓人把我行李送過來。”
她說完便拿着手機上樓,宴安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他有些不懂鄭幼安到底在想什麼。
那晚之後,他一覺醒來,得知自己老婆已經飛出亞洲了,着實把他氣得不輕。
他甚至想看看牀頭有沒有這個女人留下來的嫖|資。
其實在那之前,兩人也幾乎沒有同住過。
巧的是每次他們回到這座別墅,都岔開了時間,昨晚竟是他們第二次在那張牀上共眠。
“對了。”鄭幼安走到一半,從旋梯上回頭,“宴安哥哥,你睡那個房間啊?我病了,把主臥讓給我吧,我覺得其他房間的陽光都不如主臥。”
宴安偏着頭,下巴擡着,看了她好幾秒。
鄭幼安看他看的發怵,摸了摸臉頰,正要開口,卻聽他道:“隨便你。”
鄭幼安自然是住了主臥。
但是晚上她躺在牀上玩手機的時候,穿着睡衣的宴安卻走了進來。
鄭幼安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你——”
宴安:“吃藥了嗎?”
看見宴安手裡的水和藥,鄭幼安愣了片刻,才道:“哦,忘了。”
從宴安手裡接過水杯,剛把藥嚥下,鄭幼安感覺牀的另一側塌陷,她餘光一瞥,差點把自己嗆死。
“你、咳、咳、咳……”
宴安又只好直起身體給她拍背。
“沒人會跟你搶着喝藥。”
“不是——”好不容易順了氣,鄭幼安臉卻咳紅了,“你今晚睡這邊?”
宴安放在她背上的手僵住,神色看起來似乎非常不理解她說的話,“我不可以睡這裡?”
“你當然……可以,房產證上寫的你的名字。”
鄭幼安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哪裡說得不對,反正宴安沒再說什麼,直接轉身背對着她睡了。
伸手按滅了落地燈,鄭幼安也躺下,卻遲遲沒有睡着。
幸好這次回來宴安沒有問她那天爲什麼突然走了,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若不說出個外星人降臨需要她去拯救地球這樣緊急的實踐,恐怕她是編不出讓人信服的理由。
總不能告訴他自己慌了吧。
算起來,他們結婚一年了,一直兢兢業業地扮演着塑料夫妻的遊戲。
而那天是兩人的結婚紀念日,她開玩笑說,要不喝個酒慶祝一下吧。
結果宴安也說好,開了一瓶珍藏的紅酒。
兩人一邊喝着酒,一邊閒聊。
從剛認識那會兒說到現在,誰都沒想到居然會和對方出現在同一本證書上。
宴安更沒想到的是鄭幼安酒量也就這樣,三杯下去就眼神迷離,趴在他肩膀上撒酒瘋。
但這個妹妹撒起酒瘋還挺可愛的。
一會兒要在牀上跳舞,一會兒要去樓下草坪裡抓蟋蟀。
當然他是不可能讓她大晚上下樓的,攔不住人,乾脆就扛到房間裡關上門讓她去洗澡睡覺。
再後來的事,鄭幼安想起來就一陣心悸。
心悸的原因是,她非常清楚自己在這一場婚姻裡的地位。
一旦她動心,她就完了。
偏偏那天晚上,她僅剩的那一絲理智將一晚上的心跳聲存留到了清晨。
她是個成年人,所以會有些分不清性與愛的區別。
正因爲如此,她知道那天夜裡的享受與沉淪持續發展下去可能會意味着什麼。
所以第二天早上,她慌亂中帶了點冷靜,坐在牀頭爲自己定了一張飛往摩洛哥的機票。
YES!還免籤!
至少這三個月的異地,她覺得能讓兩人的關係回到以前。
和和美美表面夫妻,我拿錢買相機美滋滋,你隨意養姑娘樂呵呵。
簡直人間一大美談。
但顯然有人不這麼想。
她翻身的時候不小心伸腿碰到了旁邊的人,幾秒後,她身側的溫度越來越近。
當她睜開眼時,她看見宴安撐着手臂,正看着她。
夜色如水,而他的眼睛卻很亮。
“那天爲什麼突然走了?”
此刻低沉的嗓音,像極了那天晚上他在她耳邊說話的時候。
鄭幼安眨了眨眼睛,腦子裡靈光一閃。
“因爲你活不好。”